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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元美人
    第114章元美人

    我来长安后, 见了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

    无疑,朱九龄对我来说, 绝对是印象最深刻的一个男人。

    在我的前半生里, 他的才华和风流英俊,曾短暂地惊艳过我。

    当然, 这话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只藏在自己心里。

    天忽然下起了雪,地没一会儿就覆了层微薄的白。

    我站在门口,目送着朱九龄离开, 直到看不到他的背影、直到极目望去,只能看见冬夜的茫茫的黑。

    我不禁感慨。

    朱九龄这辈子到底是个怎么活法

    他活得清楚, 知道自己的路在哪儿, 在书画一道功成名就, 李昭评价其为当世首屈一指之大家;

    他活得稀里糊涂, 在教坊司里醉生梦死;

    他活得风流薄情,辜负过许多真心爱他的女人, 还引诱戏耍过我;

    他活得痛苦,与父亲决裂, 亲生儿子拒绝认他;

    他又活得恣意狂傲,孑然一身, 来也潇洒, 去也潇洒, 曾给长安带来浓墨重彩一笔,走的时候又悄然无声。

    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我不去评判, 全都交给长安的雪吧。

    站了许久, 我搓了下发凉的双臂, 转身回到屋里。

    屋中的酒菜已经撤下去了,此时,几个宫人将那幅盛世长安夜景图展开,这幅画足足有一丈五尺,上面画了长安的亭台楼阁、车水马龙和民生百态,有小儿蹴鞠、有瓦市杂耍、有士子清议、有教坊司花魁跳剑器舞、亦有一掷千金的豪贵公子的确是盛世之景。

    李昭双手背后,立在这幅鸿篇巨制前,怔怔地看。

    他眸中之色十分复杂,一会儿流露着骄傲,一会儿又皱起眉头,担忧满满,手好几次想要轻抚画卷,估计怕弄脏,没舍得,最终让宫人们卷起,连夜送回宫中,珍藏在勤政殿的珍宝阁里。

    紧接着,他又让胡马将朱九龄的另一幅画用撑杆撑起。

    扭头看向我,笑着勾勾手,示意我去他那里,一起观赏。

    另一幅画是长安丽人行,画的是我。

    记得头一次见这幅画,还是朱九龄自尽那晚,当时这幅画还是残稿,并未画五官,如今已经添上去了。

    画中的我坐在桂花树下的石凳上,穿着淡紫色褙子,发髻松散,媚眼如丝,似乎在看什么人,手中提着壶酒,赤着足,脚背上画了两朵一红一白的彼岸花,旁边题着赵长卿那首词

    “玉楼初见念奴娇,无处不妖娆。眼传密意,樽前烛外,怎不魂消。

    西风明月相逢夜,枕簟正凉宵。殢人记得,叮咛残漏,且慢明朝。”

    这首词是当初他戏弄我,写在纸上的。

    “真好看。”

    我靠在李昭身上,掩唇轻笑。

    “哪个好看”

    李昭揽住我的腰,轻笑着问“人好看,还是画好看”

    “当然是人。”

    我毫不脸红地自夸,仰头看他,打趣“记得某人也曾给我画过幅嫁衣图,可比起人家朱大师的功力,那真是差远了。”

    “哼。”

    李昭拧了下我的屁股,“不满”地嗔道“朱和尚这幅画了一两个月,精雕细琢,自然是好。而朕的那幅呢某人当初同朕闹别扭,朕为了哄她,只能连夜画了那张衣着不伦不类的画,肯定简单粗糙。若是不喜欢,还给朕便是。”

    “真真小气。”

    我白了眼他,转身,捏住他的下巴摇,噗嗤一笑“画既送出,概不退还。您皇帝老爷送的这幅画,我可是要带进棺材里的。”

    李昭面有得意欢喜之色,俯身吻了下我的头顶,忽然扭头,看向睦儿。

    睦儿此时正被乳娘横抱着,昏昏欲睡。

    李昭笑容渐渐收敛,怔怔地看了良久,轻叹了口气“因儿女事,咱们与老朱结缘颇深,惟有亲生父母才会如此为子女盘算、妥协、受屈。好个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希望吾儿日后平平安安,无灾无祸。哎,眼瞅着就到年下了,他马上就该过周岁的生辰了。”

    “是啊。”

    我轻叹了口气,刚准备问李昭,打算怎么给睦儿过周岁,是不是要交给礼部,而今袁文清是礼部尚书,若是过得动静太大,老袁又该上奏札进言了,可若是交给内宫操办,皇后免不了要插手,她会不会又做什么文章

    哎,真是烦人得很。

    蓦地,瞧见他眸中似含有痛苦之色,似乎想起了什么人,他方才有感慨父母子女之言,莫不是李钰

    “说起给睦儿过周岁,我正准备给你说个事儿呢。”

