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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试探
    第146章试探

    “到底怎么了。”

    李昭扫了眼围上来的众人, 腰疲累地佝偻着,一手按住额头,另一手的食指在被子上轻轻地点着。

    “陛下, 您、您、”

    胡马掉泪了, 转身跑去案桌那边, 拿来面铜镜。

    他躬身立在床榻边,一开始将铜镜按在胸口,难过又犹豫, 不肯也不敢给李昭看, 后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跪行到李昭跟前,手颤巍巍地将镜子高捧过头顶。

    看见胡马跪下了, 屋里的嬷嬷、宫女、太监还有太医们也都跪下了,一个个神情哀伤。

    李昭厌烦地看了眼这些下人,一把拿走胡马手中的铜镜。

    让我意外的是, 他并没有震惊, 也没有错愕,更没有发火,他很平静, 甚至还笑了笑。

    他随手将镜子扔到一旁,拍了拍肩膀。

    胡马会意,立马起身上前来, 一条腿跪在榻上, 用手肘给李昭揉背, 含泪哽咽“您才三十出头的人, 怎么就”

    李昭闭起眼, 紧皱的眉头松开, 淡淡一笑“你也忒腻歪了,谁人不老谁人不长白发犹记得前年三王之乱时,朕急得两鬓冒出来几根白发,她看着心疼,朕就让她拔了,而今白了这么多,她能拔完么”

    说到这儿,李昭面上又一阵黯然。

    我坐到床榻边,隔着阴阳望他,他面容依旧年轻清隽,只是鬓边的那两抹白,显得那样刺眼。

    “值得么李昭”

    我含泪问他。

    他听不见也看不见,怔了片刻,头略微朝后扭,皱眉问胡马“你到朕这边伺候,她那边有谁她今儿怎样了”

    “陛下放心,娘娘的四姐和秦嬷嬷轮番照看着,旁人不会近娘娘半步。”

    胡马双手合十,快速敲着李昭的肩颈,接着道“娘娘还是老样子,倒是陛下昨晚把老奴吓死了,您后半夜发了高热,说了好一会子胡话。”

    说到这儿,胡马忽然跪到床榻边上,头杵下,啪地打了自己一耳光,哭丧着脸“老奴有罪,昨晚瞧见您这样,急得没了主意,忙差人去宫里请贵妃娘娘,又让人知会内阁大臣,这这这而今三品以上的重臣已然到了这儿,都在外院的花厅里等着,让蔡居递了好几趟请安奏疏。”

    “朕安,让他们都回去吧。”

    李昭挥了挥手,忽而眉一挑,紧着问了句“贵妃也来了”

    “没来。”

    胡马见李昭没发火,起身接着给他主子按摩“贵妃娘娘昨儿误食了夹竹桃糕点,上吐下泻,已经晕了一整夜,她虽挂念着陛下和元妃娘娘,奈何有心而无力,实在是寸步难行。”

    “呵,她倒是个聪明人。”

    李昭冷笑了声,眸中含着抹寒意,不知在盘算什么。

    忽然,他冷眼望向躬身立在不远处的太医院院判杜仲,皱眉问“你家老爷子怎样了”

    杜仲闻言,疾走几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

    他有些胖,肚子仿佛怀了五六个身孕般,不太能弯得下腰,忙道“回陛下,臣昨夜已经与同僚一起为家父施以剖腹之术”

    “什么”

    李昭身子瞬间坐直了,他两指指向自己的肚子,划拉了两下,问“是这个剖腹”

    “回陛下,正是。”

    杜仲鼻头已然冒出热汗,腰又弯了几分“家父的脏器被马踩坏了,须要切去一部分”

    “混账”

    李昭愤怒地以拳砸床,喝道“五脏六腑乃人之根本所在,切去人还能活这事怎么没人给朕回报好个杜仲,朕看你当年侍奉先帝有功,仿佛有几分微薄医术在身,便抬举你做太医院院判,没想到你竟胆大包天杀人,不仅忤逆朕,更无人伦孝悌之道,胆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刀杀生父若是杜老死了,那元妃岂不是毫无生还的机会了”

