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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小产”
    第108章胞衣

    獠牙利爪连大人都疼得受不住, 更别提孩子

    杜老的这两句话如同一记响雷,在我耳边炸开。

    这些天,孩子高烧、拉肚子, 再加上后背这么个钻肉蚀骨的东西, 怪不得他一放下就哭,疼啊, 李昭还说男孩子怎么这般娇气, 换他试试看。

    此时,李昭眼睛红了,手轻按在儿子头顶, 而儿子双手伸向他,想让父皇抱。

    我心里实在有太多的恨和不满, 只因小院外守着沈无汪、大福子和数十羽林卫, 再者杜老也在, 不合适下他面子, 冲他发火。

    良久,我低着头, 恨恨地说了句“好,你们就都欺负我儿不会说话吧。”

    李昭起身, 立在我身侧,将我们母子搂住。他这个人倒是有个优点, 局面越乱, 情势越危机, 他就越稳。

    他眉头几乎拧成了个疙瘩,可声音依旧平和沉稳, 紧着问“既然老先生看出是蛊虫, 那此物什么来历有何危害可有解救之法”

    我立马正襟危坐起来,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我忙泪眼婆娑地看向杜老。

    杜老轻拍了拍我的胳膊,示意我别担心。

    他从桌上将睦儿的小袄子捡过来,帮孩子穿上,正色道“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宫里谋害皇子公主的手段,不论高明还是低劣,就那么些,老臣在宫里当了几十年差,伺候过三位皇后、两位太后、无数宫嫔,这种事见太多了。太医院的典藏阁里有本毒经,原是老臣初进太医院时和几位同僚根据古籍和民间偏方,花费了数年考证查访编纂成的,里头记载了各种毒虫毒草、方子还有降头、南疆毒蛊。

    其实毒用的好,也是救人的良药,只可惜有些宫人嫔妃却把它当做扶摇直上的利器,四十年前、二十五年前、十七年前都发生过类似的蛊毒案,故而先帝在时,就已经将此书列为,不许它出太医院一步,想来梁元当年在御药局当差,偷阅过此书罢。”

    说到这儿,杜老抿了口热茶,手指勾了勾睦儿的下巴,逗孩子玩儿,侃侃而谈“论起谋害刚出生婴儿的法子,最妥帖狠毒的,莫过于用在小皇子身上的这种法子。此毒名唤婴香,是用死婴的骨粉为药引,再加上南疆虫卵和数种珍稀药材而制成的。只消拿个中空的针,往孩子身上这么轻轻一扎,就轻而易举种上去了,刚开始那两天伤口会略微红肿,如同被蚊子咬了似的,孩子还会出现发烧和腹泻种种症候,后面就慢慢适应了。”

    李昭微微点头,转动着大拇指上戴的扳指,问“那这叫婴香的蛊毒,究竟会对孩子造成什么样影响”

    杜老低下头,叹了口气,面带羞惭之色,道“初种下时,虫卵藏在婴儿嫩肉里,一般得一年左右才能孵化,虫子靠食婴儿精血和脑液为生,若要完全成形,得四五年。被下蛊的孩子轻则体弱多病,也就五六年的寿命,重则痴傻呆笨,行动无法自理,成为父母的拖累”

    听完这话,我后脊背直发寒,垂眸痴痴地看儿子,他穿着银红色小袄子,脖子里戴着块麒麟长命金锁,眼珠黑大过白,肌肤嫩的像刚蒸出来的豆腐,一触就碎。

    这没心没肺的小子仿佛完全感觉不到背后的疼痛,两条胳膊急吼吼地往桌上的果盘里伸,够到个橘子,高兴地双手捧住,放口里啃,他才刚长出小乳牙,啃不动,靠在我身上,仰头看我,嘴里发出“嗯、呀”的声音,仿佛示意,让我给他剥。

    “睦儿想吃橘橘呀。”

    我接过橘子,微笑着给他剥,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

    我很努力了,作为一个母亲,我不能倒下,我儿子现在需要我,可我真的、真的忍不住。

    我抱住儿子,脸贴在他的头上,泣不成声。

    而李昭,他这会儿眼睛也红了,额上的青筋徒生,扭转过头,深呼了口气,擦了把眼泪,随后直面杜老,强笑道“老太医这番话,倒让朕想起朕的一位皇兄,他也是天生痴傻,不到五岁就没了,偶然听皇祖母跟前的嬷嬷们闲聊,说皇兄薨后尸身腥臭,脑袋很轻,仿佛脑子被什么东西吃掉大半似的。”

    李昭的声音明显颤抖,问“吾儿还有救吗”

    我这会儿已经快崩溃了,整个人都贴在李昭身上,他立马将我抱住,防止我跌倒。

    杜老瞧见我俩这般,忙从他的医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倒出两粒黑色丸药,递给我和李昭,笑道“这是降火舒郁的养容丸,你们快吃下。陛下莫要担心,若是把小皇子交给韩明参那种徒有虚名的江湖游医,那肯定悬,说句僭越的话,老臣当年糊涂,犯下些不知死活的罪,可先帝仁慈,没舍得杀老臣,只是将老臣丢进诏狱里反省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先帝留老臣一命,是让老臣今日来救小皇子,以赎当年之罪。”

