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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设局
    第35章八弟牧言

    那晚差点小产, 我也不敢再随意挪动了,安安生生地躺床上休养了几日。

    意料之中,李昭一次都没来, 不曾问我身子怎样、孩子可好, 只是打发胡马公公送来些补品,让我务必听太医的嘱咐, 放宽心, 至于撮合公主和谢子风,若是不想做,那便罢了, 他另外派人。

    到嘴的肥肉我还没吃上一口,就把功劳拱手让给他人, 当我傻么

    这几日, 我也没闲着, 仔细地寻思这里头的门道, 其实李谢联姻最难的搞定还是谢子风。

    月瑟就算再出格不听话,到底是李家女, 李昭有的是法子逼她认命。

    谢子风就不一样了。

    从身份来说,他是荣国公夫妇在不惑之年生的儿子, 打小就备受父母兄长宠爱;

    从实力来说,谢家乃军功世家, 荣国公多年镇守北方, 其长子谢子献拥兵十万, 数次抵御越国入侵,在北疆威望甚高;其次子谢子乔乃江州刺史, 掌一州军政财权, 素有贤名。所以谢家是跺跺脚, 天下都颤一颤的存在;

    从自身来看,谢子风相貌极英俊,武能上战场,文能通经作赋,品行好,为人豁达仗义,结交四方豪杰,是个举世无双的好儿郎;

    说难听点,便是公主,人谢家也未必能看得上,更何况谢李两家嫌隙早生,谢子风的姑母原是老皇帝的贵妃,哪知受了冷落苛待,以至于年纪轻轻就薨逝,再加上老皇帝忌惮谢家,屡屡算计收权,伤透了老臣之心。

    故而此次魏王之乱,谢家作壁上观,谁都不帮,谁也不踩。

    李昭正是知道我与谢子风有交情,而谢子风旧日里对我的袖儿痴心一片,所以他才想让我在中间说和。

    我穿着寝衣,在屋里来回踱步,仔细思量如何下手。

    谢子风是个善良的好人,你不能哄骗他,只能示弱,引起他的同情。

    想到此,我将寝衣和肚兜全都脱掉,赤条条站在梳妆台,仔细地打量自己,这几日消瘦了不少,是有些可怜凄楚相,小腹仿佛是见了点肉,可还是平。

    我心一横,索性往肚子上缠了个厚坐垫,再找了件最紧最窄的夹袄穿,果然瞧着腰粗了圈,一脸的孕相,随后又往眼底涂了薄薄一层胭脂,做出哭过的凄楚样。

    等装扮好后,我就带了大福子和云雀出门了。

    在家窝了几日,长安又冷了几分。

    饶是战乱,贵族和百姓们该有的清雅情趣还是未丢弃,适逢金秋,家家户户都养了菊花,加上秋桂醉人的香气,给长安城粉饰了层恍若盛世般的太平。

    晌午时,我坐着马车到了左府外头。

    我没敢露面,因为左良傅如今在战场厮杀,李昭为了体恤功臣,特特让素卿出面安抚、陪伴大腹便便的盈袖,便是素卿不在,她的心腹嬷嬷太监也守着。

    听云雀说,谢子风原先是住在左府的,自打素卿“有意无意”说了几句暧昧不明的是非话后,他为了避嫌,立马从左府搬了出来,在附近包了个客栈,每日去探视一眼盈袖就回去了。

    我真的恨死素卿这贱人了。

    因着她,我没法进左府照顾袖儿,算算日子,袖儿如今已经八个多月的身子了。

    万一伺候她的人是个马虎的,她摔跤晕倒,没人在跟前怎么办

    若是她难产怎么办她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怎么会生小孩呢。

    再坏一点,若是素卿已经察觉到我在长安,但按兵不动,暗中毒害我的袖儿怎么办。

    一想到这些,我就急的百爪挠心。

    正在此时,车外守着的大福子叩了下车壁,低声对我道“夫人,谢三爷来了。”

    我正襟危坐起来,轻轻推开车窗往外瞧,果然瞧见巷子口走来个英俊不凡的少年郎,他手里提着个大食盒,额上绑了大红双龙戏珠抹额,穿着玄色锦袍,真真乃人中龙凤。

    “子风、子风。”

    我手捂住心口,轻声唤他。

    谢子风听见了,四下看了圈,目光锁在我坐的车。

    他微微眯住眼睛,许是看见旧日相熟的大福子,又许是看见了我,他怔了怔,笑着朝这边走来。

    “姐,怎么是你呀。”

    谢子风爽朗一笑,站在车边,他把食盒放在地下,抱拳给我见了一礼,疑惑地问“袖儿说您四月就回曹县了,您几时来的长安怎么不进府里”

    我轻咳了声,冲这少年郎招招手“你上车来,姐有几句话同你说。”

    谢子风并未多想,立马上车。

    等他上来坐稳后,我忙让大福子赶车,离开左府小巷。

    马车吱呀吱呀地行在长安的繁华大街,外头人声鼎沸,热闹不已。

    谢子风个头高,坐进来后,小围车立马显得有些拥挤。

    我不禁往后挪了些,蓦地闻见那个大食盒里传来股炖肘子的味儿,冲的难受,没忍住干呕了几声。

    “姐,您怎么了”

