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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北羌
    绪川面容上的表情险些便是要搁不住了。

    他的指尖紧紧抠入自己的掌心

    这不应该。

    他们不应该记得此事的

    萧云谏方才亦是赌上了一把。

    他不过想到,缘何这悬暝幻境内部并无记录。

    一则是因着并不易追寻到,便是根本不得见。

    二的缘由却是所有进去过之人,要么留在这其中做了人面蛛,要么便是忘却了一切。

    但他不同。

    他为神祇。

    那有神祇会被一个小小的幻境,洗去了记忆的说辞。

    却是忘记了,他之前还在山顶,被幻觉中的悬暝草戏耍了一番。

    至于凌祉

    兴许是梦子诅咒的缘故吧。

    绪川往后错了两步,再次撞落了祭台上的瓜果。

    只这一回,瓜果滚落了一地,他却没有弯腰去拾。

    一个圆滚滚的果子滚到了萧云谏的脚下。

    萧云谏俯身拾了起来,递到绪川面前,说道“大祭司,你的果子掉了。”

    绪川没有去捡那果子。

    方才萧云谏所说的话,也是因着前两日,自己将瓜果碰洒。

    散落在了萧云谏的脚下。

    他是知晓二人定然是会折返而来的。

    他二人是为了悬暝草来,便不会铩羽而归。

    头一次未曾寻到,便会有第二、三次。

    只从前所有往来之人,便是来了一次,出了悬暝幻境,便会失去其中的记忆。

    可萧云谏二人却没有

    绪川万分惊异。

    他舔了舔嘴唇,握住一旁祭台宽出来的案沿。

    指尖紧紧抠了进去,渗出血来。

    萧云谏努努嘴,与凌祉相视一笑。

    摊了摊手,聊表无奈。

    凌祉瞧着他那万分的可爱,不禁伸手替他拨弄了下发丝。

    袖口轻抚过萧云谏的颊边,似乎染了些滚热上去。

    凌祉依旧遮挡了半扇绪川与萧云谏之间的目光。

    未叫绪川得见萧云谏如今面容上,除了松快,还有着些许揶揄。

    绪川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只当这是巧合罢了。

    他勉强笑道“你二人到底为何人”

    便是何人。

    他都得要这二人走不出悬暝幻境去

    绪川笃定了心思,又是预备着将其二人也宰杀。

    可萧云谏却揪着凌祉的袖口,寻了个最妥帖的地方坐下。

    他左脚搭着右脚,上下微微晃悠着。

    漫不经心地道“如今大祭司发现了我们未曾忘却这其中发生的事情,可是想要了我们的命,把我们也制成那可供你操控的人骨蜘蛛”

    绪川倒吸了一口气。

    他不敢置信地望向如今好似正在与他谈判一般的萧云谏。

    踌躇良久。

    萧云谏也未曾催促他,只是对着凌祉说道“今日我们是预备了些茶点,一同裹着进来的吧”

    凌祉道“自是。”

    便将怀中包裹里,那用着油纸包好的点心展开搁置在了萧云谏面前。

    浓香的芝麻混着椒盐味道,用猪油调香,窜入在场所有人的鼻腔。

    萧云谏朱唇微张、贝齿轻咬,一口酥麻味道,便在唇齿间留香。

    他眯起眼睛,状似无意地点了点头“当真不错。”

    绪川闻得见那味道,实则他已是七千年未曾闻到这般荤腥的味道了。

    他抽抽鼻子,皱了皱眉毛。

    可他也没半点法子。

    只能看见他们将自己的神殿、自己好容易造出的悬暝幻境,当作了个野游之地。

    好不惬意。

    但绪川终是拧过了自己,张张嘴,又问道“你们到底是何人怎会没有忘却前几日进到悬暝幻境中的记忆”

    萧云谏不慌不忙地将自己吃了一半的点心搁回了油纸中包好。

    他拍拍手上的残渣碎屑,说道“大祭司,上回来的时候,你也同我说了,北羌国是为神造。”

    他眼皮忽而掀起,眼眸亮如点星。

    他抿着唇,嘴角拉成了一条平线。

    他丝毫不避讳地撞上了绪川的目光。

    轻启朱唇,道“我便为神。”

    绪川眼前一片乌黑。

    他骗了那般多的人、妖,留下了那般多的魔、鬼。

    可却对面前这个神,毫无办法。

    绪川无力地垂下肩膀,就连眼眸中的光晕都尽然散去。

    他道“我从未曾想过,竟有神君会念想着踏入我这幻境当中。你们寻那悬暝草,所为何事”

    萧云谏撑着下颌,便听着凌祉将梦子诅咒一事同绪川说了。

    绪川听罢,惶惶间却是哼笑了一声,道“我更从未曾想过,神祇竟也会受这般的诅咒,却也有些好笑。也许这便是报应吧。”

    他的情绪激昂,又拔高了两分音调,说道

    “你们将北羌当作了什么一个随便造就出来的玩物吗”

    “凭什么将我们生在这般富有的土地上,教会了我们不求上进,却又在我们受到危难之时抛下我们”

    “这一切恐怕皆是你们神为了图着自己一时开心快活,才弄出来的吧,又何时曾想过我们想过我们是否愿意被造就,被搁在这片土地之上”

    “如今你们有难了,便来寻我。可从前呢,从前我们被南庭国欺辱侵犯之时,可是有谁伸出过援手”

    “那不是神。”

    萧云谏掩着唇,他立直了脊背,郑重地看着绪川的眼睛,说道“从来都不是神让你们成为了这样。我不知是哪位造就了你们,但他予了你们最好的资源,便是希望你们能永远珍视爱护自己的国家。”

