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入心
倏忽之间, 两个月过去,已经到了炎炎夏日。
怎么说呢
这两个月,李昭共来了十五次, 和之前一样, 都是深夜神不知鬼不觉来,次日天不亮悄悄离去, 走的时候总不忘给我留一碗避子汤。
我虽然很不愿意喝这东西, 但没表现出来,像个小女人似的,跟他撒娇“宫里的娘娘们虽好, 殿下也别忘了外头苦苦等您的妍华呀,一定要多来几次。”
听见这话, 李昭摇头笑笑, 捏着我的下巴, 笑骂“早知道, 就不该招惹你这朵浮花。”
其实,胡马公公私底下给云雀说了, 云雀又偷偷告诉了我。
这两个月,素卿和另外两个妃妾侍寝加起来, 都没有我的零头多。
说实话,我和李昭相处真的很不错, 起码那方面很和谐。
有时候聊天取笑, 有时候陪他读书, 床笫之欢,每回约莫半个时辰左右, 没有嬷嬷、太监在屏风后盯着, 也没有宫庭、世俗、道德的严苛束缚, 都很尽兴。
事后,我会先帮他清理干净,用茉莉油帮他按摩放松。
有时候,我会突然胡思乱想,瞎比较我这辈子真正意义上的两个男人。
梅濂,我大概真的爱过他,否则也不会如此失望难过。
我们俩同样很和谐,因为我们的目标一致,一样,都有颗渴望出人头地的心,所以我们俩一起辛辛苦苦经营小家,挣钱扩大家业。
除过这点,我们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
我其实很清楚,梅濂介意我非完璧之身,介意我被不止一个男人糟蹋过,还记得当年他和刘玉儿洞房花烛夜之后,他很得意自己将一个黄花大闺女弄得起不来床,弄得被褥里到处都是血,偷偷把我叫来,面上虽带着尴尬,但语气里却是炫耀,说“去给玉儿抓些止疼的药。”
他是个功利性很强的人,每做一件事,都是带着目的做的,譬如读经世致用的书。闲暇时他也没有什么高雅的爱好,不是和同僚吃酒,就是谋算着升官挣银子,床上也很野蛮,没错,女人是喜欢比较强的男人,很尽兴,可还是觉得缺少点什么。
李昭呢
原本,我也会担心他嫌弃我过往。
有一回我坐到他腿上,搂住他的脖子,半分真心,半分假意地叹了口气“真希望妾的第一个男人是殿下。”
他笑得温柔,摩挲着我的背,劝慰我“妍华,素日里都是你温言宽慰我,今儿我也劝解劝解你,人是往前走的,那些不开心的都过去了,况且英雄莫问出处,你想,那范睢在得志前为人嫉恨,受到冤枉、鞭笞和屎尿淋头之辱,人家最后也不成为强秦的相国嘛。”
有时候,我们俩正做的尽兴,也会说些荤话。
我抚着他发红的侧脸,逗他“殿下既然出来偷情,何不玩的疯些,咱把云雀那丫头叫进来,三人行”
李昭更用力,拧了下我的嘴,笑骂“你的殿下又不是上林苑里发了情的禽兽,什么女人都要。”
我想,李昭和梅濂还是很不一样的。
皇家出身和良好教育,给了他贵不可攀的高度和一种柔能克刚的温和;
而胸襟和眼界又给了他属于帝王的手段,和不以高低贵贱论英雄的气度。
近几日,李昭很少来我这里了。
他真的很忙,而且焦头烂额。
听大福子说,魏王的兵马悍不可挡,已经打到了江州,若是江州一破,不到三日就会打到长安城下。
江州刺史谢子乔,也就是荣国公的二儿子被俘,左良傅在战场重伤,折了两千兵马,得亏吴锋忽然出现,将浑身是血的左良傅背出了尸山火海。
如今的江州城就剩一个袁文清死守着,他虽是一介儒生,手无缚鸡之力,可气节胆识却堪比大将,三番四次抵挡住魏王的进攻,据说魏王很是敬佩袁文清的赤胆忠心,派出使节入城招安,被袁文清喝骂了出去。
之后,魏王索性发出悬赏令,谁第一个破江州城、砍了袁文清的脑袋,赏银万两。
袁文清亦有应对,他动员城内所有守兵和丁壮为国而战,拿出一半的粮草给了妇孺老人,让亲信将她们送去更安全的地方,这般大义凛然谁不动容,最后江州城内一个人都没走,妇孺皆兵,誓与袁大人讨伐逆贼,守护河山。
另一方面,袁文清将太祖皇帝、高帝、先帝的画像悬挂在城墙上,并立一木牌同室操戈,不入祖庙,天下人可共击之。
这招果然又狠又绝,魏王气得要命,可又不敢毁了先祖画像,只能杀了周遭伺候的几个谋士泄愤,暂退了三里。
战场上的惊心动魄,光听听就让人害怕。