    谢子风关心地问。

    他身子往前倾,但没靠近,目光下移,落到我明显“凸起”的小腹上,登时怔住,眼里闪过抹疑惑的神色,没好意思问,却默默地将掀开车帘,把食盒交给外头赶车的大福子。

    我强忍住恶心感,笑着问“袖儿好么稳婆找了么纱布、坐蓐都备下了么”

    “都好。”

    谢子风笑道“她能吃能睡,您放心。就是前几日做噩梦了,说是梦见正跟您说笑着,您忽然小、小产了,把她给吓醒了,哭了整整一宿。”

    谢子风干咳了声,尴尬一笑“当时我还笑她,关心则乱,自己有孕,便觉得您也、也有了。”

    听见这话,我鼻头一酸,泪如雨下。

    梅濂不管我死活如何李昭薄情冷性又如何

    这世上终究还有时时刻刻关心我的人。

    “姐,你、你别哭啊。”

    谢子风慌了,忙掏出帕子,给我递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您这几个月一直在长安么”

    “嗯。”

    我点点头,抚着肚子,凄然笑道“让你见笑了啊。”

    “孩子的父亲是”

    谢子风低声问,立马摆摆手,道“您莫要多心,若是不方便,就不要说了。我和老左、袖儿一样,都希望姐过得好。”

    我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谢子风和左良傅一样,原本都是喊我嫂子的,后来着实瞧不上梅濂人品行径,不约而同改了口,叫我姐。

    “子风,你可知道礼国公高家”

    我深呼了口气,问。

    “有所耳闻。”

    谢子风坐直了身子,皱眉细思了片刻“十几年前巫蛊之祸,牵连了很多名门大族,礼国公阖家遭殃,他们家还有个贵妃呢也是唏嘘,我听父亲说,礼国公家的六姑娘当初和太子爷定了亲,若没发生这一遭,如今该稳坐东宫,日后可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呢。”

    “子风”

    我打断谢子风的话,低下头,哽咽道“我本不叫如意,十几年前,我叫高妍华。”

    “你、你、你是高妍华”

    谢子风登时愣住,盯着我的脸,随即重新看向我的肚子,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恕愚弟冒昧,那您怀的孩子,可是”

    “嗯。”

    我凄然一笑“没错,是李昭的。”

    谢子风仍处在震惊中。

    震惊我的出身、震惊我腹中之子。

    谢子风忽然掀开车帘,扭头四下瞅了眼,拳头紧紧攥住,压低了声音“姐,你糊涂了啊,太子爷瞧着温和仁厚,心和手黑着呢,他的那位太子妃也不是什么善茬,你就算不甘凤位被夺,可已然过去十几年,也改变不了什么,你又何苦让自己置身险境呢。”

    我冷笑数声“子风,男人和凤位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可张家将我高家赶尽杀绝,我眼睁睁看着祖母在狱中病亡,看着五姐无法忍受屈辱,撞墙自尽;张素卿毒杀我七妹妹丽华,让两个肮脏的家奴将我拖到雪地里轮奸,并且吩咐他们,务必要毁了我的脸,把我卖去越国,永不许我踏入长安。你说,这个恨我能甘心咽下这个仇我能不报便是仇不报了,我也得让我八弟活的像个人,得把我四姐从孙家那个火坑里拉出来,我没法子,我无权无势,我只能像个婊子似的当李昭的情妇,从他手里乞讨点怜悯。”

    “哎”

    谢子风低下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有仇不报,那这辈子真算白活了。姐,您想让我做什么,只要不滥杀无辜,我力所能及,一定帮忙。”

    我心里一喜,暗骂李昭这厮真真心明眼毒,用示弱对付谢子风,果然有用。

    不急,先不和他提联姻之事,得让他更同情我,更主动地帮我的忙。

    “姐确实想让你帮个忙。”

    我手指绞着帕子,轻咬了下唇“我想见见我八弟,高牧言。”

    谢子风疑惑“您来长安起码得快一年了吧,竟没见过亲人”

    我眼睛一眨,泪珠子全都掉到裙上“我是罪臣之女,而今更是殿下豢养的鸟儿,哪里敢见亲人。”

    我哭得直喘“头先远远看了眼,我弟弟的腿被打断了,被人随意讥笑羞辱,我姐又被家里的主母苛待,我真的想念他们,可又怕殿下多心”

    “这有什么的。”

    谢子风拳头砸了下车壁“你怕姓李姓张的,我可不怕,放心吧姐,我帮你安排,出了事只管让李昭找我的麻烦,哼,说句难听僭越的,只怕他在我跟前都不敢高声说话呢。”

    “那、那真的多谢你了。”

    我扶着后腰,就要给谢子风跪下磕头。

    “姐你这是作甚。”

    谢子风忙扶起我,笑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你若是想见,早些找我呀,正好,我的好友在城北开了个酒楼,名唤“不知春”,还算僻静,待会儿以我的名义将您八弟接来,你们姐弟俩好好聚聚,莫怕,便是李昭和张素卿知道,也不敢把你怎样。”

