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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坪洲
    凌祉不知如何以对。

    干干脆脆地叹了口气,也随着说道“正是。多谢这一日间的款待,待我们自悬暝幻境归来,再行拜访,归还着古籍。”

    他亦是给自己留了个喘息的活口。

    便是论萧云谏再说何般话语,都是要回来再见沈遥天与碧璋的。

    萧云谏何尝不省得他话中含义。

    只是如此时刻,他独独只得斜了凌祉一眼。

    便是话语全叫他说光了。

    将自己置于那骑虎难下的场面上。

    这番操纵,好似他从前在青鳞身上见过。

    只不过那时候是为了离间自己与凌祉。

    现下,却叫凌祉学了个十成十。

    分明是胁迫自己

    沈遥天应道“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萧云谏如此这般,也不能忤逆尊长。

    好歹说来,那也是他的师父。

    他便抿嘴笑道“待我了结此事,定然会多来瞧师父的。”

    凌祉会使绊子,他亦然。

    话语中独独用了一个“我”,却非“我们”。

    他挑衅般地睨了凌祉一眼,自顾自地出门去,没在意凌祉在后面还行了礼。

    只他又是忘却了那梦子诅咒的十尺。

    甫一出了门,又被定在原地。

    只这回,他只转身,却没往回走。

    凌祉方才的话语,让他心中堵着一口气。

    怎般都无法纾解。

    凌祉疾步跟上,如同哄着他一般,却更像是没这般事一样地说道“阿谏,走吧。”

    萧云谏冷哼一声,扬起精巧的下颌。

    沈遥天自后瞧了他二人的背影许久,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兴许,他们二人之间,也并非我所想的那般恶劣吧。”

    碧璋从前就听闻沈遥天说过此事,倒也随着点点头,道“他们不是不能相离十尺吗此去悬暝幻境山高路远,或许他们根本都寻不到那处也不一定。世事无常,又谁人能说得准呢”

    沈遥天摇摇头,道“我有时觉得,他们二人这般行径,已是到了极致。若是凌祉再进一步,云谏便会退上千万步了。总是要有什么东西,推他二人一番的。”

    碧璋哦了一声,神思却不再那二人身上。

    他攀上沈遥天的腰侧,下巴搁在沈遥天的肩窝里。

    又道“我们可是不知晓他二人未来如何。只不过有一事说得准阿遥,我们定然会白头偕老的。”

    沈遥天轻拍了他一下“我为灵修,从不见白头。”

    碧璋没再言语,只又见凌祉与萧云谏的背影越行越远。

    凌祉坐不得祥云,他们又只能御剑。

    萧云谏心中憋着气,便也不愿搭理凌祉。

    便自顾自地走着。

    凌祉敲了敲息雨的剑身,叫它稍安勿躁。

    随后便也徒步跟上了萧云谏的步伐。

    他身量较之萧云谏更为高挑,步伐也更大。

    萧云谏走得急,他却是不紧不慢地随着两步之遥。

    步步踏在萧云谏的影子之上。

    默不作声地追随着。

    萧云谏听他脚步,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又思及他许久未曾言语,从鼻腔却是又嗤出一声来。

    他干脆地停了下来,转过身去说道“凌祉,你这般总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你也不嫌烦。”

    凌祉牵起唇角,道“此般唯我所求,怎会腻烦。只是阿谏”

    “你我若是离了我十尺,二人便是都动弹不得的。你可是忘却了”

    萧云谏被他噎得无话可说。

    现下凌祉倒是捏住了他的软肋,竟是连从前不敢说的话,如今皆是张嘴就来。

    哪有半点从前无上仙门那个冷若冰霜的峰主模样

    既是如此,萧云谏便也不认输。

    只闭了嘴,一句话都不说。

    从天亮走到天黑。

    萧云谏一路上闷着气,倒是没留意近了哪座城。

    凌祉却是抬眼瞧见了城门楼子上挂的匾额

    那是坪洲府。

    城门依旧气派,只是愈是挨近,凌祉便愈发得喘不过来气。

    那是阿谏坠亡的城楼。

    那是他一辈子不敢揭开的伤疤。

    便是这般直白地撞进他的眼眸,让他避无可避、藏无去处。

    甚至连给他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就剥去了他呼吸的能力。

    即便是现下萧云谏活生生、有记忆地立在他面前。

    他却仍是如同穿心一般的疼痛。

    凌祉紧咬着舌尖,就连血腥味道蔓延了整个口腔,都未曾松开。

    他眼前发乌,脸色铁青。

    方才跟得紧紧的步伐,如今却也停滞不前。

    萧云谏走了几步,动弹不得。

    甫一回首,方才觉察到凌祉的不对劲儿。

    凌祉只一直不停地喃喃道“阿谏,不要阿谏,不要去”

    萧云谏不明白“你在说甚什么不要去的。乱七八糟,叫人听也听不懂”