    我拉住他的腕子,犹豫了良久,低下头,笑道“还是算了,我怕你听了后会不高兴。”

    “你说。”

    李昭抬手,温柔地将我额边的碎发往上抚,柔声道“不论你说什么,朕都不会生气。”

    “嗯”

    我佯装不好开口,最后轻叹了口气,真诚地看着他,柔声道“我晓得你疼爱睦儿,这回这孩子又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想弥补他,给他热热闹闹地办场周岁宴。”

    “妍妍,其实朕”

    李昭面含羞惭之色。

    “你让我说完。”

    我轻声打断他的话。

    瞧见他这般神色,我便知道自己猜的多半没错了。

    “你说的没错,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睦儿是你儿子,钰儿也是。我虽恨他母亲伤害了睦儿,可这孩子却是无辜的,而今他被你远远逐去洛阳,外人瞧你是一点都见不得他,我却晓得你心里是在意他的,公主夫妇是胸襟开阔、乐观豁达的良善之人,孩子由他们教养,坏不到哪儿去。而今曹氏被赐死,这孩子心里本就别扭,若是知道你给他弟弟大办周岁宴,难免心里会生出比较和怨怼。照我说,睦儿周岁咱们不大办,也不宴请什么大臣公侯,就咱两个单给他过。你偏爱睦儿的心,我知道就行了。”

    “妍妍,你”

    李昭眸中含泪,重重地叹了口气,再次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抱着我摇,喃喃道“多谢你体谅朕,真的多谢你。”

    说到这儿,李昭斜眼看向胡马,沉声吩咐“明儿晓谕六宫,朕去汤泉行宫探望皇五子,宠幸宫人高氏,抬举其为美人,赐封号元,元亨利贞的那个元字。”

    听见这话,我登时怔住。

    元,有原配、初始之意,李昭这这这什么意思

    我忙仰头看他,咽了口唾沫,小声问“这个汤泉行宫的元美人,是我么”

    “你说呢”

    李昭手指刮了下我的鼻梁,眨巴着眼,噗嗤一笑“怎么,不愿意当朕的后妃还是嫌位份太低你先别急”

    “不不不。”

    我一把推开他,冲他连连摆手“你先别过来,一下子把我弄懵了,容我仔细想想。”

    “这有什么好想的。”

    李昭摇头,笑得无奈。

    “位份我是不在意,我知道你以后肯定不会委屈了我,可、可”

    我眉头皱成疙瘩,直面他,说实话“可若是封了美人,我可就得进宫啊,你那皇后张素卿还不得吃了我”

    说到这儿,我横了眼他,撇撇嘴“那我不干,我还有一摊子生意呢,再说了,宫里哪有外头自在,你还是收回成命吧。”

    “这话朕已经说出去了,收不回了。”

    李昭手指轻点了下我的眉心,俯身,盯着我的脸坏笑“元美人住在汤泉行宫里,不为朕喜,且与皇后八字相克,倒也不必回长安拜见。朕的丽夫人就待在外头,高高兴兴地陪朕过日子,怎样”

    我抿唇偷笑,高昂起下巴“让我考虑考虑。”

    “你还敢考虑。”

    李昭大手一挥,让胡马等人退下,他把我往内间带,笑骂“看来朕真把你给纵坏了,可是得好好收拾下你,来吧元美人,今夜就开始侍寝吧。”

    开平元年末,是我回长安的第二年。

    这一年,没落的高家发生了很多事。

    年初,我促成月瑟和谢子风的婚事,向李昭索要爵位未果,反伤了八弟和鲲儿父子,继而愤怒离家,恰巧,那时李昭破格提拔梅濂到长安做官,我找到梅濂,同他体面地和离,并且在那个风雪之夜,我生了个儿子。

    年中的时候,我的儿子被李昭狠心抱走。我在伤心失望之下,第二次离开了家,有了自己的生意,结识了朱九龄,并且从教坊司将赵燕娇救出,进而又帮扶贫弱妇人,初步实现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心愿,有了点微薄名声,而八弟亦开了书局,日子蒸蒸日上。

    年末,我与李昭和好,谁知睦儿被后宫前朝联手算计,差点夭折。万幸旧日结识陈砚松和杜老,亲姐姝华更是催产赠予胞衣,救了吾儿一命。时隔半年,儿子重新回到我身边,而我,也有了名分,不再是李昭生命里的过客流莺,是他心里的元妻。

    回首想想,当初我两手空空来长安,落魄无助,寄身在妹夫左良傅家中,辛辛苦苦走了两年,而今,我也终于拥有了点什么。

    这一路走得多不容易,也只有我自己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