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谏有些恍惚。
他依稀记得, 自己不是在长飙之墟外,同碧璋缠斗吗
可现下这里,又是何处
微风拂过他的面颊, 他站在一座高耸的城墙之上。
他的身子羸弱至极,可面容上却多了几分莫名的笑颜。
萧云谏恍惚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还有几步之遥的城墙。
身后是一个熟悉的女子, 对他说“萧云谏, 他这般对你,你居然还舔着脸非要说你爱他。”
他猛地清醒。
这不是长飙之墟外,这是那日
是那日在坪洲府外, 他跳了城墙的时候。
他垂头向下望去,果不其然看到的是凌祉焦急的目光。
凌祉无助地用口型一遍遍地唤着他的名字。
他忽而笑了起来, 这算是什么
他在现实中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吗
竟是叫他看到了他从前看不到的东西。
他陡然推开了那蛇妖减翠,对着楼下的凌祉说道“师叔, 我不后悔的。我要跳下来了,你要接住我。”
他向后一跃, 却是感觉到自己身体有异。
他强忍着, 撞入了凌祉的怀抱中。
才闭上了眼睛。
面前的场景如同飞似的, 变了模样。
从光亮到了黑暗, 而后他又感受到了光明。
萧云谏陡然又睁开了双眸,他可是回来了
不,好像不是。
面前是青鳞化作了自己的模样, 正用言语挑衅着自己。
他脑海中涌着激动,手指握在了凌风之上, 险些要。
可他却按捺住了。
他没有动, 只是对凌祉说道“师叔, 你可有什么话对我说”
凌祉心下动荡, 可到底没言语。
但却只瞧见了萧云谏在他面前,忽而变了透明,再也消失不见。
而后呢,他又回到了凌祉对他拔剑相向的那一日。
他对凌祉说“你可仔细瞧过,你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你心心念念之人还有我,到底是不是你真心所爱”
他静静地看着凌祉脸上变了颜色,瞧瞧青麟又看看自己。
心下似是有了定论,可还未曾说出来,便又多了几分惊恐
是因着他在凌祉的面前,忽而消弭不见。
再之后,他忽而开始期待起了下一次与凌祉相见。
他与凌祉在无上仙门的翠竹林里缠绵,那时一向是最最厌恶同凌祉说上一句爱意的他,却是将情话摆在嘴边,张口就来。
在兽潮当中,未等凌祉开口
他就说道“师叔,我也爱你。”
在拔出本命剑时,凌祉还未欣喜。
他就言语“与师叔是同源剑,我当真欢喜。”
再而后呢
萧云谏欢喜得紧,他仿若在此处迷失了自己。
他回顾着所有的遗憾之处,将爱意迸发。
梦神将凌祉与萧云谏二人并排搁在了床上。
只是他二人如今大不相同,一个是自己封闭了自己,而另一个却根本不知道自己不会醒来。
梦神已是将消息递给了九重天上的扶英公主。
扶英公主听闻消息,简直是震怒。
她本就与萧云谏感情深厚,乍然听闻此事
险些要动了胎气,还是天后娘娘几句话安抚住了她。
她便趁机将此事全然告知了天后,只将萧云谏说得分外可怜,马上便要死生不复这天地间了。
可到底扶英公主说得并无什么错处。
萧云谏到底也是天后娘娘从小带到大的孩子,便如同亲生一般,哪里又会当真放得下。
急急忙忙地召了医神、药神,商讨了许久的计策,到底算是将萧云谏救了回来。
可萧云谏如今一条命算是保住了,又治疗好了浑身上下的伤口。
但却脱不出那梦境,是因着他自己困住了自己去。
炎重羽与青鳞轮流日夜守着,时常惊醒,还以为是他们的神君醒来了。
可到底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只是萧云谏与凌祉不同
凌祉不醒的时候,是一副平和样貌。
可萧云谏,却总是能见到他的情绪起伏。
但他的这场梦,就连梦神也进不去、读不到。
他们不知道如何能唤醒萧云谏,只有一遍遍地在他耳畔叫着他。
青鳞看着萧云谏在梦中笑,便是哭了。
他抽泣着问一旁的炎重羽“神君可还会醒来神君不会醒来了,对不对”