    马车约莫行了半个时辰左右,就到了城北的不知春酒楼。

    酒楼颇有魏晋之风,十分的高雅,有两层,一楼摆了多张方桌,许多名士和高门子弟在饮酒取乐,或是摇头晃脑地听妓女弹唱,或者热火朝天地议论战事以及朝局。

    二楼则是数个包间,要价不菲,的确僻静。

    我和谢子风相对而坐,点了数道珍馐,等着八弟来,大福子静静地站在身后,守护着我。

    我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拿出面贵妃镜,整理着妆容和发髻,同时稍稍回头,看了眼大福子,大福子冲我点点头,示意我安心,一切都在计划中。

    没错,那会儿我在车上和谢子风说话,云雀则紧跟着听,当听到谢子风说的酒楼名字后,立马行事。

    当初左良傅给了我份密档,除了记录了李昭,还有素卿极其家人子女,她有个胞弟,名唤张达亨,和我八弟年纪差不多大,性子傲慢张狂,没什么本事,最喜欢玩鸟儿,当年高家未败落前,他和八弟不太对付,俩人常为了一只鹞子或是一块碧玉大打出手。

    八弟流落市井后,没少受这小子欺辱。

    我让云雀想法子,把这小子引来,他若是看到我八弟出现在如此豪奢的酒楼,必定言语羞辱,谢子风是个仗义之人,一定会出手。

    我要的很简单,不仅公主厌恨张家,谢子风也得厌恨,能结仇最好了。

    楼下传来一阵骚动,我将窗子推开了些,往下瞧。

    从外面走进来个中等身量的男人,玉冠华服,鼻下微须,和素卿长得有些像,手里提着只画眉鸟,身后跟着随从,派头十足,正是张达亨,他进来后,那起富少贵公子皆起身给他见礼,纵使瞧不上他,也得给未来皇后一个面子,不敢得罪。

    那张达亨进来后,让掌柜的把他存在柜上的美酒拿来,说他今儿约了个朋友,要小酌几杯。

    而就在此时,从酒楼外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个瘦高男人,容貌相当俊美,正是我八弟高牧言。

    我的心瞬间开始狂跳,手心都冒汗了。

    八弟显然精心捯饬了番,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在儒冠里,身上穿着他最体面的袍子,想必他知道我在楼上等着,那低了十几年的头今儿也抬起了,一脸的喜气,四处找寻着他失踪多年的姐姐。

    可他猛地看见了张达亨,背瞬间又佝偻了起来,忙要退出酒楼,谁知被张家随从给拦住,他没法躲避了,恭恭敬敬地给张达亨见了一礼,压根不敢正眼看人家。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高小公爷哪。”

    张达亨莞尔浅笑,握着紫砂壶,饮了口茶,言语里尽是讥讽“小公爷来这里作甚,可是抄书的墨不够了,来打一壶”

    他话音刚落,周遭瞧热闹的贵少们哄然大笑,起哄道“大抵银子不够使了,不好意思问他那个当姨奶奶的姐姐要,于是到酒楼乞讨来了。”

    这是我设的局,我知道八弟会被辱,可真让我看见此景,心仿佛被插了刀子般疼,不知不觉,我的小腹又开始疼。

    一旁的谢子风瞧见我的异样,忙过来扶住我,急道“姐,你脸色好苍白,没事吧。”

    我摇摇头,推开谢子风,咬牙往下瞧。

    我八弟被奚落嘲笑后,也没敢发火,强咧出个笑,躬着身四处见礼,唯唯诺诺道“草民到此处打问个活儿做,不想遇到爷,这就告退,免得坏了爷的雅兴。”

    “慢着。”

    张达亨下巴微抬,傲慢地看着我八弟,不屑道“太子妃娘娘吩咐了,因着你过世的六姐和她是闺中密友,特特下了懿旨,嘱咐我张家子侄,若是碰见了高家人,务必得扶一把。”

    说到这儿,张达亨从荷包里掏出几个铜板,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笑道“别说兄弟不遵娘娘懿旨,来吧小公爷,领赏吧。”

    我八弟顿了顿,弯着腰上前,将桌上的那几枚铜板摸去,连声道谢,便往后退,谁知还是被人拦着。

    “这”

    我八弟笑得谦卑,问“敢问爷,草民能走么”

    “走”

    张达亨眉一挑,坐到四方扶手椅上,翘起二郎腿,鞋尖朝地点了下“你还没跪下谢恩呢,竟敢走。”

    我八弟那张消瘦发黄的俊朗登时窘得通红,他想逃,可是周遭被张家刁奴堵住,根本无处可逃,他被逼的双眼通红,浑身发抖,许是顾忌我在,他不想让姐姐看见他如此卑躬屈膝,于是大着胆子,顶撞了句“太、太子妃娘娘仁慈,想来也不会叫故人之弟受此屈辱,还请爷高抬贵手。”

    他话还未说完,忽然被一个刁奴狠踹了下腿弯,强迫他跪下,那些人抓着他的头,重重地按在地上,对着张达亨的足尖磕头,喝骂“这才是谢恩,知道么,死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