    李昭越说越急,手捂住口不住地咳嗽,气恨道“元妃甚是敬重汝父,逢年逢节都要给老爷子送上厚礼,此次更是听说老爷子重伤垂危,这才动了胎气,你这不孝子竟毒杀了生父,存心要害死元妃吗”

    杜仲立马跪下,满脸都是冷汗,他也不敢擦,笨嘴拙舌又不敢在圣怒之下为自己分辨,于是连连磕头,有如捣蒜。

    等李昭骂得口干舌燥,直咳嗽时,杜仲咽了口唾沫,见缝插针地温言回话“启禀、启禀陛下,古医经上确有开膛治病的记载,且父亲年轻时亦曾有过数宗开颅和开胸剖腹的医治先例,只是微臣和众师兄弟技艺不精,不敢轻易尝试。但前年微臣当军医时,不得已为不少军官士兵施以此术,当时”

    “说重点”

    李昭厉声打断杜仲的话。

    “是。”

    杜仲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忙道“臣昨夜开膛之术颇为成功,家父今早醒了片刻。”

    “哎呀”

    李昭面上大喜,一把掀开被子,连鞋都来不及穿,疾步冲下去,亲手扶起杜仲,亲昵地摩挲着杜仲的胳膊,笑道“如此甚好,爱卿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国手大家,真真胆大心细,妙手回春。”

    说到这儿,李昭俯身看着杜仲的脸,疑惑地问“爱卿何故汗流浃背是屋里太热了么”

    瞧见此,我忙起身飘过去,嫌弃地用袖子抽打李昭的脸,笑骂“你竟好意思问,还不是被你给吓的。”

    我松了口气。

    杜老今早短暂醒了会儿,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老人家性命保住了,而我也有活命的希望

    不知不觉,一整日就过去了。

    往往绝望中看到抹希望时的等待,才是最熬人的。

    这一日,我或是去厢房探望昏迷的杜老,或是瞧旸旸和朏朏,亦或是停留在李昭身边。

    李昭昨夜还能冷静自持,今儿显然开始烦躁易怒起来。

    内阁重臣不住地要求见他,他撑着精神宣了几位重臣进到内院来,哪知那些臣子一看见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为了个区区妃妾,弄得两鬓斑白,高热不退,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喋喋不休地跪求陛下保重身子,还用殷纣之妲己、幽王之褒姒,甚至玄宗之杨妃来作比,进言陛下要以江山为重。

    好么,这下可算撩动老虎的胡须了。

    李昭本就满腹的愁燥,听见这番话,不禁龙颜大怒,茶泼首辅,当众揭兵部尚书的私短,说你这老匹夫养了个清倌人,那女子陪你酗酒暴毙,你尚且抱着她的尸首号啕大哭、如丧考妣,怎么朕的爱妃重病,就不许朕难受会儿了一群伪君子,灭人欲的假道学。

    骂了一会儿,他就让胡马将他的重臣们全都逐走。

    秋雨缠绵,天黑的很早。

    看罢旸旸和朏朏后,我站在上房门口的台阶边发呆,听凄迷雨声,看重阳节的菊花瓣飘在水洼上。

    屋檐下的琉璃宫灯在地上投映出一圈浅浅的昏黄,寒风一吹,左右摆动。冷雨凉透整个秋,也凉透了我的心。

    杜老今儿断断续续地醒了三次,晌午后彻底昏迷过去,腹上的伤口出了血,情况不太好。而我的肉身脉搏时有时无,底下淅淅沥沥地出血,又朝鬼门关迈了一大步。

    想到这儿,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穿墙而过,进到内间。

    内间药味和血腥味甚浓,兽首金炉里的沉水香根本压不住,此时,我的肉身依旧死气沉沉地平躺到炕上,李昭盘腿坐在我跟前,他腿边放了个檀木匣子,匣子边散落了许多信笺。

    他换上了那件西装,手里捧着一封信,从头到尾地给我念。

    念完后,他从大锦盒里拿出白婚纱,平铺在我身上,莞尔一笑,忽眉头又皱起,一把将婚纱扯走,低声道“虽说是嫁衣,可朕总觉得白不吉利,你还是别穿了,明儿朕让人给你做件红的。”