炎重羽虚虚地环抱着他,轻拍着他的脊背说道“小鲤儿莫哭,神君他定然能归来的。”
青鳞擦干了眼泪,嗯了一声。
他忽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对着炎重羽说道“我去见见梦神,你且等我片刻。你多看顾着点神君,等我回来。”
炎重羽答道“好。”
他看着青鳞远走的背影,心房怦怦跳了几许。
他摸着自己背后的肉芽,倏地下定了决心。
算了,不管自己是什么样都好。
他害怕了,害怕若是时辰更久一些,便也会没有机会对着青鳞说出来了。
炎重羽在心中赌誓。
等今日青鳞与梦神谈话归来,他便要将自己心底的一切都告知于青鳞。
他瞧着如今躺在床上,怎般都醒不来的凌祉与萧云谏。
只能感念世事无常。
凌祉说得对,有些话若是说得晚了。
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真切切说给想听的人听了。
凌祉曾在两人冰释前嫌后,私下同他交谈过许多
便是那时候他还是无上仙门的峰主之时,在历经过青麟之事后,已是认清了自己对萧云谏的心思。
可他堵在心里,总觉得日子还久、时间还长。
他总有无尽的时间,能同萧云谏诉说自己的爱意。
总是能先将青麟的事情处置过。
再同萧云谏诉说衷肠。
可最后的结果呢
却是他眼睁睁地看着萧云谏从那么高的城楼落下,在他的怀中,再也没了声息。
论他如何追悔莫及、如何踏平六界遍寻。
皆是无果。
那时候,他便知晓了原是这些个该说的话
理应在最合适的时候,就说给想听的那个人听。
炎重羽兀自笑了笑,又多瞧了萧云谏一眼。
便预备起了要给予青鳞的物件儿。
青鳞这次去寻梦神,是突如其来的想法,却是未曾提前告知。
梦神听到他敲门声的时候,尚还被吓了一跳。
可仔细琢磨着,这长飙之墟如今唯有他们几人在。
萧云谏与凌祉又一直在床上躺着,来寻他的不是炎重羽便是青鳞。
梦神深吸了口气,说道“快些进来吧。”
青鳞背着阳光,所有的光亮皆是在他背后。
而他的面容上全然笼罩着阴影,不笑的时候,骇人得紧。
梦神蓦地打了个寒战,唤道“青鳞”
青鳞应了一声,仍是平日里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
他搓了搓手,有些窘迫地立在一旁,说道“梦神,我可是打扰到您了。只是未曾同您知会一声,便贸贸然前来,实在是叨扰。只是有些要紧事,不得不紧赶慢赶地来寻您,此般才能问清。”
梦神缓和了一下,指着一旁的圆凳,说道“快些坐下吧,是何事如今你家神君昏迷着,我也知你们六神无主。便也无妨,有事自来寻我便罢了。”
顿了顿,他又道“我自也是艳羡你们之间的关系的。因着风神对你们这般好,所以你们才能不顾一切地去为他做这些事。”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心底里想了什么,面上露出些许的感伤来。
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儿后,他轻咳了一声,掩饰着自己的窘迫,又道“到底是何事竟叫你也吞吞吐吐的。在我面前,不必拘谨着,就当如在风神面前一般即可。”
青鳞是稍有迟疑的,一直绞着自己的衣角。
好似心中做了万分的纠结一般,缓缓说道“确实是件很难以启齿的事情。先头为了神君的伤,一直未曾得空问您。如今却应当,会是个好时机吧”
他亦是不敢肯定,可还是一口气地吐了出来“梦神殿下,我只想问问那将碧璋困在梦境中的法子,是否用不得了”
梦神一顿,心下感慨,却仍是点了点头。
青鳞狠狠地咬住了下唇,离开了座椅。
他直接跪在了梦神面前,未等梦神反应过来,便磕了个头。
他躬身道“那便劳烦您铸剑吧。”
梦神一时间未曾听明白,惶惶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青鳞一直持着跪在地上的姿态,垂着头,瘦弱的脊背好似顶起了千斤重一般。
梦神心下隐隐约约觉得不对,看着面前这个拥有着碧璋身躯的青鳞。
