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香囊
曹县的初冬很冷,风呼飒飒地吹,很快就将我被打的事吹遍后宅。
人就是这样,总是对别人的事充满了好奇,瞎打听,聚在一起议论嘲笑,梅濂纳的这些小婊子们即如此。
稍微有脑子的女人将门户关好,静静观望;
素日里对我和莲生有怨言的,跑去梅濂和白氏那里告状、煽风点火;
试图争宠的,想法设法做点心、送香包,穿着单薄的纱衣到梅濂书房门口乱窜。
梅濂与我争吵后,喊了两个侍妾去伺候,据说屋里的灯一晚上都没灭。
我裹了件披风,去小花园的凉亭里坐。
曹县的气候苦寒,可夜却很美,星子遍天,给人种寂寥之感。
我木然地用熟鸡蛋滚脸,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是给贺三娘做戏,还是真的被伤了。
人哪,年纪越大,就越看透这世道的险恶,越看明白男人的肮脏滥情,越发想要一份纯粹干净的感情。
日子不必大富大贵,身份不必高贵,我们彻彻底底地属于对方,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感情纠葛,没有第三个人。
我心里发苦,原本想喝酒,可最后让丫头去倒杯热茶来。
因为之前有个人说过,喝酒会让人糊涂,茶才能越喝越清醒。
争吵之后的很多天,我都没和梅濂说过话。
日子照旧,他忙着公务,我料理后宅,我知道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得出现点变动,我还未行动,白氏先找了我。
自打梅濂成了县令大人后,白氏吃喝比过去又上了个档次,每日家珍贵药膳进补着,身子渐渐好了,已经能下床走动了,这恶妇素日不是去街上挥金如土,就是招县中的富户太太过来打马吊。
美其名曰打牌消磨日子,实则呢,还不是借着儿子的势捞银子。
白氏一见了我,倒是满面的和善,摩挲着我的手,柔声问“最近和大郎闹别扭了”
我和这恶妇相处这么多年,以我对她的了解,梅濂打我,她只会拍手叫好,不会这么善良。
大抵真的是戏做了太多年,已经习以为常,会信手拈来了。
我还像以前那样,恭敬地站在白氏身后,伺候她戴上狐皮护额,充当一个懂事的儿媳,叹了口气“没事的娘,伤都好了。”
白氏劝我“都已经打了,你也看开些,大郎如今事忙,有点脾气是正常的,咱们应该体谅他。”
我的心又凉了一分。
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依旧是梅家的外人,白氏永远不可能向着我。
我红着眼点点头,强笑道“放心吧娘,这些道理媳妇都明白。”
“就知道你是最懂事的。”
白氏拍拍我的手,眼珠子左右转了下,见屋里没下人,压低了声音问我“这回洛阳发生何事了,淮儿和盈袖还好么我上回和马太太打牌,她说淮儿同盈袖和离了,另嫁给什么姓左的刺史,我不信,问大郎,他也不说。”
我心里冷笑。
梅濂从来不会将这些事告诉白氏,他也没脸说。
我叹了口气“袖儿和南淮过不到一块了,两家大人坐在一块,同意他们分开。”
白氏恨得将水杯砸在地上,尖刻地骂人“我就知道她是个贱货,天生会勾引男人,不用问,肯定是她想攀高枝儿,把我淮儿甩了的。”
白氏相当维护陈南淮,叽叽喳喳地骂盈袖,抓着我,要问些细节,譬如南淮身子怎样了如今和离了,陈家再有没有给他相看姑娘他爱吃什么、喜欢穿什么颜色的布料她这半年备下许多衣裳鞋子,想给南淮捎去。
我应付了几句,就赶紧出去透气了。
到底骨子里亲,不论白氏还是陈砚松,都相当护自己的崽子。
我心烦意乱地在花园里乱逛,如今已经让李昭知道我的处境可怜,那么接下来,就得让他知道点男人都感兴趣的。
可是,梅濂已经十多日没同我说话了,要跟他低头么
正当我犹豫间,莲生兴冲冲地跑来,说袖儿来信了,还央人给我送来好些东西。
我的郁闷一扫而光,赶忙提着裙子往屋里跑。
袖儿竟然会给我写信,说明她在慢慢靠近我,心病在痊愈,真好。
进屋的时候,我被门槛绊了一跤,膝盖擦破了皮,我也没理会,赶忙去拆信,信只有薄薄一张纸,寥寥数语。
“嫂子亲启
我在洛阳都好,杜叔叔说,再吃一个月药,就能停了。曹县苦寒,您务必穿厚些,仔细着凉。
妹盈袖字”
好,只要她身子好,我就安心。
我用手背将眼泪抹去,笑着打开她捎回来的盒子,里头装着个香囊,上面绣了枝红梅,另外还有十来张银票,一对珠钗。
我把这些东西看了又看,愧疚难当。
袖儿到底有情有义,希望她和良傅在洛阳一切都好,顺顺当当的。
我得了袖儿的信和礼物,也顾不上谋算梅濂,晚上卸了妆面和钗环,早早就睡下了,谁知刚放下床帘,梅濂就来了。
小腹之前被他踹了一脚,还隐隐作痛。
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说话,往背后垫了个枕头,冷脸坐着。
他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将大氅脱下来,洗了手,坐到床边,盯着自己的鞋尖瞧,良久,柔声问
