萧云谏猛地从床榻上起身,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口中不住地念叨着顾铮的名姓。
可环顾四周的金碧辉煌,这里却是他的停云殿。
而并非梦中的青鸾殿。
伏身趴在他床头的是青鳞,见到他醒来,立马欣喜若狂地道“神君,您回来了”
萧云谏应了一声,久久不能缓和。
他不知自己如今该做何样的情愫,可终归只得化作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十七年他在那梦境中十七年。
如今却是什么都挽留不住。
他无措地抚上颈部,那里挂着的是梦神在入梦之前赠与他的玉环。
只那玉环,应当是在救下顾铮的时候碎裂了,又如何还会在
玉环周遭蒙着些许薄薄的白雾,而里面似乎也有着气蕴波动。
萧云谏几分诧异,操纵神力便欲去探查。
只凑近了一下,他便骤然明了
那是顾铮的三魂七魄。
他们都有躯壳,可顾铮没有。
他唯独依附的载体,便是这从现实中带去梦境的玉环。
而非陆扶英所佩戴的那只银铃铛。
“寻个匣子来。”青鳞应声取了一只精致的红漆盒来,萧云谏便将那玉环细致地放入了其中。
他未曾寻个旁的地方,而是将匣子搁在了自己的枕边,并嘱咐了青鳞传令下去,任何人都不要妄动。
办完此事,他才像是不经意间流出的一句话,问道“凌祉呢”
青鳞一怔,脸色颜色几分凝重。
倒是将萧云谏吓了一跳,忙问“他是怎得了可是还未曾醒来”
青鳞心思细腻,只萧云谏这一句便瞧出了端倪来。
他轻轻蹙了蹙眉,转过头便是含着笑意地解释道“您与他二人入梦,并非像是扶英公主那般以真身进入。凌祉的躯壳无处可去,重羽便做主,将他挪去了暮苍台了。”
暮苍台是停云殿中最便宜的角落,临着的便是他搁了聆风与杂物的沉墟台。
是最为破旧、角落的地方。
萧云谏哦了一声,舔了下嘴唇。
好似想问,却又问不出的模样。
青鳞最会察言观色,便又展颜一笑,说道“神君此时刚刚从梦境中回来,正是要休憩的时辰。”
他离了主殿,便差人去暮苍台瞧上一瞧。
只他抿着唇,若有所思
他家神君从前是最听不得、最腻烦凌祉这个名讳的。
如今自己提及,语调中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躁与关心。
却是不知梦中十七年,到底又发生了何事。
他琢磨了良久,还是拉住一个来往神侍,说道“劳烦,帮我寻炎重羽归来。”
青鳞掩上门后,萧云谏便又展开了那搁置在枕边的匣子。
他静悄悄地盯着玉环,心中如同打翻了全盘。
五味杂陈。
一切都变了样子。
他如今都不敢去面对扶英公主。
更对不起的,便是顾铮。
念及顾铮的夙望,萧云谏沉吟片刻,却是有了定论。
他没有唤人,随意取过一身碧色长裰穿上身上,又捡了一条并不匹配的宫绦系上。
一头如黑锻般的青丝铺在脑后,并没有打理,便急匆匆地拿着玉环,出了门。
只他未曾到院中之时,便听后面吵吵嚷嚷,似是有神侍在阻止着什么人“这位大人,神君正在休憩,您不能随意闯入。”
而后,便是凌祉那熟悉的声音传来。
虔诚而又认真地道“我便是只要去瞧瞧他,只要他好,便安心了。”
萧云谏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没耐住心底的叫嚣。
他回过头去,唤了一声“凌祉。”
凌祉听闻,便一抬眼
他所见的,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的画面。
停云殿一隅的凌霄花开了,随着萧云谏的转身,微风拂过,吹落几朵白的、粉的花瓣。
飘飘忽忽地散落在萧云谏的发丝之上,又滑到了肩上,停了下来。
斜阳自萧云谏身后袭来,好似给他镀上了一层朦胧的薄光,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可凌祉想着,他总归是能笑一笑的。
凌祉一张宛如寒霜的脸上,被萧云谏的暖意融化。
他快走了两步,不容旁人置喙,便将还有些茫然的萧云谏揽入了怀中。
他的手臂收紧,好似此刻就有天崩地裂,都不能叫他分开。
“阿谏、阿谏”
他不住地念叨着萧云谏的名字。
萧云谏纵使开始想要推开,如今却有些于心不忍了。
不过在片刻之前,这个人还在梦境中为自己挡了一箭。
死在自己的怀中,他如何能再做那冷冰冰、没有心之人
他的恍惚间,却是没有察觉到
好似有什么东西,像是一根无形的绳索一般,将他二人捆在了一起。
收紧后,便再也不能分离。
炎重羽甫一踏入停云殿,便是瞧见了这幅相拥的场景。
他咧咧嘴,对着一旁的青鳞问道“你便是叫我回来瞧这个的”
青鳞亦是万分惊异。
他张了张嘴,有些着急地扯着炎重羽袖口说道“快些将他二人分开。”
炎重羽笑了一下,捂着嘴轻咳两声。