忽而又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诚然地将青鳞搀扶了起来。
他刻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到底说出来的话语,仍是那般颤抖着“青鳞,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风神可是知道你这样的冲动”
“神君他知道。”青鳞抿抿嘴,又坐在了椅子上面,“可神君不让我去。但如今这局势,我如何不去”
即便是换了碧璋的身躯,可青鳞仍是保持着自己的一些小习惯的。
他从前只觉得自己卑贱,又是萧云谏发了善心才领回来的。
便总是佝偻着脊背,作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可如今他同梦神说了此事,他却是将脊背挺得笔直。
他终是能为自己的神君做一件事了,他终于能报自己的救命之恩了。
这么多年萧云谏给予他的恩情,也到了他该还的时候了。
青鳞只觉得轻松了许多。
他甚至觉得自己如今的身躯都轻飘了,眼底也多了几分入骨的自豪之气。
他又对着梦神说道“劳烦您了,我已是将神君搁置剑匣的地方寻到了。”
梦神依旧是没有直截了当地应下来,只是又道“可风神,明明不愿你去。”
青鳞扬起头,眼中闪过光晕,那是他从前没有的。
他又道“可如今这个地步,不说神君他未醒,便是我们也等不及了。若是您那困梦的法子可行,我也不愿意的,可到底是没法子了。”
如果真的有机会。
谁不愿意选择生呢
青鳞话音未落,便好似听见长飙之墟外喧喧嚷嚷。
梦神和青鳞立马先将铸剑一事搁下,慌忙出了门,就看见另一旁的炎重羽亦是一脸困惑。
梦神忙问道“怎么回事”
炎重羽更是摇头,又说“青鳞,你先看着神君他二人,我去外面瞧瞧。”
青鳞点点头,也没再说铸剑的事情。
只是快速地回到了萧云谏身边。
即便是他修为低微,还是替萧云谏织了一层保护罩。
也算是安得自己的心。
炎重羽没了翅膀,便只能腾云。
青鳞坐在门口翘首以盼着,更加忧虑炎重羽的安危。
但不消片刻,炎重羽便回到了行宫当中。
他甫一降下云端,便说道“是妖族。”
“妖族”梦神疑惑问道,“他们怎么会来此处的”
青鳞替炎重羽捧上一盏茶,顺顺气,又道“碧璋控制住了大部分妖族,即便是他们如今根本不可能破开长飙之墟的结界,可我不知道以后”
青鳞心下一紧,握住茶盏的手晃悠了两下。
他又将目光投向梦神。
可这次梦神明显感受到了他炽热的目光,却仍是躲避了开来。
他不敢面对青鳞,更害怕若是这一眼对视。
便更加加深了青鳞那根深蒂固的想法,非要去做那萧云谏如何都不肯让他做的事情。
只是如今又迫在眉睫。
梦神啧了一声,问道“你即是停云殿的大神官,你可能感受到这结界的活动”
炎重羽点点头,说道“自是可以。如今便是还未曾有问题,只是我害怕”
梦神颔首道“我明了了,你们先回去休憩吧。”
炎重羽道了声多谢,又说“如今也只得靠梦神殿下替我们神君操持着,想着这一切,愈发得感恩与您。”
梦神应了一声“这也是我该做的。只是我也很恨这天神一族,不过就是救下了风神的命而已,依旧一丝不愿帮助,非要叫他一个人去抗。甚至冠冕堂皇地说道,是天道未曾降旨,当真可笑啊”
炎重羽嗤笑一声“神君他早便知道了。”
青鳞仍是低垂着头,不再言语。
梦神摆摆手,随手又在结界前面下了禁锢。
将那些个被碧璋控制的妖族逼退。
可是一波又一波。
总是源源不断的。
梦神正欲离去,却又被青鳞唤住“梦神殿下,劳烦您请您务必要考虑我的提议,求您了”
青鳞说得情真意切,眼底尽是彻骨的渴求。
他一双眼眸湿漉漉的,叫梦神忍不住拒绝。
可梦神还是回过了神来,说道“让我再考虑几分。”
青鳞嗯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红肿的鼻子。
炎重羽见梦神离去,抓着青鳞的手腕便问道“小鲤儿,你同梦神间有何秘密可是我不能知晓的”
青鳞甩开了他的手,说道“你也说了是秘密,我如何能告诉你。”