    我和李昭互望一眼,有救

    李昭拧着的眉头稍稍舒开,松了口气,立马看向胡马“拟旨,太医院院判韩明参年事已高,赐其黄金百两返乡养老,洛阳杜家世代行医,其长子杜仲宅心仁厚、医术精湛,曾侍奉先帝多年,而此次三王之乱中,杜仲又为随军军医,救死扶伤,劳苦功高,特擢升杜仲为太医院院判,侍奉在朕之侧,另赐朕亲笔题字“悬壶济世、医者仁心”匾额于杜家,以传后世。”

    听到这话,我登时怔住。

    杜家当年是先帝打压贬斥下去的,按理说,家族是翻不了身了。

    而听杜老方才的话,言语间似乎对院判韩明参大人多有不满,其实不用猜也能知道,同吃太医院供奉,两家当年肯定势同水火过。

    李昭为了儿子,也真的是用心良苦了。

    果然,杜老听见李昭这旨意,手里的茶盏咚地一声落地,痴楞了半响。

    还是胡马推了把他,他才忙跪下谢恩,登时老泪纵横,连连说“老臣代犬子叩谢陛下天恩,定当尽心竭力解救小皇子。”

    李昭上前一步,亲手扶起杜老,笑道“敢问老太医,吾儿如何救治”

    “倒也简单。”

    杜老扭头,看向睦儿,柔声笑道“有两种法子,其一用刀在孩子背后割个小口子,把这虫卵挖出来。”

    听见要割肉,我心猛地抽了一下,忙抱着儿子站起来,急着问“那不行啊,会疼坏孩子的,有没有旁的法子,让娃娃少受点苦。”

    杜老嘿然一笑,双手背后“第二个法子,让这虫卵变成虫子,自己爬出来。”

    杜老躬身,再次对李昭行了一礼,笑道“老臣方才说了,此虫性喜热血,小皇子命硬,阴差阳错背上见了血,所以虫卵提前孵化。老臣会做个药膏,敷在小皇子后背,约莫半个时辰左右,那虫子就能成长,最后只消用香引它,它自己就会爬出来,不会损小皇子贵体分毫。”

    李昭大喜,双手握住杜老的手“那有劳老先生了。”

    杜老面上得意之色甚浓,捻须微笑“只是有几味药引难得”

    “老先生尽管说。”

    李昭大手一挥“便是龙肝凤髓,朕也得弄来。”

    “倒不用龙肝凤髓那般邪乎。”

    杜老摇头笑笑,扭头看我,问“丫头,你当时生下的胞衣还在么”

    “啊”

    我还未回过神儿来,回想了半天,急得直跺脚“哎呦,那东西我觉着没什么用,找了个吉祥地埋了,现在怕是早都化成土了。”

    “可惜了。”

    杜老连连摇头,嗔道“这是孩子的小衣服,该留着啊。”

    他看向李昭,笑道“没有自己的胞衣,旁人的也行,陛下手眼通天,偌大个长安,这两日肯定有妇人产子,花高价将新鲜的胞衣买来即可。”

    李昭扭头,看向门口守着的沈无汪,冷声道“把杜老的话都记住。”

    随后,他笑着问杜老“还有什么药引”

    杜老笑道“此蛊阴毒,故而第二味药引乃枉死妇人头骨一片。”

    说到这儿,杜老若有所思地看向沈无汪,阴阳怪气道“羽林卫手下冤魂无数,想来这片头骨应该很好弄吧。”

    沈无汪剜了眼杜老,冲李昭抱拳恭敬道“此物臣明早便送来。”

    杜老亦白了眼沈无汪,对李昭笑道“第三味药引,是至亲父母的血,老臣不敢损及陛下龙体,到时候便让丫头放点血。”

    “无碍。”

    李昭看了眼我,笑道“她身子弱,用朕的便可,其余的还需要什么”

    杜老抿唇一笑“第四味药引乃至贵之物,只消从陛下玉玺刮点朱砂即可。至于这最后一味嘛”

    杜老顿了顿,斜眼看向沈无汪,目光下移,盯着沈无汪手里的绣春刀,冷笑数声“蛊本就阴毒邪性,须得世上至煞之物压制,第五味药引乃一把饮过上百人鲜血的刀,就看沈大人肯不肯割爱了。”

    话音刚落,沈无汪上前一步,压着脾气,冲李昭抱拳恭敬道“陛下,杜太医显然在戏弄下臣,他还记恨着当年被臣和左良傅下狱鞭笞之仇”

    谁知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大福子忽然上前,次郎一声拔出他的绣春刀,两指夹住刀尖,闷哼了声,生生将刀头掰断一寸。