萧云谏适才察觉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有些忙不迭地推开了凌祉的怀抱。
他理了理衣衫,侧过头瞥了一眼炎重羽。
凌祉自是也瞧见了。
可他只觉得,萧云谏此般将他推开,不过是不想叫炎重羽再看见。
忽而又念及了从前在坪洲府时,萧云谏亦是为了炎重羽对自己口出妄言。
还有萧云谏亦是曾说过,炎重羽便如同扶英公主一般,从小陪着他长大。
三千年的情谊,又怎是自己能够比拟的。
他的心脏仿若被人捏住提起,又当头泼了一勺陈酒、一碗老醋。
酸涩得要命。
他怔怔地看着萧云谏的表情与反应,可他仍是不瞧着自己。
下一句更是只对炎重羽说道“我寻梦神有些事情,你与青鳞便在停云殿等我片刻归来。”
炎重羽抬起狭长凤眸,随意地瞥了一眼失落的凌祉。
挑眉笑道“是,神君,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凌祉更是手指紧紧曲起,扣紧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萧云谏倒未曾察觉有异,只道“凌祉是客人,添杯茶吧。”
凌祉眼眸一亮,目光灼灼地看向萧云谏。
萧云谏却是不瞧他,只自顾自地掐了个云诀,备着腾云驾雾去寻梦神。
可他甫一跃上云端,操纵云朵走了不远,他便是动也动不了。
这是什么情况
萧云谏茫然。
他往前是如同一道隐形的屏障,将他困住,怎般也无法动作,更无法冲破。
可他若是想要回到这停云殿,便通畅无阻。
他皱着眉头,降下云端,问向炎重羽“你可是在我不在的这几日,于停云殿周遭设了什么结界怎得竟是叫我进出不得了”
“什么”炎重羽与青鳞对视一眼,有些诧异,“回神君的话,并无设下什么结界。”
萧云谏尝试触碰远方,却又是动弹不得。
他降下云端,飘然落地。
皱着眉头在那处又多试了几次,可总是相同的结果。
“重羽,你来试一次。”
炎重羽走上前去,轻巧地便穿过那层不存在的“结界”。
他尝试了几次,皆是成功,便道“并无异样。”
萧云谏疑惑至极,又多了几分急躁,只道“这是怎得一回事我从梦境当中出来,难不成连自己的寝宫都出不去了”
青鳞柔声劝道“神君莫要太过忧心。依您所言,恐也与梦境有关。可否请凌祉先生,也去试上一番”
凌祉应声道“好。”
便走上前去,触碰了萧云谏口中所谓的结界。
可他依旧能透过萧云谏透不过的地方。
他方才想开口,却被萧云谏睨了一眼。
萧云谏冷哼一声。
便又是这般听青鳞的话语
他别过头去,自己却又是不信邪般地试了试。
可这次
他却透了过去。
身子也不像方才那般动弹不得。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凌祉,皱着眉头不明就里。
可既是能动,他便只当是自己一时不对劲儿,也未曾放在心上。
又掐了云诀,奔着梦神的宫殿而去。
可又是如同方才一样,再次触碰到了那“结界”。
便是脑子里面再混沌,这一遭两次的,也能叫萧云谏察觉到并不是什么所谓的结界了。
只方才他能动,是因着凌祉和炎重羽到了他身侧。
他蓦地想起在梦境轰塌之前,顾铮曾言说的那句话了。
“诅咒你与凌祉,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再不能分离。”
是他与凌祉,当真不能分开某段距离吗
他这般念想着,也这般尝试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与凌祉,并不能离开十尺的距离。
只要超过,便不止他不得动弹,就连凌祉亦是不行。
就好似有一道枷锁,捆住了他二人一般。
萧云谏一时间不知自己心中作何感想。
只是惶惶问道“可我醒来之时,并不如此。”
众人皆是未曾见过这幅场面。
炎重羽思索片刻,道“兴许梦神通晓此事。”
萧云谏颔首,转头望向凌祉去,又道“我依稀记得你是不能腾云的,你可愿御剑”
凌祉如同得了何等的恩惠一般,欢喜得要命。
萧云谏尚还记得他不能腾云,而那御剑
又是窄窄的剑柄上站立两人,自又是自己得了便宜的。
凌祉御剑而行,便觉察到身后萧云谏的温度。
那是和煦的春风,险些叫他失了神。
萧云谏立于他身后,陡然忆起了那时候青鳞化作自己的面容,留书一封下山而去。
他也是这般看着凌祉的背影,追逐着那并不属于自己的光。
那时候的自己输得彻底。
可现在呢
他仍是不懂。
凌祉到底爱的是这张脸,还是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去闺蜜家玩了
又是没有小剧场的一天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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