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混账东西
袁文清坐了一会儿, 就走了。
走之前放下包散碎银子,隔着门帘,沉声对我说“你如今在月中, 千万得照顾好自己, 别着凉了。我知道你而今手头宽裕,不短银子使, 但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便是看在袖儿的面子上,你也得收下,回头让丫头出去买些补品, 补补身子”
袁文清是个正直的好人,对他, 我向来很敬重的。
他胸怀抱负, 忧国忧民, 为国家九死而未悔,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他会帮我和儿子争夺储位, 可今夜,李昭却让他做大皇子李璋的师傅, 这什么意思,不是打我脸么。
师生多年相处, 难免会生出情谊, 若是日后袁文清偏向张家
越想越头疼, 我感觉左乳也开始微微发胀。
我没有将情绪表现出来,仍然将全部心思放在儿子身上, 手轻轻地隔着被子抚摸他。
此时, 我听见一阵沉重脚步声传来, 抬眼瞧去,李昭从外间进来了。
他阴沉着脸,显然非常不高兴,略瞅了眼我和儿子,默默走到书桌前,双手背后,盯着桌上的一摞宣纸出神,老半天,一句话都不说。
胡马和云雀都感觉到了他的阴森怒气,两人互望了一眼,云雀退缩到我跟前,低下头不敢吭气,而胡马则弓着身走到李昭,笑着问
“陛下,夜深了,要不要老奴伺候您宽衣就寝”
李昭仍阴着脸,手抬起,指头微微动了下“打盆滚水来,朕想泡泡脚。”
胡马闻言,立马去做。
因我坐着月子,小厨房里的滚水不间断地烧,不多时,胡马就端着盆冒着热气的水进来了,他单膝下跪,小心翼翼地要帮李昭脱鞋子。
谁知就在此时,李昭一脚踢开胡马,愤恨地将身上披着的锦袍脱下,直接掼在地上,不仅如此,他从桌上抓起几本书,想要摔,忽然想起屋里还有个睡着的婴儿,硬生生将火气按捺下去,撕扯了几本书,俊脸含着冰霜,咬牙切齿地咒骂
“什么东西,不过区区礼部尚书罢了,竟敢踩在朕的头上”
他这一发火,吓得胡马和云雀两个瞬间跪下。
我淡淡瞅了眼他,没理会,继续摆弄儿子。
“不过是江州立了点小功,还真把自己当成朕的救命恩人了。”
李昭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原地来回拧,骂道“朕忍了他一晚上,哼,居然敢拐弯抹角地揭朕的短。”
他双眼危险眯住,狞笑了声“好呀,什么忠君爱民,又什么李冕变故,摆明了骂朕阴险毒辣,谋算臣下等着吧,朕迟早要把这迂腐书生的嘴缝起来朕就喜欢穆穆鲁侯,那是朕的儿子,朕想要他叫什么就叫什么,干你袁文清什么事。”
听见这话,我抿唇偷笑。
向来是他打压旁人,如今竟然被臣子给打压了。
狗东西,你也有今日
蓦地,我瞧见胡马杀鸡抹脖子地冲我求救,示意我安抚一下陛下,我装作没看见,合上眼,轻揉着发痛的太阳穴,由着他发邪火。
果然,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情绪渐渐平稳了下来,坐到椅子上,让胡马去给他拧了个热手巾,敷在脸上,随后叫胡马给他脱鞋泡脚。
他脖子搁在椅子栏上,大口地呼吸,等再次将热手巾扯下来时,他又恢复那个平和冷静的李昭,笑吟吟地看向我,问
“朕方才是不是将你吓着了”
我笑笑,摇头“你心里憋着火,除了在我跟前发,又能发泄在哪儿呢”
说话间,我手肘撑着炕,吃力地坐起来,吩咐云雀,去沏壶子清明节收的六安瓜片来。
“你也别气,袁文清他就是那么个耿直性子,虽然话不好听,可不谄媚不虚假,是个忠臣。”
我将垂落的头发别在耳后,细思了片刻,笑道“你这么想,若是再有一次三王之乱,我和睦儿的性命,你是放心交到袁文清手里还是梅濂这样的人手里陛下,你还记不记得妾曾往您嘴里吹气,是要您”
李昭笑着白了我一眼,脸色已然没有方才那般阴沉了。
他两指夹了块燕窝糕,叹了口气,大手摸着自己平坦结识的腹部“你要朕大肚能容天下事,嗨,朕知道文清什么人,放心,这事儿就此翻篇了。”
此时,我瞧见跪在地上的胡马公公松了口气,转身,挤眉弄眼地冲我竖起大拇指。
我微笑着点头,没再言语,垂眸注视着儿子。
烛火摇曳,寒风轻轻地敲打着纱窗。
夜已深,万籁寂静。
