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谏将碧璋一同连带着坠入深渊之时。
他是抱了必死之心的。
可是他却未曾想到, 碧璋为了让自己活命。
竟是也顺带救下了他。
可碧璋一时也是有些慌乱,竟是未曾察觉到自己这一举动,竟是连萧云谏的命也保住了。
碧璋瞧着萧云谏,确实冷哼了一声“你是真的想让我死啊, 师侄。可是你不知道的是, 我死了无用。便是只有你那一柄剑, 刺穿我的胸膛, 才能封印我身体里的屠天之力。”
萧云谏算是应了一声,可到底也没有搭理碧璋。
如今他将死生看得没那般重了, 他便已经是死了一回的人了。
又何尝怕碧璋再对他动手
碧璋对他起过杀心, 更真真切切地动过手。
但是如今坐在这深不见底的崖底, 碧璋却是忽而没了那般多的戾气。
萧云谏抬眼看向高处,那里漆黑一片。
他们现下所处的,是暗无天日的深度。
回到极寒之渊上面,恐怕比登天还要难。
更何况这其中,他不能御剑更不能腾云。
想及此,萧云谏思索着自己恐怕这辈子也是与凌祉再见无缘了。
也许真的应了他先头玩笑般对着凌祉说的那句
“我们有缘无分。”
碧璋似乎也在找寻出去的法子。
他不过是随意拂袖, 便将方圆一里照亮。
萧云谏这才看清这传说中恐怖的极寒之渊里面,竟是一片鸟语花香。
各式各样的灵草、从未见过的灵兽应有尽有。
他紧紧地拧住了自己的衣角, 揉了个皱。
只是这里的动物与植物, 皆是适应了黑暗。
骤然见了光亮,却是骤盲又枯萎。
萧云谏心慈, 看不得一只灵鹿因为眼盲而一头撞在尖锐的石端受了伤。
就算抽出自己本就所剩无几的神力, 也替灵鹿疗了伤。
碧璋看他神色, 却是摇头笑了笑“我依稀记得, 这地方原先是个圣地, 只是那还是十万年前了。”
他用着自己的嘴, 青鳞的脸,却说着屠天之力的记忆。
萧云谏仍是如同一个锯嘴的葫芦,不应声。
碧璋忍俊不禁“你和你师父,可当真像。总是以为不同我言语,便能维持现状。如今啊,我是碧璋,更是屠天之力。”
萧云谏忽而抬眸瞥了他一眼,又道“可你没有杀了他。”
碧璋怪异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杀了他我爱他啊。我还想着,等日后重刷了六界,他便也是这六界的新主人之一呢。”
“可他”萧云谏一顿,“可他抛弃过你。”
碧璋一时有些愕然“什么”
萧云谏深吸了口气,将那日在杀情洞中,沈遥天告知他的所有事情原委,都同碧璋言说。
包括沈遥天是如何引诱碧璋,又如何因着自己的一时纠结、胆怯,而让碧璋孤苦伶仃数百载。
他将沈遥天所言的一切渣滓事由,全然告知了碧璋。
可他却未曾想到,碧璋听罢竟是哈哈大笑地出了眼泪。
碧璋抹去眼角的水珠,啧啧称奇道“阿遥他是这般跟你说的他竟是这般同你言语的呵”
萧云谏不明就里,忙问道“你这话,是何意思”
“没甚的意思。”碧璋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又道,“我想到法子回去了。但是风神你呢,我不杀你,就留你在这崖底,自生自灭吧。”
他说罢,便操纵屠天之力,将他脚下这一亩三分地,直截了当地升了起来。
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萧云谏的周遭,再一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他摸索着,只照亮了周遭几丈罢了。
他抬眼,看不见出路,更看不见归途。
正在他已是默然接受了自己永远回不去的事实后,却是忽然感觉到腿上有些硬硬的触感。
他垂眼,瞧见的是之前那只被他救下的小灵鹿,带着一只更高大的灵鹿前来。
小灵鹿用自己柔软的角戳了戳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看着他,又戳进了他的衣衫中,半推半拉地叫他站起来。
萧云谏不明就里,却也随着小灵鹿的力度起了身。
大灵鹿见此,便跪了下来,似乎是在示意萧云谏到它的背上去。
萧云谏从善如流。
他如今也没什么胖的选择,屠天之力能叫自己的地面生气,可他却不能。
倒不如随着灵鹿去,没准能寻到个出路。
大灵鹿将他驼到了一处破败的祭台旁。
萧云谏仔细瞧了瞧,却是信了屠天之力的话,这地方先头可能当真是个圣地。
他瞧见那增进修为的灵草,在他脚下竟是漫山遍野地肆意生长着。
而来往的动物都随意地啃上一两口,不由得感慨“怪不得你们都生得这般好。”
所幸拔了几株,合着土腥味道咽下了肚去。
小灵鹿不明白他是何意思,便又拱了拱他,推着他上了祭台,到了一处蒙尘的宝石前。