    他双手捧着,递给杜老,偷偷看了眼我,沉声道“用下臣的刀即可。”

    李昭莞尔,重重地拍了下大福子的胳膊,随后瞪了眼沈无汪,欣慰地对大福子笑道“爱卿忠心,朕瞧见了。”

    说罢这话,李昭扫了眼众人,沉声道“都听见了没,杜老说的药引,今晚必须给朕弄来,胡马你也回京,把曹兰青那贱婢给朕带到此处。”

    李昭眸中生寒,狞笑了声“看来她还有事瞒着朕啊。”

    大福子和胡马连夜返回长安办差,留羽林卫总指挥使沈无汪护在此地。

    胡马临走前,将我拉到一边,颇有些着急地对我说杜老说药引子用孩子的胞衣最好,夫人的四姐是咱们小木头的亲姨娘,算算时日,她就在月底生,能不能说通她,让她提前生产,把胞衣给咱们小木头。

    我立马拒绝,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行走,怎么能提前催产,咱们另寻这两日生产的妇人吧,即便长安没有,找遍附近的州县,肯定能找到,别惊扰四姐。

    夜已深,睦儿吃了奶就睡了。

    此时,李昭在隔壁大屋里和杜老聊养生之道,他逼着我去休息会儿。

    正好我感觉身上不太对劲儿,胸口闷闷的,小腹也有些疼,底下仿佛有什么往出涌。

    我唤了云雀,同我一起去隔壁换衣裳。

    走出屋后,我四下环视了圈。

    这会儿天空悬挂着弯圆月,光华柔柔地洒向大地,羽林卫军将小院团团围住,火把被冷风吹得猎猎作响。

    我揉搓了下发凉的胳膊,闭眼,大口大口地呼吸冬夜清凉的雪气。

    直到现在,我都感觉飘飘忽忽的,仿佛做了个噩梦似的。

    若当初李昭没有抱走孩子,我也不会离开家出去拼命做生意;

    若没有用做生意,就不会结识朱九龄;

    若没有被朱九龄戏耍作弄,李昭就不会吃醋生气,就不会暗中支使朱九思写那封绝情绝义的信;

    若朱九龄未自杀,我未怀着好心去探望他,他就不会因担心我,跟着我回家;

    若宝婕妤未进宫,我和李昭就不会去汤泉行宫小住,睦儿就不会着凉发热;

    若朱九龄没有抱哭闹的睦儿,他的血就不会粘在孩子身子上,那个可能隐藏四五年的蛊虫就不会意外被发现。

    我不知道李昭有何感想,反正我是后怕得很,直到现在手脚都发软。

    这回睦儿痊愈后,我要把今年丽和酒楼和丽人行的一半盈利拿出来,过年前后好好地施粥做善事,给我儿积德,愿他今后无灾无难。

    一阵冷风吹来,我打了个哆嗦,带着云雀疾步朝隔壁小屋行去。

    小屋里也被拾掇干净了,我将门窗关紧,刚撩起裙子,脱下亵裤准备坐马桶上解手,忽然发现亵裤中间上落下一片红。

    我登时怔住这、这怎么了

    算算日子,我这个月的月事好像一直没来,这几日为了睦儿情绪紧张、劳神费心今晚上肚子又疼得紧。

    “云雀。”

    我忙穿好衣裳,捂着肚子,疲累地坐到椅子上,忍着痛 ,对云雀道“你、你去叫陛下过来,我好像小产了。”

    “啊”

    云雀吓得花容失色,赶忙往出跑。

    没一会儿,我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李昭脸色煞白,冲了进来,他额上隐隐能看见细汗,眸中痛苦自责之色甚浓,蹲到我腿边,抓住我的手,柔声问“你现在感觉怎样疼么哎,都怪朕太贪了”

    “好疼。”

    我委屈地掉泪。

    此时,我瞧见杜老疾步匆匆进来。

    老先生也是眉头紧皱,瞧见我这样,让我先别动弹。

    “来,老夫诊诊脉。”

    杜老说话间就走过来,手指搭在我的腕子上,闭眼细思。

    “她怎样了”

    李昭紧紧环抱住我,沉声嘱咐“云雀,快去烧热水、准备剪子和纱布”

    “不用。”

    杜老摇摇头,轻咳了声,转身往外走,撂下句话“没怀,这丫头只是来月事罢了,待会儿老臣给她开个温经止痛的方子。”

    听见这话,我脸腾地一下就热了,肚子好像也不疼了。

    我看向李昭,牙咬住下唇,尴尬一笑“我、我”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李昭重复着这句话,蹲到我脚边,仰头看我,手指刮了下我的下巴,疲累地苦笑“求求夫人了,别再吓朕了,朕真的快撑不住了。”

    就这样,我们一家三口在文姜驿度过焦心又紧张的一夜。

    次日,大福子和胡马赶回来了,除了将杜老所要的药引子带回来,亦将冷宫曹氏带了来。

    让我没想到的是,郑贵妃居然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