    “是你们自己。是你们的懒惰,成为了你们不愿劳作、得过且过的理由,最终推自己走上绝路。”

    萧云谏掷地有声。

    如环绕般,响彻了绪川的耳畔。

    他从来都是怪别人。

    怪南庭国的侵犯。

    怪神的馈赠与漠视。

    可却从来未曾想过

    是他们自己造成了被灭国的局面。

    萧云谏一敲茶盏,叮铃作响的声音骤然将绪川的耳畔覆上一层嗡鸣。

    绪川捂着耳朵,踉跄了几步,跪倒在地。

    他口中喃喃自语“不是这样的,分明不是这般的”

    好似仍是执迷不悟般。

    绪川惶惶间念道“我的北羌呀,明明是那般美好的地方,明明我的所有子民,都那般爱着北羌,爱着我的啊”

    萧云谏长叹一声“我知你北羌物产颇丰,你们日日不必劳作,也能不劳而获。也便就是这般,才叫北羌没了那战斗的能力。”

    他看着凌祉对他摇摇头,便又轻声说道“若是他今日想不通,我们便明日再来。若是明日亦然,便还有后日。终归是日日,他总会有想通的那一刻的。”

    这话似是说给凌祉听的。

    可凌祉心中却万分笃定,是萧云谏想要绪川了然的。

    可绪川仍是陷入自己的困境中,无法自拔。

    外面的天色忽明忽暗。

    一下子是那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又一瞬便成了浓黑无月,压着人胸腔胀痛得模样。

    明暗交织间,凌祉瞧见那忽而骤亮的太阳,伸手遮挡住了萧云谏的眼睛。

    他道“阿谏,别瞧,刺眼。”

    他的掌心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凉,冻得萧云谏一个寒颤。

    可却没有推开,而是任由着凌祉覆在了他的双眼之上。

    其实并无什么作用。

    该透亮出来的光晕,仍是沿着指尖缝隙,洒入他的眼底。

    可萧云谏却是嗯了一声,又缓缓阖上了双眸。

    本也没什么好看的。

    随着绪川情绪的不稳定,那天色闪烁得频率愈发得快了起来。

    终是定格在一半明、一半暗的颜色上。

    只是哪里是夕阳西下、落日余晖的明暗交错。

    那分明是一黑一白,割裂了阴阳,并行在这天上。

    “这般,才应当是重羽所言的,那半阴半阳、半明半暗的悬暝幻境吧。”萧云谏啧了一声,朝着对面的椅子努努嘴,示意凌祉莫要再站着,先落座得为好。

    他虽是言语着要离开,可到底也仍是激将着绪川罢了。

    绪川不知过了多久,方才稳定了情绪。

    萧云谏撑着精巧的下颌,抵在木案上打着盹儿。

    凌祉就这般瞧着他的睡颜,替他驱着燥热之气。

    绪川深吸了一口气,在跌落的地上站了起来。

    他抹去眼角的泪花,道“也许你们所言是对的,可北羌从不该被覆灭。那南庭国好战,也是因着他们的嫉妒成性,是神将他们造成了那副模样。”

    萧云谏扔着阖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兴许是吧。若你们是惰性,他们便是贪心,总归人之常情罢了。输赢自有天命。抱歉,即便那时候我能帮着你们,可我也不会掺和着人间的朝代更迭、沧海桑田。”

    绪川冷笑一声“你倒是诚实,也当真是冷漠。果然,你们神便都是这幅模样吧。”

    “只是你可想瞧瞧北羌从前的盛况他们明明那般的质朴、可爱,却偏生因为生性就不好战,而不得不”

    他话音未落,萧云谏便睁开了双眸“好。”

    他一双眼睛清澈见底。

    绪川只从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除此之外,仿若这天地间便无物。

    那是一双仿若半分世俗尘埃都未曾沾染的眼睛。

    可就是这双眼眸的主人,说出的话,却句句字字,让他的一颗心如同被利刃刺穿一般。

    绪川是这幻境的主人。

    他能叫萧云谏见到所有他相见的一切。

    他挥了衣袖,将一切都带回了七千年前。

    那时候的他,仍是那个刚刚接任了师父大祭司之位的青年。

    萧云谏抬眸瞧着凌祉那不同于从前的衣衫

    繁复的花纹织在胸前,袖口用一条缝在衣衫上的束带系住。

    一条长长的巾布卷起,将青丝尽然包住。

    只不过这回,倒不是青翠的颜色了。

    没有了魔纹居于眉间的凌祉,一颦一笑却是更似是从前在无上仙门的时刻了。

    凌祉噙起一抹笑意在唇角,展了手臂道“可是好看”

    萧云谏嗯了一声,扭过头去。

    他倚着街边铜镜,也打量着自己的衣衫。

    不过是纹路、色泽不同,旁的倒也相似。

    抬眼望去,这街头巷尾,皆是这般穿着之人。

    只这街巷瞧着眼熟,正是那日绪川带他们在悬暝幻境中瞧过的。

    “绪川这般又为何意我们那日便看过了这幅场景。”萧云谏拧着眉眼,问了一句。

    凌祉又是替他拢了拢发丝,道“既来之则安之,总是有些不同的。”

    萧云谏颔首。

    打眼便瞧见了巷尾处的神殿。

    他只当仍是只有十尺的间距,便快步超前走去。

    知凌祉会跟上他的步伐,便走出二十丈也未回头。

    等未曾再听见那熟悉的脚步声跟在自己身后之时,他适才稍稍迟疑地扭头去瞧。

    却见得是凌祉仍站在原地。

    这是怎般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