萧云谏擦去了宝石上厚厚的尘土,只在灌入神力的一瞬间,他便觉得自己的身子似是飘忽了起来。
小灵鹿忽而叫了两声,仿佛是在说多谢与再见。
萧云谏甫一上了悬崖,便觉得牙齿打颤。
他刚想要寻个地方先躲避起来,等到发现凌祉二人的位置再行汇合。
却未曾想到,竟是一道剧烈的攻击向他袭来。
他根本没有反应,便只觉得自己脚下一空,身子陡然又向下坠去。
同一日来,他坠了两次崖。
却是世间再也无这般之人了吧。
可下坠即刻便停止了。
是有人死死地拽住了他的手腕。
萧云谏抬眼,看到的是炎重羽一张焦急的脸。
炎重羽似是松了一口气,说道“神君莫怕,我拉住你了。”
可他二人还未等到真正的欢喜,萧云谏便觉得自己脚下像是有什么吸力一般,猛地吸着他,往下一坠。
炎重羽没有准备,便被拖得骤然往下几分,抓住一旁的石块才算撑住。
如今却是萧云谏挂在最下,而炎重羽挂在石块上。
身下的吸力愈发得重了起来,炎重羽也忽而明白方才碧璋那句无尽的吸引力,是为何意了。
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身上那件萧云谏为他披上的斗篷,已是脏的要命。
可是他瞧见自己一只手攀住的萧云谏,而另一只手握住的石块,竟是有些松动了。
他抿着嘴,却未曾同萧云谏言语,只是故作轻松地说道“神君,等下我先将你甩上去,然后你再拉我。不然我们两人,都要被碧璋劈出来的这鬼地方吸进去了。”
萧云谏不疑有他。
炎重羽却是将自己所有的修为力气,都加之在了拽住萧云谏的那只手上。
他是孤注一掷的。
可萧云谏却不知晓。
他就着炎重羽的力度,堪堪上去,险些又要滑下。
却是费了些力气,方才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他朝着炎重羽伸出手去。
可炎重羽却没有反握住,只是轻声又道“神君,你先莫急,你听我说”
“我这辈子,有你这般的主子、朋友、兄弟,是我莫大的荣幸。我说的是真的,我也希望神君你,莫要计较我是这般说的。”
“停云殿我这辈子,兴许是回不去了。但是没关系的,你记得给我立个长生牌位,就搁在你正殿里头。回头好日日看着我、记着我,你换几回大神官,都能想着我。”
即便是炎重羽絮絮叨叨地说着,萧云谏却仍是打断了他“快别说了你手给我,就你这唠唠叨叨的时候,我都能拉你上来了。行了,赶紧把你嘴给我闭严实了,手给我”
炎重羽仍是固执。
他瞧了一眼攀附着的石块,更是松动了许多,还是抬眸笑笑
“云谏,我我没了之后呢,你帮我去重明鸟族看看我父亲。你同他说,我不恨他了,我原谅他了。但是别告诉他我死了,就说你有旁的事情交付给我,这些年都回不去看他了。反正呢,他也没几年好活了,约莫是不能知道我走在他前面了。”
“还有青鳞”
他还未曾说完,手上的石块就完全松动了下去。
炎重羽唇角含着笑意,闭上了双眸。
他最后那深深的一眼,看向的却是杀生唤情剑的位置。
他啊,再也等不到心中所念的那个人再现了。
他后悔了啊。
后悔没有早些对青鳞说自己心底的话语。
后悔没有在一开始,就对青鳞好。
后悔了好多好多。
“我的小鲤儿啊,等不到你了。”
神族人的命,本就是绵长。
只是却没有来生了。
再也生不出翅膀的他,最后的最后
只能听见萧云谏的一声撕心裂肺地呼喊。
以及幻影中,青鳞对他伸出的手。
萧云谏跌跌撞撞、浑浑噩噩地走向了碧璋的方向。
天道象征式的,为了炎重羽的离去,掉下了几滴鳄鱼的眼泪。
萧云谏兀自笑出了声,眼泪自他眼角挤出。
滴滴答答地热化了脚下一片雪。
他攥紧了自己的手。
可虚空着,却什么也抓不住。
是碧璋甫要折断杀生唤情剑,却是忽而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弹开。
萧云谏也瞧见了,远处骤然光亮了整个长飙之墟。
萧云谏没有遮挡,只是直面着那刺目的光芒。
他瞧见似乎有人影自光芒中显露了出来。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人影,是他最最熟悉的模样。
略显单薄瘦弱的身躯,一张脸上除却圆圆的眼睛,其他都是小巧柔和的。
是青鳞。
是青鳞从前的模样。
萧云谏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和杀生唤情剑的剑灵虚虚地触碰了一下。
他惶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剑灵歪歪头,眨了眨眼睛“我叫小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