炎重羽急道“可我亦不是旁人。”
青鳞本就心里乱糟糟的,听罢炎重羽这般说道,忽而就是一股子气上了心头。
他怒道“不是旁人、不是旁人你怎得不是旁人咱们二人有何干系你倒是讲讲不过就是你是停云殿的大神官,而我是个神侍,我的工作隶属于你罢了。哪有旁的关系,可非要让我这个下属,将秘密全然告知于你”
炎重羽瞬间慌了神,他有些手忙脚乱地说道“小鲤儿莫要生气,是我的错处,我不问便是了。待何时你想同我说了,便再告诉我,可好”
“不好。”青鳞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又如何能告诉炎重羽
炎重羽是最最听从神君话的人。
若是他说了,他哪里还能去真的铸剑
定然会被炎重羽拦下。
可是炎重羽对他的讨好与服软,还是叫他心中动容了许多。
只他这个时候,又能怎么办呢
青鳞佯装气得发颤的模样,又道“又是小鲤儿,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最讨厌你唤我小鲤儿吗你叫一遍,我便回忆一次那不能化作人形的时候。你生生将我的伤口一次又一次地剥落,可有意思”
“我不是这个意思的,小青鳞。”是炎重羽先服了软。
他便是只有在青鳞面前,才能这般的和声细气吧。
青鳞有些茫然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重羽,就这样吧。我今日累了,我回去休息了,劳烦你多看顾神君几番。”
他说完,便是头也未回地抛下了炎重羽,离开了这间房间。
炎重羽看着自己眼前的空档,喃喃道“不是的,只不过是那时候我将你从战场上捡回来,你才破了壳而已,瘦弱得就像是条小鲤鱼一般。我又哪里真的想要揭你伤疤,我只是喜欢你罢了。”
他说的话,已是走远的青鳞,却是听不见了。
萧云谏又是在幻觉中醒了过来。
他环顾着眼前的景致,古朴的陈设与大气的装饰。
是觉得有些分外眼熟的,可却怎般都想不起来。
直到他下了床,方才看见自己短手短脚的模样。
面对着铜镜,更像是一个幼童一般。
他哼了一声,声音也尖细。
这是他从前在萧府的时候
那时候他正要被送去无上仙门学艺,应当在片刻之后,就会有小厮来报,他要被送去无上仙门了吧。
那时候他哭闹过、拒绝过,可到底也没有拗过,被送上了山去。
这回见了小厮,他乖乖巧巧地说了好。
就连萧家父母都惊异非常。
他被无上仙门的车架接走,那时候的沈遥天还绪着花白的胡子与头发。
将幼童的他抱在怀中,问道“你可愿意做我座下弟子”
萧云谏有些恍惚,自己当时说了什么
可是说愿意的
可是他余光瞥见长身鹤立在一旁的凌祉,忽而又摇了摇头。
奶声奶气地说道“不要,我要他”
他说得是凌祉,见到的也是凌祉最惊异的神色。
他看见凌祉朝他走来,便对着凌祉伸出了手去。
他在那一瞬间,未曾从凌祉的眼底看到任何有关于救命恩人的颜色。
他只是他,只是萧云谏而已。
萧云谏忽而有些释然了。
一切好像都不重要了一般。
凌祉啊凌祉
炎重羽一直不知所措地看着窗外。
他瞧着青鳞远走的背影,忽而觉得,他好像什么都没拽住一般。
他就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一般。
从前欺负青鳞的时候总是嘴巴快得要命,如今却追悔莫及。
他叹了口气,回首看着并排沉眠的萧云谏二人。
不知所措地说道“你们总是让我在该说的时候,将我自己的话语都告知给他。可却没告诉我,如果他不愿意听呢神君,我该如何啊”
萧云谏怎会回应他。
可是他却听见了床榻上的摩挲声。
炎重羽支着耳朵又听了许久,那是真的。
他忙不迭地奔回床边,唤着“神君、神君”
可萧云谏仍是那副在梦中欢喜的表情,并没什么动作。
却是凌祉的手,好似动了动。
炎重羽又急忙呼喊着凌祉的名字,可再也没了动静。
他这一起一伏,叫炎重羽更是一惊一乍。
他就像是个失了主心的陀螺。
什么都不会做了。
梦神在清晨推门之时,便见到了环抱着剑匣的青鳞。
青鳞一身霜露,眼底尽是血红。
好似一夜未眠,只等着他。