    我站在炕边,摇头一笑。

    这时,睦儿只当我睡着了,高兴得满炕撒欢,跌跌撞撞地跑到李昭跟前,抱住李昭的脖子,奶声奶气的痴缠“爹爹陪小木头去外面,踩水水玩儿。”

    李昭一把将睦儿强搂在怀里,皱眉叱道“你能不能听话一点,你娘都这样了,你这没良心的小子居然还想着玩儿。”

    睦儿被吓到了,小胖手摸着李昭鬓边的白发,委屈道“爹爹别生气,小木头不玩了,不吵娘睡觉觉了。”

    李昭眼圈一红,叹了口气,俯身亲了口睦儿“是爹爹气急了,你还不到两岁,懂什么。”

    话音刚落,胡马忽然撩帘子进来了,他给李昭行了个礼,低声道“启禀陛下,刑部尚书梅大人来了,老奴让他在外院的花厅里等着。”

    说到这儿,胡马疾走几步上前来,弯腰捧起李昭的鞋,柔声道“老奴伺候您穿衣罢。”

    “用不着。”

    李昭摇摇头,低头看了眼我,咳嗽了几声“朕身上不痛快,你把仁美叫到这儿来。”

    “可是娘娘在此处,会不会不太方便”

    胡马有些迟疑。

    “去”

    李昭呵斥了声。

    听见这话,我不禁愣住。

    他这是疯了么,居然让我的前夫过来看我,于情于理都不合啊。

    这时,李昭这狗东西俯身,凑到我肉身面前,吻了下我灰白的唇,狞笑了声“朕也要熬一熬那个没心肝的东西,我真是替你觉得不值,十四年青春年华都喂了狗,不,他连狗都不如,你喂狗吃东西,狗都要冲你摇两下尾巴。你瞧瞧他,昨晚上居然还笑得出来,无耻简直是豺狼行径”

    “你何苦这样呢。”

    我依偎在李昭身侧,摇头嗔他“之前他来长安为官,我心里也是气不过,大着肚子赖在他府上熬他,可如今我对他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我在意的是你。”

    没一会儿,我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

    帘子被人从外面挑开,进来个穿着官服,高挺俊美的男人,正是我那前夫梅濂。他身上满是深秋的寒气,不知是不是许久未眠,眼底稍稍发乌,雨水从黑发缝儿里流出来,沿着侧脸划落到下巴。

    “臣梅濂,叩请圣躬安。”

    梅濂压根不敢抬头,抱拳深深行了一礼。

    “朕安。”

    李昭白了眼梅濂,给我的肉身将被子往上掖了下,叹了口气“听胡马说,爱卿一日一夜未合一眼,奔走于宫廷和北镇抚司,为朕查案,辛苦爱卿了。”

    “臣不敢。”

    梅濂的身子又弯了几分。

    “仁美,给朕倒杯热水来。”

    李昭捂住口,猛咳了通。

    “是。”

    梅濂低着头转身,接过胡马手里的铜壶,往玉碗里倒了杯滚水,双手捧着往炕边行去。

    我盘腿坐在李昭身侧,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皮看梅濂。

    他的双手显然有些微颤,并不敢乱看,可还是没忍住,眼珠往左滑了些,当看到我的肉身时,他身子猛地一震,滚水登时从玉碗中溅出些许,我明显看到他眼角湿润了,薄唇紧紧抿住,仿佛在将悲痛遏制住。