左良傅重伤的事,袖儿知道了,又惊又怕,差点动了胎气小产。
我实在担心的不行,想要去照顾她,谁知晚了一步,李昭为了体恤忠臣,让太子妃带着数位太医亲自前往左府小住,以便宽慰袖儿的担忧。
我做不了什么,只能出城去三清真人那里,给战场上的亲人们求道平安符,愿他们能平安归来。
在出城的时候,我听见马车外传来一阵悲切的哭喊声。
我问了云雀怎么了。
云雀说,卫军在抄兵部侍郎的家。
我将车窗略推开些,往外瞧,头皮阵阵发麻。
兵部侍郎府外发生的一切,和当年的高家何其相似。
卫军进进出出地搜查罪证、抄家,喝骂声不绝于耳。
府里的人不论高低贵贱,皆被扒掉华服、冠钗,男子戴着锁链,低着头依次立在左边;妇人孩子则绑了麻绳,立在右侧。
我看见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生的窈窕貌美,倚在她母亲跟前哭着问“怎么了娘,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她母亲搂住她,柔声哄“没事的燕娇,别怕。”
傻姑娘,回不去了。
两个多月了,李昭处置了许多主和派的高官显贵,一则坚定他势与魏王决一死战的决心,二则,打仗其实就是在烧银子,国库支应不上,只能另辟蹊径,抄一个家,就能支应十几天的仗。
我知道,这次的事牵连甚广,会有更多的高门闺秀变成姝华、丽华还有妍华,她们会被卖,还会被践踏成猪狗,我只希望,她们能像我一样,坚强些,甚至狠毒些,起码活着,还能有来日可期。
杜甫诗里写过一句话,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日我有能力说得上话。
我想给这些女孩子们争取一个机会,建造一个干净的屋子,教她们自食其力,教她们擦掉眼泪后好好生活。
我知道,这样的机会很渺茫。
所以我只能祈祷,并在三清真人前帮她们求个平安符。
天擦黑后,我才回到家里。
离得老远,就看见数个平民装扮的卫军守在外头,我一愣,李昭来了他向来都是半夜来,今儿怎么这么早。
我由云雀扶着下了马车,疾步走进院中,抬眼望去,上房灯火通明。
胡马公公见我进来了,忙不迭地迎了上来,屈膝给我见了一礼,斜眼觑了下印在窗上的那个清瘦的黑影,叹了口气,低声道
“殿下今儿不太高兴,下午的时候就来了,喝了好些酒,夫人是最贴心的,开解开解他罢。”
喝酒
李昭从来不贪杯的,想来江州和长安的所有事,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了。
我点了点头,让胡马公公先下去休息,一切有我呢。
我提着裙子,快步上了台阶,推门进了屋。
朝前瞧去,李昭懒懒地坐在西窗边的方桌上,今儿穿了身月白色的直裰,乌黑的头发随意用一支玉簪绾在头顶,发丝有些凌乱,似乎有时间未梳理了,他面前摆了碟盐炒花生,一壶酒,一只酒杯。
不知喝了多少,他的脸有了酒色,人虽未垮,可眉眼间透着疲惫,看见我进来了,他一笑,还像往日那样,拍了拍肩膀,示意我过来给他揉肩。
“今儿去哪儿了”
李昭笑着问。
我洗了手,将小荷包打开,把里面的平安符一股脑都拿出来,一一摆在方桌上,笑道“去三清观求了几道平安符,这个是袖儿的,这个是妹夫左良傅的,这个是我丈夫梅濂的,这个是袁文清的、这个是那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袁世清的。”
李昭一一看过去,故作吃味“都求了,单单不给我求。”
我用食指点了下他的额头,从抹胸里拿出个红色的小布包,按在他手里,笑道“怎么会忘了你,喏,这是你的。”
我这次并没有给他揉肩,而是从梳妆台上拿了只红木梳子,站在他身后,将他的头发解开,给他通发,用梳子齿给他按摩头皮。
李昭闭上眼,脖颈仰靠在椅子栏上,良久之后,他忽然叹了口气,问“妍华,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
他又一次自称朕。
我若无其事道“怎么了”