青鳞见他出来,便忙不迭地上前去,递上剑匣。
又道“劳请梦神,帮帮我。”
梦神神色慌张,只道“我如何能决策你的生死”
青鳞立马笑道“昨日我想了一夜,本就是只有我自己能决断自己生死的。哪里会劳烦梦神,只是需要麻烦梦神的,却是将这双剑融合,造个铸剑池来。而后一切种种,皆与您无干。”
梦神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就连风神都不知这铸剑法子。”
外面又是吵吵嚷嚷,他们都知道是妖族又攻来。
炎重羽探查过后,又是对他二人说道“梦神,结界似乎有一丝裂缝了。”
青鳞将剑匣藏匿,又对着梦神说道“这般紧要时刻了。劳烦您,定要帮我们有个决策出来。”
梦神瞧着仍在昏睡的萧云谏与凌祉,不知所措。
良久,他终是说道“青鳞,如你所愿。”
青鳞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心中的巨石终于搁下,他终于能为萧云谏做些什么了。
炎重羽却不明就里,只又问道“小青鳞可是有什么诉求同您讲了”
梦神见青鳞微微对自己摇了摇头,却是说道“没有。”
炎重羽顿觉不对,又想要拉住青鳞再问询一番。
可青鳞就像是故意躲他一般,说道“我回去瞧瞧神君他们。”
他的目光又流连在一处角落,正是他搁置剑匣的位置。
炎重羽也瞧见了。
只是如今梦神在,他便是抿抿嘴,也同青鳞一起回去了。
青鳞一股脑地往前冲着,炎重羽竟是半晌才追到。
炎重羽不由得道“如今你步子倒是更大了些。”
青鳞嗯了一声,恹恹地道“是啊,如今我是碧璋的身躯,到底也是比之自己原先的,更加高挑了吧。”
他脸上神色淡淡的,说话不过一两句。
回到萧云谏与凌祉二人所处的屋子,仍是没有什么好的动静。
青鳞撑着下颌看着萧云谏,不知不觉又是替萧云谏掖了掖被角。
而炎重羽却是看着青鳞,许久方才说道“可是渴了饿了”
青鳞摇摇头“没有。”
但他仍是有些怅然,又是出了门,在庭院中对月兴叹。
炎重羽看着他的情绪不大对劲儿,可到底未曾敢询问一番。
他如今心底揣着事儿,更是怕青鳞接受不了。
他手中攥着要给青鳞的簪子,那是他们在坪洲府时,自己买下的。
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银簪子罢了,上面雕刻得却是一条扬首的蛟龙。
青鳞微微转头,他却又是将簪子赶忙收回了自己的怀中。
就像是做贼一般。
忽而,他又听见了晌午那时候一样的嘻嘻索索声音。
像是手指磨蹭着被褥一般。
这次他紧忙赶了回去,瞧见的却是凌祉的手指蜷起。
似是在动。
可下一瞬间,好似又不动了。
青鳞见他动作,也急忙跟了回来,问道“怎么了”
炎重羽朝着床榻之上努努嘴。
刹那间,他不知道哪里来的思绪。
忽而用神力将自己的嗓音捏成了萧云谏的音调,唤道“凌祉、师叔,快点醒来吧”
凌祉方才停下的手指又跟着动了动。
见奏效,炎重羽又变着法子的用萧云谏的口味说着各类情话。
青鳞揉了揉耳朵,听不下去。
又出了门去。
炎重羽口干舌燥地说了一宿。
可后来,他却是望着庭院中的月亮,说着那些个真真切切的剖白了。
夜色淡去,朝阳逐渐为所有人笼上一层薄金色的生光。
炎重羽揉了揉眼睛,又灌下一壶茶水,继续对着凌祉用萧云谏的嗓音呼唤着。
他们成功了的。
凌祉缓缓在和煦的阳光照在他脸上的那一刻,苏醒了过来。
他有些迷茫,眼眸中尽是疑惑。
可不过一瞬,他便紧张得清明了起来,忙唤道“阿谏”
他妄图掀开锦被下床,可却被沙哑着嗓子的炎重羽拦住“凌祉,不是神君叫的你,是我。”
炎重羽仍是用着萧云谏的声线。
就算凌祉没有反应过来如今到底是怎办回事,也是尽力平静了下来。
他瞧着躺在自己身侧,面容上挂着笑意,可也是未曾醒来的萧云谏。
又问道“到底是怎般回事”
炎重羽猛地又灌了一盏茶。
倒还是青鳞将事情的一切始末都同凌祉说清楚了。
凌祉静默地看着身旁的萧云谏,便是将他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住。
他说道“我进他梦中,去带他出来。”
