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失魂落魄
说完这话, 我虚弱地抬眼,望向李昭。
迷迷糊糊间,我看见他面上含着痛苦后悔之色。
而此时, 旁边的四姐跪行到我跟前,她满脸都是泪, 额发早都被汗濡湿,俯下身凑近到我跟前, 手扣住我的侧脸, 忽然,她鼻尖上一颗豆大的泪珠掉到我唇上, 有点苦。
“说什么傻话啊”
四姐搓着我的脸, 哭着斥“什么告退, 你还想去哪儿没事啊,你和两个孩子都平安,以后日子会”
到后面, 四姐的声音越来越远,仿佛在我头顶上盘旋,渐渐地就听不清了。
眼前漆黑一片, 我感觉身上发冷。
模糊间, 我仿佛看到了丽华, 她穿着红袄红裙, 发如乌云, 杏眼桃腮,干净而美好, 此时, 她正在抛黑白棋子儿玩, 朝我勾勾手, 声音一如二八年华时般灵动清脆
“妍华,快过来呀,咱们一起下棋。”
“好呀。”
我忙答应了,蹦蹦跳跳地迎了上去。
蓦地发现自己身轻如燕,伸出手一看,十指纤长而白嫩,半点粗糙都看不见,而腰肢也更纤细平坦,并不像刚生产过的样子。
低头间,我发现地上有一汪清水,我半蹲下往里瞧,水中倒映出一个十几岁的年轻姑娘,肌肤呀,嫩得像刚剥了壳儿的鸡蛋,双眸未被世俗染过,透彻清明,这不是十六岁时的我么
忽然,眼前出现一双凌红色的绣黑山茶花的绣鞋。
我仰头看去,是丽华,她朝我伸出手,笑道“走吧妍华,咱们去找祖母和父亲去,他们可想你了。”
我怔怔地抬手,忽然心里一咯噔,猛地站起来,并且迅速往后退,连连冲丽华摆手“不行不行,我刚生了两个儿子,还没见他们的样子呢,我不能跟你走”
说罢这话,我转身就朝光亮的地方跑,谁知不知被什么绊倒了,直挺挺朝地摔去,眼看着就要脸着地,脚一蹬,忽然就给惊醒了,原来竟是场梦。
我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感觉头晕乎乎的,身上不得劲,连动都动不了,只能转动眼珠朝四周瞧去,此时,我盖着锦被躺在炕上,窗纱完完全全被夜的黑所包围,屋子里只孤零零地点了几盏宫灯,而李昭盘腿坐在我身侧,他左臂横抱在胸前,右手撑住脸,头发稍稍有些凌乱,手背上有块干了的血斑。
“陛”
我想喊他,可发现自己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他用手指揉了下眼皮,惆怅地长出了口气,手无力地垂下,扭头朝我看来。
发现我醒了,他先是一愣,转而一喜,进而又一悲,眼睛特别红,焦虑得眸子快速眨动,喉结滚动,似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凑到我跟前,声音竟有些嘶哑“妍、妍华”
“嗯。”
我应了声,泪从眼角滑下,滚入头发里,凉飕飕的。
我刚要说身上发冷,就被他抢先了。
李昭紧张地上上下下打量我,俯下身,手轻轻捂住我的侧脸,哽咽不已“对不住,都是朕的错,朕不该伤你心,不该冲你喊滚。”
我没听错吧,他竟然在道歉
是看到我生两个孩子艰难还是秦嬷嬷告诉了他事情原委,他冷静后仔细想了想,那颗偏的心又扭回来了
我正要说算了。
谁知他忽然平躺下,讨好似的笑道“朕滚,朕现在滚给你看。”
说罢这话,他还真滚了,身子朝炕的左边滚了三圈,然后又滚回来了,正面我,忽然就泪流满面,却笑得像个少年“朕又滚回来了。”
“哈哈。”
我被他这番动作弄得噗嗤一笑,谁知牵动了底下的伤口,感觉有什么东西慢慢地往出流。
我又困了,想睡会儿。
哪知李昭忽然盘腿坐起来,他轻按住我的双肩,颇有些急道“妍妍,朕封你为后吧。”
什么
我这是在做梦还是他又想试探我什么
是啊,晌午的时候他儿子李璋犯病,哭着喊着求他,让他册立我为继后,如今他是不是看我敢不敢接这个封赏是不是在试探,看我是不是自以为生了三个儿子就配坐那个位子
蓦地,我想起当年除夕夜为八弟求爵,莽撞之下害得鲲儿断了三指。