李昭苦笑了声“江州快守不住了,如今朝野上下都在指摘朕,要么逼朕跟魏王低头,要么劝朕携带文武百官和后宫迁都。”
说到这儿,李昭长出了口气,大手用力地搓着面,凄然一笑“朕的侧妃曹氏已经开始筹谋将来了,她和父兄多番商议后,私底下联络魏王,若是魏王来日拥立她儿子为帝,过几年,等风声平静些,她儿子愿禅位给王爷,只求王爷能庇佑她曹氏满门;朕的太子妃和长子还算有点良心,可暗中也是埋怨朕刚愎自用,苦苦求朕放弃长安,迁都金陵,以期来日。妍华,你也是朕的女人,你怎么劝朕。”
我忽然觉得李昭很可怜。
我从后面环抱住他,吻掉他眼角的泪,只说了句话“君王死社稷。”
李昭一笑,手按住我的手,叹了口气“妍华,你走吧,若来日长安城破了,朕就护不住你了。”
我噗嗤一笑,或许在做戏,或许真的有些情动,竟流泪了“这天地间,妍华始终是一个人,您让妍华去哪儿我哪里都不去,长安挺好的。”
“好、好。”
李昭连说了两个好字,痴痴地盯着桌上的酒,手指点着桌面,打着韵律,吟唱项羽的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转而,他将酒一饮而尽,笑道“若真有那么一天,妍华,朕会写一道罪己诏,然后自尽以谢天下,咱俩好了场,你帮朕把尸骨收了吧,朕这样的好战之人是不配进祖庙的,你在长安外随便找个山头埋了,朕舍不掉这江山,想一直看着。”
我行到他面前,站在他两股之间,看着他“还未到最后一刻,你怎么能有乌江自刎的念头魏王是什么人,为了一己私欲燃起战火,害黎民百姓易子而食,流离失所,别的不说,妾知道一事,他迷信长生之说,取处子心头之血当药引炼金丹,害苦了多少可怜女孩,这样的人当皇帝,谁能睡安稳觉。”
李昭沉默,低下头。
我轻抚着他的侧脸,柔声道“殿下是最坚忍顽强的人,妾近日也听大福子等人议论战场上的事,别的不说,左良傅拼死抵抗、袁文清坚守江州,为的都是殿下,殿下莫要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愁眉不展,妾会陪殿下走到最后。”
“好。”
李昭莞尔,眸中重新燃起了自信的神采,他揽住我的腰,笑道“是我太颓靡了,放心吧妍华,咱们会赢的。”
“嗯。”
我重重地吻了下他的额头,脑中忽然冒出个念头。
我挣脱开他的环抱,拧身跑到柜子那边,从里头取出个锦盒,我紧张地心砰砰直跳,咬咬牙,从盒中拿出条软鞭。
我将身上的薄衫褪尽,走到他跟前,将软鞭塞到他手里。
“怎么了”
李昭有些错愕,笑道“你想做什么”
我轻咬了下唇,跪在他跟前,抓住他拿鞭子的手,坏笑“殿下就把妾当成魏贼,拿鞭子打杀妾身,越用力越好,别把不开心堆积在心里。”
“你这丫头。”
李昭笑笑,把软鞭放在桌上,要往起扶我,柔声道“朕知道你想开解朕,但你何苦这般作践自己。”
我把钗环解下,让黑发披散了一身,仰头看着他,撒赖“你这个傻子,这玩意儿又不是羽林卫的刑具,专门用在房里玩儿的,一点都不疼,你就当满足满足我吧。”
“不行不行。”
李昭脸微红。
“那就只打一下。”
我摇着他的腿“求你了。”
“好吧。”
李昭有些难为情,拿鞭子轻轻抽了下我。
“殿下没用饭”
我瘫坐在地上,斜眼觑他“再用些劲儿。”
许是酒乱情迷,李昭笑了声,扬手打了下来。
我佯装躲,媚声道“把我的衣裳打烂,快些。”
李昭咬咬牙,狠狠心,又两鞭子下来,最后,他举高临下地看着我,笑着将直裰脱掉,俯身将我横抱起来,朝绣床走去,他指尖摩挲着我身上微微发红的鞭痕,柔声问“疼不”
我搂住他的脖子,眉一挑“我还想更疼些。”
这一夜,云雀进来换了四次水。
次日醒后,绣床上依旧只剩我一人。
我浑身酸软,回想着昨夜的疯乱,不禁笑出声。
转而,我又叹了口气,起身掀开床帘,准备喝避子汤,谁知小凳上空空如也,我心狂跳不已,大声唤云雀。
不多时,云雀小跑着进来,屈膝给我行礼,笑道“夫人醒了啊,奴这就给您端水,伺候您梳洗。”
“药呢”
我手捂着心口,轻声问。
云雀这次给我行了个大礼,脸上堆着喜悦“恭喜夫人,主子说了,以后再也不用给您端避子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