“如何能进”青鳞慨叹道,“梦神试过许多次,却是无功而返。我们只有靠着神君自己的定力,他方才能出来的。”
凌祉摇摇头“我一定会带他出来的。”
他紧紧握住萧云谏的手,又是笃定道“一定。”
凌祉苏醒过来,算是大事。
便是梦神得了信儿,都匆匆而来。
问询了一茬,确定他身上修为与寿数皆是无恙。
这才安了心,又是惆怅地看着萧云谏,叹了口气。
凌祉兀自笑了一下,看向萧云谏的眼底独独只有眷恋与爱意。
他说道“放心,我一定会带他回来的。”
梦神叹道“就连我这个梦神,都无法进入他的梦境当中,又何尝是你呢你凭甚说,你一定能进入他的梦境,将他带出来”
凌祉忽而一笑,幽黑的眼眸中倒影出的影子,只有萧云谏一人。
他捏着萧云谏修长的指节,又道“因为梦神你从前也对我说过,阿谏他的梦里有我,他的梦中也合该只有我。”
梦神啧了一声,也并无再说些什么。
只是默默地塞给凌祉一个玉环,说道“你还记得你们当时去了扶英公主的梦境当中,就会靠着这玉环归来。我不知这次可还会相同,但总归你先拿着。”
梦神也是无可奈何。
如今更是死马当了活马医,总是要寻个心理慰藉的。
他接连多叹了几口气,又道“若是不成,我也相信风神他有朝一日,定然能回来我们身侧的。”
凌祉道“自是这般。”
梦神出了门去,又朝着青鳞招招手。
炎重羽知他们间有秘密是自己所不了解,可到底也没做出抻着耳朵,非要听上一听的事情。
可而后,却是他最最后悔,没有做出这般蛇鼠之举。
梦神对着青鳞缓缓说道“行宫外东行五里,是你想要的地方。我昨夜已是备好那一切,独独只剩下你。”
青鳞即刻道了谢,又说“梦神殿下的大恩大德,我便是再也无能为报了。只能多说上几句谢意罢了。”
梦神眼睛有些涩涩的,只是说道“既是决定了,我便只当不晓得此事了。”
青鳞又是一拱手,作了谢恩的大礼来。
炎重羽瞧他们不对劲儿,可却又是多留了几分心眼。
他只道多跟着青鳞片刻,多瞧瞧青鳞到底要做甚。
可偏生,梦神吩咐道“重羽,我不知凌祉此举如何。到底还是得有人看顾着他二人,青鳞已是许久未眠,便多劳烦你了。”
炎重羽咽了一口浊气,他看着青鳞脸上如今换了轻松的神色。
即便是心底打鼓,可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凌祉对他们三人亦是道了声多谢,见他们离开,又安稳地躺回了塌上。
他将手臂垫在萧云谏的头下,将萧云谏揉进了自己的怀中。
就像是要将他与自己融为一体般,他是深深将萧云谏刻进了自己的心底。
他覆在萧云谏的耳畔,轻声道“阿谏,等我。”
便又是沉沉睡去。
他的面前一片虚无。
伸手不见五指间,更环绕着他呼唤萧云谏的声音。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黑暗。
凌祉尝试着往前多行了几步,可却总是走不出这黑海。
他就像是陷入了一个怪圈一般,怎么也出不来。
他有些急躁,可萧云谏对他说的话又萦绕在耳畔“师叔,静心。”
凌祉盘腿坐下,在虚无的梦境中缓缓地念起了静心诀。
他逐渐平和了下来,眼前的黑暗依旧在,可他却没有那般多的嘈杂之心了。
他仔细观察着周遭的场景。
前后左右都是黑色,没有透光是真的。
可他翻过手背,却感受到了一股凉意。
是风。
但是微弱的触感让他确认了许久,才找寻到正确的方向。
凌祉依着那方向而去,他的心下平和。
即便是一路上一直是幽黑之色,可他还是一直走了下去。
终是脱了那虚无的黑。
他感受到了眼皮上的光亮,一睁眼便是一只小小的孩童朝着自己伸出手去。
而面前抱着他的,是自己尚还留着白发白须的师兄沈遥天。
所以这是“阿谏”
凌祉忽而唤了一声,瞧着面前奶团子一般的小萧云谏啊了一声,一双清澈的眼眸睁得浑圆。
他又道“阿谏,是我。”
他将小小的萧云谏接了过来,当真有些爱不释手的模样了。
萧云谏人小力气更小,挣不脱他的禁锢。
便拱了他一下,说道“你怎么来了”
“你能来,我便不能来吗”凌祉捏了捏萧云谏尚还肉嘟嘟的脸颊,说道,“若是不来,怎么瞧得见我家阿谏如此可爱的模样”
萧云谏哼了一声,抓着凌祉垂下的发丝便使了劲儿。