“不,不不。”
我连连摇头,避开他炽热疯狂的眼神,虚弱地拒绝“不做皇后,我、我不想当第二个素卿,你放过我吧。”
我明显感到李昭身子忽然开始颤抖,脸上一凉,用余光瞧去,发现他竟在落泪,身子剧烈颤抖,仿佛在极力压抑痛苦,他紧着又问“那不当皇后,朕在贵妃之上设皇贵妃,你喜不喜欢”
“你这是怎么了。”
我疲累得紧,闭上眼,不想看他。
“妍妍,你别睡啊。”
李昭的声音听起来惊慌得很“把眼睁开好不好你告诉朕,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这句话咱们在小酒楼初次见面时你就问过,后面夹杂着真情和假意,试探和真心,你还问过几次。
我隐约觉得不太对,他不对劲,我也不对劲。
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慌从心底升起,犹记得小七刚生出来时,我听见一个接生嬷嬷吓得喊孩子没气儿,当时我就下大红了再后面我就昏过去了。
我不敢想,我怕得很。
“孩子呢,快抱来让我看看。”
我身上忽然来了股劲儿,而此时,我瞧见炕桌上的灯盏焰火猛跳了下,正在一点点变暗,就要烧到尽头了。
我心里急,一把抓住李昭的衣襟,手上用力,身子竟慢慢地往起抬了几寸“你听见了没,我要见孩子。”
“咱们先让太医进来诊治。”
李昭柔声安抚我“别急,治好了再看儿子。”
我心里厌恨更浓了,杜老都遭人毒手了,还治什么。
我松开他的衣襟,复又跌回在炕上。
李昭瞧见我如此,忙扭头朝外间的方向喝道“去把六郎七郎抱来,快些。”
“还有睦儿。”
我哭得泣不成声。
“把睦儿也抱来”
李昭手抹了把泪,转身,从炕桌上端起个装了黑乎乎药汁子的玉碗,他的手一直在发颤,但仿佛为了安我的心,咬牙稳住了心神,瞧起来依旧沉稳文儒,他舀了一小勺药,给我送到嘴边,柔声哄“张嘴,把药吃了就没事了。”
我喝了一小口,头撇到一边“太苦了。”
“良药苦口。”
李昭又喂来一勺,唠唠叨叨地劝“云雀那贱婢多嘴,吓着你了,你放心,朕已经派人将杜老抬到了府上,让太医院的人合力救治他,他已经醒了,赶明儿就能给你扎针,你很快就能恢复了。”
合力救治
我无力一笑,看来杜老比我的情况还糟啊。
正在此时,我听见一阵杂乱急匆匆的脚步声,没一会儿,内间的帘子被人从外头挑开,一下子涌进来好多人,秦嬷嬷怀里抱着个小婴孩,乳娘怀里抱着另一个,而我四姐抱着睦儿这个大宝宝,睦儿睡着了,头枕在他姨妈肩上,胖乎乎的侧脸被压平了,唇角流出串涎水。
四姐眼睛红肿得像个核桃,衣裳已经换过了,秀眉拧成疙瘩,她深深地望着我,檀口微张,眼泪倏忽落下。
“睦儿快醒醒,你娘叫你呢。”
四姐拍着睦儿的小屁股,唤孩子。
睦儿这小子有起床气,烦躁地哼唧,小手拍打着他姨妈的胳膊。
这会儿,秦嬷嬷和乳母抱着两个孩子小跑过来,先给李昭行了一礼,然后急速脱鞋上炕,跪在我身侧,把两个婴儿往前抻了些,以便我能看得清。
这就是我辛辛苦苦怀了九个多月生出的孩子么
他们刚生出来,模样瞧不出像不像,都丑,圆圆的脸,胎发还没有收拾,红色襁褓里的儿子要大一点,小手卧成拳,眼睛睁开了,茫然地看我;而绿色襁褓里的那个儿子并未睁眼,哭声弱的像猫儿似的,小嘴一吮一吮的。
我哭着哭着就笑了,真好啊,我高妍华就是厉害,平安地把他们两个生出来了。
他们会不会像哥哥一样,过两年又健壮又聪明呢
“妍儿,这是咱们的两个小儿子。”
李昭笑得比哭还难看,手指向红襁褓的那个婴儿“朕早都给他们取好名儿了,六郎叫旸儿,意为旭日初升。”
他抓起我的手,食指在我手心写字,紧接着又看向绿襁褓里的那个“七郎叫朏儿fěi,意为新月将出,一日一月是为明,朕希望他们能明德,能止于至善。”
“好、好。”
我想起来摸一摸两个孩子,可是没力气,只能泪眼婆娑地看着李昭,重复着两个孩子的名儿“旸旸、朏朏。”