    他没再看我,将玉碗给李昭捧上去,可李昭没接,只是静静地看着梅濂。

    这时,我儿子的小身子忽然前倾,想要拿过那只碗,哪料碗太烫,这小子居然将那玉碗给打翻,撅着嘴使劲儿吹手手,仰头委屈地看他父亲。

    李昭勾唇一笑,大手将睦儿的小手给包住。

    梅濂噗通一声跪下,连声说“臣有罪,臣有罪。”

    “仁美何罪之有”

    李昭冷笑着问了声。

    “臣旧日里苛待了娘娘。”

    梅濂以头砸地,连着砸了好几下,颤声道“臣万死难以赎罪”

    “都过去了。”

    李昭给胡马使了个眼色,让胡马扶起梅濂,并赐了座。

    “你查的怎样了”

    李昭抿了口热茶,冷声问。

    梅濂仍不敢抬头,也未敢喝赐下的茶,皱眉道“臣乃外臣,不敢进宫拷问冷宫张氏和郑贵妃娘娘,只是递上拜帖,想要问齐王殿下几句话,哪知被袁首辅给拦住了,首辅大人说齐王殿下病重,以此拒绝臣的盘问。臣后将抚鸾司的女卫军拿到北镇抚司,用、用刑讯问。”

    说到这儿,梅濂从怀里掏出一摞厚厚的证词,交给胡马,让胡马呈上去,接着道“陛下您知道的,抚鸾司有一半的女卫军是随郑贵妃娘娘去过北疆的,其中有两个女卫军,一个叫严东珠,另一个叫毛红艳的,平素与齐王殿下走得近,当日元妃娘娘同冷宫张氏发生争执后,就是这两个女卫军将此事暗中告知齐王殿下的,但她们概不承认受谁的指使谋害元妃娘娘。至于杜老当日街上被疯马袭击,北镇抚司的人查了数日也未有尺寸进展,只查出那疯马身上有鞭笞痕迹,似乎是被人有意驯服过的,原想将它放回街上,看它能不能回到主人那里,哪知那马儿被人提前灌了毒,也早都暴毙了,线索又断在这儿了。”

    李昭皱眉,一张张地翻看供词,他寻思了片刻,问“仁美,依你看妍华这次早产而逝。”

    李昭立马改了口“早产垂危,是偶然之事,还是背后有人暗害”

    “臣觉得必定有人在背后谋划”

    梅濂猛地抬头,咬牙道“虽然废后和齐王口出不逊,但张家已然式微,没心思谋算得这样精准,先制造意外杀杜老,再步步紧逼元妃娘娘,包括昨日娘娘生产之时,那个接生婆喊了声七郎没气儿了,臣以为皆是别有用心,孕妇哪能禁得住这样吓,必定会落红垂危的臣去查那个接生婆,哪知那妇人死不承认,最后居然以撞墙自尽来证清白,臣已经派人去查她的家族了,想来不久就有结果。”

    李昭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脸色越来越阴沉,问“那你觉得,谁的嫌疑最大”

    “臣不敢说。”

    梅濂头越发低垂。

    “抚鸾司那两个贱婢与璋儿走得近,朕是知道的。”

    李昭揉着心口,脸越发阴沉“暂解除黄梅抚鸾司的官职,交由北镇抚司看管,其余女卫军扣押审问,若审不出,过后或逐出京师,或赐婚,或随意在哪个衙门安插进去,朕来日会重组一批女卫军。”

    说到这儿,李昭抬头看向胡马“你回宫里传旨,说朕快不行了,让郑氏出宫一趟。”

    梅濂听见这话,急得起身,上前一步,望向李昭鬓边的白发,哽咽不已“陛下要保重龙体哪,娘娘必不愿看到您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

    “行了行了。”

    李昭疲累地挥挥手,叹了口气“你也辛苦了,家去歇着罢,不必担心朕。”

    “是、是。”

    梅濂弯下腰,连连后退“臣告退。”