沈遥天看着他俩这幅场面,却是诧异极了,只道“本是想替自己择个徒弟。可若是他喜欢师弟你,便当了师弟的徒弟吧。”
萧云谏哼了一声,忽而想说“不要”。
可凌祉却先替他说了这句话“师兄选的徒弟,便理应是师兄的。”
萧云谏小小手拽了凌祉一下,半威胁半委屈地道“你不要我了”
凌祉笑道“怎会只是”
“劳烦师兄,将他养在我的无境峰中。”
萧云谏随着凌祉搬去了无境峰。
他就这般顶着一只小小的身子,一直过了许多天。
他很是疑惑“这回倒是奇怪,怎得前两次都是很快便有了旁的场景,这回却一直停在这个场景,还莫名其妙地往下继续了。”
凌祉皱皱眉头“阿谏,你的意思是你先前也遇上了好几次这样的事情”
“是啊。”萧云谏点点头,“都是我们从前的过往。”
凌祉便又问“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萧云谏一张肉嘟嘟的小脸蛋上,忽而挂上了些许可疑的绯红。
他吞了吞口水,说道“是我将从前压在心底,未曾对你言说的话,全然都说了。”
他当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如今用着这般小小的一个身子,却偏生要对着凌祉倾诉爱意。
着实令人羞赧。
凌祉思忖良久,终是说道“原是如此。阿谏,因着我的到来,替换了本来会应下你做自己门下弟子的凌祉,让事情回归了本源。于是,你便未曾再回到更前的故事中。”
萧云谏了然道“那我该如何我是否应当”
凌祉颔首道“也许只有时间倒流到最开始,我们方才能脱出这个梦境去。”
他叹了口气,又是说道“阿谏,你可知你已是在睡梦中困了许久许久。医神药神治好了你身上的伤,可是唤不回你的思绪。所有人,都等了很久了。”
萧云谏张了张嘴,他以为那不过就是几个梦中的场景罢了。
他甚至都忘却了,这不过就是个梦境,他理应出去见到他所相见之人。
而不是一直在这其中,循环往复。
他咬了咬嘴唇,垫脚扯了扯凌祉的袖口,说道“那,劳烦师叔,现下快去将我纳入你的门下吧。”
凌祉依言。
这过程并不算简单,可到底他们还是被冲去了更久远之前。
那是一切故事的开始
萧云谏还是未曾受伤下界的风神。
而凌祉,不过是个海边渔村的少年而已。
东海水族与蛟龙一族交战。
凌祉在战火中,再一次体验了失去亲人的感觉。
他看着好不容易在梦中才能相见的父母亲眷,又是一个一个地倒在他的面前。
即便是一直告诉自己,这是梦境而已。
但仍是忍不住难过,又如何控制得住泪水。
凌祉深吸了一口气,他看见远处飘然而来的萧云谏和炎重羽。
他的阿谏那时候才是真的风神姿态,高贵冷艳,而如一只凌云的仙鹤一般挺拔着。
他有些看呆了。
却是忘记了他理应出去迎上一只迎面而来的箭羽。
可却是被身后的碧浪波涛卷住,狠狠地呛了一口水进去。
萧云谏看着那时候还是少年的凌祉,怎般还是没耐住。
他俯下身去,一把将凌祉从海浪中拉了出来。
他想着,他不是救下箭羽的凌祉,他也没有受伤。
便是改写了历史了吧
他们理应离开这个梦境了吧
可却是没有。
萧云谏看着仍是继续的战役,惊道“怎么会”
凌祉看了他许久,蓦地说道“也许必须要我死在此处,方才能解。”
“什么”萧云谏惊道,“怎会是这般”
凌祉摇摇头,又道“我却也不知晓,但是据你从前所言,我理应死在这里,才是最彻底地改变了一切。若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凌祉,便不会有我的阿谏。”
天知道他是如何平淡地说出这句话的。
可就连萧云谏都是满目恐慌。
凌祉兀自笑得开怀,他说道“阿谏,这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你莫怕,等我们出去了,还要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在一起呢。所以”
“阿谏,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