我咧唇一笑“我这下有小木头、小太阳和小月亮三个儿子了,真好,以后我们娘儿四个都能打马吊了。”
“不带朕吗”
李昭含泪笑着问。
“不带。”
我撇撇嘴,你伤我心了。
忽然,我想起当时睦儿满月时同月瑟、子风他们打牌,李昭不会打还在背后瞎指教,真是讨厌。
“你呀,就在一旁给我端茶递水,昭,我饿了,想吃饭。”
“饭”
李昭愣住,立马转身从炕桌上端来一盘子细点,他将一块糕饼掰碎,喂到我嘴里,柔声笑道“能吃就好,吃下去就能恢复元气。这是重阳节的菊花糕,你瞧,里头还能看见一丝丝花瓣呢”
他的喋喋不休在我耳边盘旋,菊花糕入口,我却尝不出什么味道。
大概在昏迷的时候,被人灌了太多的药,嘴里苦得很,我扭头看向四姐怀里的睦儿,其实我最不放心的,还是我的小木头啊。
“睦儿”
我用力唤他,谁知已经哑了声。
可就在此时,我儿子忽然醒了,他用手背揉了揉双眼,困得朝我这边看来。
这小子手腕子上还戴着我和他爹爹的定情信物,那对镌刻了“金昭玉粹”和“平安如意”的金镯子。
我困了,也累了,想睡一个很久很久的觉。
我听见周围哭喊声一片,有叫妍儿的、也有叫娘娘的真的好烦。
于是我“醒了”,并且坐了起来,我忽然感觉自己身上的劲儿一点点回来了,重重地咳了声,惊喜地发现自己中气十足,于是扭头烦躁地朝李昭和嬷嬷们喝道“我不过是生孩子累了,想安安静静地睡会儿,能不能让我歇会子”
可我愕然发现,秦嬷嬷和乳母两个跪着抱住旸儿、朏儿,哭得厉害,她们仿佛根本听不见我说话。
怎么回事
我再扭头朝另一边望去,李昭此时完全像个木头人,痴呆没表情,额上和太阳穴附近的青筋暴现,嘴半张着,手上用力,将那块菊花糕攥成了碎块,忽而暴喝了声“太医,都死哪儿去了”
他为什么这般生气。
忽然,我发现案桌上的那盏蜡烛噗地一下灭了。
我登时怔住,木然地扭头朝下瞧去,却看到炕上此时躺着个脸色灰白的女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我下意识摸自己的脸,将手摊开,发现双手像纱般透,怎么回事,我死了魂从身子里出来了
“李昭,李昭。”
我扑向李昭,谁承想从他身上穿透,摔到了炕的另一头。
我忙坐起来往前看,眼前之景让我震惊,四姐紧紧地抱住睦儿,哭得几欲跌倒,从外间进来五六个身穿官服的太医,皆瑟瑟缩缩地跪在地上,头根本不敢抬,杜老的长子杜仲和胡太医两个畏惧地走上前来,给我的肉身诊脉,翻起眼皮看,最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陛下节哀哪,娘娘已经油尽灯枯了,臣、臣方才就给您说过,请您保重龙体,务必要节哀哪。”
“放屁”
李昭将手中的菊花糕残渣恨得抛掷在杜太医脸上,咒骂“她方才还同朕有说有笑,还要吃的。你们起来继续治,她只是睡着了,没错,就是睡着了,你们要是治不好,朕必定将尔等族诛”
我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李昭,他又哭又笑,一会儿冷静一会儿暴怒。
忽然,他一把抓起我肉身的手,使劲儿搓手和胳膊,一只搓完换另一只,双眼含着股近似疯癫之色,喃喃地对他面前的我笑“搓热了,妍妍就能醒了,对不对”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我说话他也听不见。
我接受不了自己死了,起身木然地往后退,就在此时,睦儿这傻小子忽然扭头看向我,小胖手指过来,委屈地扁着嘴“爹爹,娘亲要走了。”
小孩子的眼睛干净,儿子能看见我
我楞住,往前看去。
李昭如同被人重击了一拳般,他疯了似的站起,朝睦儿指的地方冲来,似乎想要抓住我,谁知没踩稳,这么大个子的人,竟直挺挺从炕上摔下去,而地上正巧摆着只烧过止血药草的铜盆,他头恰巧磕在盆上,生生给摔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