“睦儿睡着了么”
李昭两脚轻轻地在水里搓着,低声问。
“嗯。”
我应了声。
“没吵醒他就好。”
李昭吩咐胡马再往盆里添点滚水,他舒服地吸气,额上生出微汗,伸手从桌上随意扯了本书,胡乱翻看。
忽然,他斜眼朝我看来,坏笑道“妍儿,朕记得战国策里有这么一则故事,左师触龙同赵太后唠家常,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咱儿子出生后异象连连,是不是你安排的牡丹花和先秦古墓”
我瞬间就火大了。
又来,他又来他果然怀疑是我给儿子在造势,又在旁敲侧击地试探我。
我冷笑了声,翻着儿子的尿布,故意道“没错儿,都是我做的,牡丹花是我让人种的,古墓是我提前挖的,便是那漫天红霞,也是我托梦给太上老君,让他把炼丹炉打翻,瞧,火不就把云烧红了么。”
李昭忙笑道“呦,恼了朕不过开个玩笑嘛。”
说罢这话,他身子稍稍前倾,坏笑着问“真不是你”
而此时,立在一旁的胡马忙笑道“陛下,您这就误会夫人了。老奴今儿派暗卫查了,城东的确有牡丹花开,不过只有四朵。”
胡马轻轻地帮李昭揉肩,接着道“长安高门豪贵素来有斗花的习俗,攀比谁家的花珍奇,这不,城东有一花农,苦苦培育了一冬的花,屋子烧得跟春天似的,这才让那些娇嫩的牡丹、杜鹃、茶花盛开,他为了卖个高价,便故意说花神夜临,他家的牡丹有所感应,悄然绽放。谁知以讹传讹,就传成了城东开了一片牡丹,更有谄媚之辈,吹嘘此乃陛下仁德感化,象征着盛世。”
说到这儿,胡马掩唇轻笑了声“至于那先秦古墓,奴问了秘府官员,说暂时还确定不了墓主人的身份,但从礼器的形制和花纹来看,应该是秦惠文王时的物件,好家伙,竹简上的古字晦涩难辨,在场的几位大学士都认不全,不过他们却极兴奋,说是能用这些竹简考辨现存的经书,此乃是经史上的大事,来日都能写进史书呢。老奴紧接着又拷问了那发现古墓的小院家主,那汉子说这是祖宅,屋子传到他这儿已经有三百余年了,咱们太祖皇帝创立王朝到现在,也不过两百五十余年。那汉子说,他原是想发掘个地窖放萝卜,冷不丁就给刨出个墓。”
李昭听了这番话,指头点着桌面,喃喃自语“那这些真凑巧了”
“可不是。”
胡马忙笑道“这两宗赶巧了,都能解释得清,可天上红霞奴却不知为何出现。”
“那”
李昭深吸了口气,皱眉道“兴许是天意罢。”
说到这儿,他朝我看来,嘿然一笑“妍儿,看来咱儿子果然是祥瑞之子,连老天爷都,”
“你少来这套”
我直接发火,打断他。
其实,我心里还是感觉这两宗事是有人帮我,自古帝王多迷信谶纬,并以此愚弄臣民,到最后把自己也装进去了,如若不是,始皇帝何必多次派人出海求长生药陈胜吴广的鱼腹丹书哪里来的
李昭心明眼亮,他肯定也会怀疑是有人给睦儿造势,可若是这两宗事能解释得清,那么他就会半信半疑,往天意跟前凑。
我得把这事彻底撇清。
“我真是忍你好久了”
我瞪着他,恨道“你嫌恶袁文清下你面子,那你呢”
“朕怎么了”
李昭猛地站起,冷脸看我。
“你什么意思啊。”
我恨地直掉泪,实实在在地宣泄自己的不满愤怒“你知道我还给儿子喂奶,你把袁文清拽进来做什么万一他撞见我赤身裸体怎么办还有,人家袁文清没说错,你给我儿子取那个穆什么意思,怎地,还想让我儿子步李冕的后尘你若是想我们母子死,明明白白说,何必这样。”
“朕哪里有这个意思。”
李昭的脸忽然蹿红了,左顾右看,一把抓起桌上的书和宣纸,赤脚急匆匆朝我走来,身后留下串湿漉漉的脚印。
他立在炕边,用力地翻书,找到泮水一节,摔到我跟前,随后,指头连连点向他在宣纸上写下的十几个穆字,气道
“朕为何要害自己儿子,为何害你朕真的是疏忽了,只知道穆穆鲁侯的好意头,压根没想到昭穆相承,真的,袁文清说出来的时候,朕也是吓了一大跳,后脊背生了一层冷汗。”
他气得咬牙切齿“朕在你眼里就是这种杀妻算子的阴险小人”
我不住地掉泪,故意气他,想把他心底的话激出来,看跟我想的一样不。
“那李冕呢你就是想让我儿子走李冕的老路,你好狠的心哪。”
李昭气得直跺脚“睦儿怎会和李冕一样曹家谋朝篡位,朕赐曹兰青一碗堕胎药,已经是对她网开一面了,再说了,当时还不是为了把你救出来,朕才不得已设那个局,你你你,你还怪朕狠毒,简直狼心狗肺,没良心的东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