“身上还疼么”
我掉了泪,没言语。
梅濂头越发低沉,俊脸上的痛苦之色甚浓,过了会儿,试图打破沉默和尴尬,笑着问“听说袖儿来信了”
“你要看”
我顺势下床,淡漠道“我去给你找。”
“不用不用。”
梅濂拉住我的手。
离得近,我闻见他又喝酒了。
“对不起。”
梅濂从后面环抱住我,头埋进我的腰,我感觉到,他似乎流泪了。
“我心里不舒服,以为你还能像过去那样理解我,没想到原是我做错了,该骂的。”
我拳头紧紧攥住。
他和陈南淮一样,都有张漂亮的脸,最能哄骗女人。
“罢了”
梅濂见我没反应,松开我,起身准备往出走“你早些歇息吧,天凉了,被子盖厚些。”
这次,我拉住了他。
他怔住,眉眼里显然有得意之色,但仍故作深情和悔恨,问“怎么了”
“从我这儿出去后,想找哪个女人,怜香还是惜玉”
我毫不客气的讥讽,不过语气带了几许暧昧。
“你瞧你,还要记多久的仇。”
梅濂转身,搂住我,低头看着我,笑道“这事也是我糊涂了,不该让娼妇进门,早都发卖了。”
“真的”
我仰头,捏了下他的下巴“别是在外头给她另安了个家罢。”
梅濂顺势将我按在榻上,呼吸急促“骗你是狗。”
“你难道不是狗东西”
我拧了下他,站起来。
“去哪儿”
梅濂手撑着头,笑着骂我“把爷的火撩拨起来,扭头就走好个欠收拾的浪蹄子。”
我回头媚笑“我去洗洗,你呀,把衣裳脱干净了,躺被窝里等着本宫临幸吧。”
我疾步走到外间,让丫头端来水洗,然后,偷偷将我在洛阳就配成的媚药填在指甲缝里,有时候床笫之欢,你情我愿固然好,若要更快活,还是得用点药。
这药的分量一定要拿捏准了,不能让对方瞧出来端倪,我决定,在梅濂身上试试。
那晚,灯亦亮了一夜。
次日醒来,他已经走了,去处理公务了。
我知道,经过这夜,很多事又不一样了。
一连数日,梅濂都宿在我屋里。
府里的那些侍妾姨娘又开始议论纷纷,太太怎么又得宠了,到底施了什么手段,怎么大人一沾上她,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在我的授意下,莲生有意无意地让后厨做些补肾的汤羹,给梅濂进补。
同时,莲生也会不经意和要好的侍妾闲聊一些闺阁艳事,恰好会让贺三娘听见,什么那晚换了好几次水,大人是扶着腰从太太屋里出来的最终,府里对于我有了好几种传说,个个都能香艳无比。
我希望这些话能飘进李昭耳里一两句,那么我做的一切都没白费。
晚上,梅濂又来我屋里了。
我这回身上来了,肚子有些疼,就没同他睡。
他显然有些失望,但没有强迫,让丫头去熬了些热汤,亲手喂我吃下。
我们早早就睡下了。
我向来好眠,能一觉睡到天亮。
这次或许睡前喝了汤水,半夜醒了,想起来小解。
谁知一伸手,摸了个空,梅濂不在了。
他去哪儿了。
我发现外间的有亮光,还有些轻微响动,他大晚上不睡,在做什么。
我没有穿鞋,踮着脚尖行到门边,偷摸往外间瞧。
梅濂穿着单薄寝衣,做贼似的前后看,偷偷地打开柜子,取出礼盒。
我知道,那是袖儿前段日子派人捎来的,原来他口里不说,到底心里挂念着妹妹。
我心里一酸,想出去开解他两句,鬼使神差,竟没有动弹。
我默默地看着梅濂,他抱着木盒坐到书桌前,打开信封,就着微弱的烛光看信,指尖轻轻地抚着纸上的字迹,眼睛红了,神情相当凄楚,唇在发颤,显然在极力隐忍痛苦。
看罢信,他从盒中拿出盈袖绣的香囊,仔细地瞧,放在鼻边,轻轻地嗅。
我总感觉哪儿不对劲儿,但又说不上来。
我不想看了,也不想小解了,打算憋着回去睡。
可就在此时,我看见他头靠在椅子栏上,将信盖在脸上,手紧紧地攥住荷包,然后,一边落泪,一边深情地吻着荷包。
那瞬间,我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都是懵的。
我想吐,可又无比愤怒。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什么时候对袖儿起了邪念的。
仔细想想,其实有迹可循。
他是个内敛隐忍的人,从不对女人动手,在南方打刘玉儿,是因为刘玉儿要将袖儿强嫁给她堂兄;
在北方打了我,是因为我骂他卖了妹妹。
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愤怒,即便陈南淮是他亲兄弟,他都能算计我去毒杀,他从头到尾反对盈袖和左良傅,大抵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袖儿在一起,也可能为前程考虑,于是存了把袖儿擩给世子爷的心思。
我早该看出来的。
过去袖儿倚在他跟前撒娇,他是那么虚伪冷情的人,可却那么高兴,眼里的温柔怎么都藏不住。
怎么会这样。
我捂着发疼发闷的心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知不觉,眼泪掉到了手背上。
梅濂,你真让我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