    凌祉紧紧拽住萧云谏的手腕。

    力气之大,仿佛要将他的骨头折断。

    萧云谏一时间挣脱不开,可瞧着凌祉怪异得紧。

    心下莫名其妙地却也多了几分焦躁,只忙问道“你是怎得了,是魇住了吗可是要我做些什么”

    凌祉摇摇头,手上力度却没放松丝毫。

    他攀扯着萧云谏往回走,余下的一只手却是覆住了萧云谏的眼眸。

    叫他什么都不要看。

    “我们回去。阿谏,我们回去”

    他惧怕坪洲府。

    更惧怕萧云谏瞧见坪洲府这可怖的噩梦。

    萧云谏不是从前装着失忆的他,却是对从前过往了如指掌的他。

    若是叫萧云谏得见。

    便是自己现下就要跌进万丈深渊,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吧。

    萧云谏被他这一出整得更是茫然。

    但他向来是个不服旁人管教之人。

    凌祉叫他莫要去看,他便偏要去瞧上一瞧。

    他手上掐了个神诀,干干脆脆地将凌祉定在了原地。

    他略过了凌祉惊慌而又绝望的面容,扭过头去。

    久久

    却未再回头。

    凌祉浑身战栗,手脚发麻。

    不知所措。

    他听着耳畔阵阵起的风声,吹拂着面前人的衣袖轻舞。

    好似他再不伸手,便会飘走一般。

    凌祉骤然转醒。

    他上前去,又是紧紧抓住了萧云谏的手。

    那是他的神祇。

    是他的此生欢喜。

    他如何会放手

    又怎般放下萧云谏的手

    “阿谏,对不起、对不起”他只得一遍遍地重复着,“从前都是我的错处,从始至终都是我的错处。我不该在乎旁人如何,我不该走上歧路。”

    “我不该”

    将你害得遍体鳞伤。

    从前所做的孽,如今皆又是报应回了他自己身上。

    烈刀子曾经在萧云谏身上割的伤口。

    如今更是横七竖八地划在自己身上,将他一颗心劈得稀巴烂。

    凌祉抹抹唇边呛出的鲜血。

    只他看着一轮明月照在萧云谏的身上,萧云谏却像是飘飘忽忽。

    再也不是真实的了一般。

    “阿谏。”

    “阿谏”

    萧云谏终究回了头。

    他淡漠地瞧着凌祉的面色惨白,唇角溢红。

    却是什么话都没说。

    良久,周遭的风慢慢地减弱了下来。

    萧云谏裹在最后的风声中一句叹息“走吧,就不进去了。”

    走

    走去哪

    凌祉目光紧紧地箍着萧云谏,一双眼睛里,除了黑瞳仁,却只剩下了赤红。

    “去哪里阿谏,你要去向何处可又是不要我了”

    萧云谏嗤笑一声“凌祉,你清醒一点”

    “那双手,不是我放开的。”

    “那个人,也不是我不要的。”

    他的脑海中,本是不愿意再提及这段往事。

    那是他封存在了最深处的记忆。

    一如他将聆风锁进了沉墟台的深处一般。

    他便同时也将自己的爱恨嗔痴,也一同锁了。

    可是如今见了这坪洲府,看了自己凡间身死道消的那处城楼。

    他却也再是耐不住。

    从前的爱意、恨意,交织着,疯狂涌入他的心头。

    将他一汪平静的心湖,骤然激起了个惊涛骇浪。

    那些个好的坏的回忆皆是将他裹挟着。

    最终只堪堪剩下了

    那撕心裂肺的,与他额间伤疤,交相呼应着。

    凌祉浑身脱力,只余下手指间,仍是不松开萧云谏的袖口。

    他只得喃喃唤着萧云谏的名字,一遍复一遍。

    萧云谏哼了一声,又是润了润干涸的嘴唇。

    他说道“我说走,便是离开此处。”

    他环着手臂,眸底带着些悲悯地说道“御剑吧,这边靠着双腿双脚。便是三年五载,都要到不了悬暝幻境了。”

    凌祉张了张嘴,他却是不知,萧云谏所言的走,竟是这般意思。

    他忙不迭地召出息雨,双手颤抖间,险些要落下剑柄去。

    萧云谏不瞧他,只有冷言道“若是三年五载,我还不如依着梦神说的那句话。干脆将你用风刃活剐了,自然这梦子诅咒也便做不得数了。”

    他瞧着凌祉愈发失魂落魄的姿态,心中却不像是从前那般畅快。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般回事。

    心塞与酸涩不约而同地充斥着整个胸膛。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不该变成这样的。

    他应该心如磐石、如玄铁。

    如那世间最坚不可摧的物件儿。

    萧云谏敛下眉目,垂首又道

    “你若死了,便也算所有事都一了百了了。你说是吧,凌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