    十四年风雪,我想,我若是听闻梅濂重病垂危,定会感伤几分。我虽恨他,可我还是个人,对少年夫妻的还有一点感情。

    我真的很恶心梅濂这般冷静自若,条理清晰地给李昭分析所谓的真凶。

    越想越气,我随着梅濂飘出去。

    依照他这个阴损狠辣的性子,当初看到我大腹便便,毫不客气地对我拳打脚踢,是啊,我让他做了王八,给他戴了绿帽子,他瞧见我死了,保不准多高兴,心里憋的这口恶气终于出了。

    往前看去,梅濂打着伞,疾步匆匆地行在前头。

    我跟在后面,不住地咒骂。

    出府后,他从荷包里掏出锭金子,笑着感谢送他出门的蔡居公公,由心腹侍从搀扶着上了马车。

    我亦随着他,飘进马车。

    车内很黑,看不到一丝光亮,马车默默地行驶在长安深秋的雨夜里。

    而梅濂,此时盘腿坐在最里面,闭眼小憩。

    忽然,他唇一咧,笑了,笑得特别得意。

    我心里的气恨越发浓,李昭说的没错,我的青春少艾果然都给了狗,不,他是豺狼。

    正当我准备下马车离开时,忽然,我听见一阵细碎的呜咽声。

    我忙扭头看去,发现梅濂此时虽双目紧闭,但眼泪却潸然落下,他没敢哭出声,从背后将软垫抽出来,捂在脸上,痛哭出声,紧接着,他又从怀里掏出根银针,将袖子撸起,用银针猛往自己臂上扎。

    我看到,他胳膊上有好多新新旧旧的血点子,仿佛这样扎了自己很久、很多次。

    良久,他头杵下,喃喃低语“你的命比草贱,也似草般顽强,活下来吧。”

    说到这儿,他坐直了身子,冷声冲赶车的侍从喝道“掉头,去北镇抚司。”

    那侍从担忧的声音响起“大人,您已经一日一夜未合眼了,小人先带您去酒楼用点饭罢。”

    梅濂冷声道“不用了,查案要紧。”

    我也不知此时有何感想,转身飘出了马车。

    我站在灯火阑珊的长安街头,扭头,看马车朝着相背的方向,越走越远。

    我冲马车的方向挥了挥手,提着裙子,朝我府里飘去。

    飘到后门时发现,门口停着辆华贵马车,似乎是宫里之物,郑贵妃来了

    这次我和杜老出事,真的看起来都是意外,可一连串的偶然又让人觉得不是意外,梅濂方才已经暗示李昭,此事和郑贵妃脱不了干系。

    会是她么

    我忙往内院飘,果然,内院已经站了好些披坚执锐的羽林卫军。

    而上房的灯火错错,隐隐传来男人一两声疲惫的咳嗽声。

    我疾步上前,穿墙进入内间。

    此时,李昭已经将西装换下,穿上了平素的燕居常服,炕上的信笺全都收了起来,他虚弱地坐在炕椅,胳膊耷拉在椅子栏上,担忧地望向我的肉身。

    而郑贵妃则立在屋正中,她仿佛清减了很多,面上并未施粉黛,头上只簪着枝银钗,脸儿黄黄的,的确像身子不适。

    屋子真的很安静,连落根针都能听见。

    良久,李昭叹了口气,率先开口“深夜将你唤来,是朕的不是,可朕”

    说到这儿,李昭忽然落了泪,手捂住脸,哽咽不已“朕已然乱了心神,实在撑不下去了,便想找你说会儿话。”

    “陛下要保重身子哪。”

    郑落云眼圈红了,心疼地看着李昭鬓边的白发,又望向我,叹道“元妃妹妹必定吉人天相,您莫要太过悲伤。”

    “嗯。”

    李昭微微点头,让胡马给郑贵妃端盏茶来,正在贵妃刚坐下,准备抿茶之时,他忽然用帕子捂住口,猛咳了通,咳后一看帕子,上面落了好些血。

    胡马和郑贵妃急得忙上前。

    胡马都落泪了,冒死跪下嗔道“陛下,算老奴求您了,您别这样了好不好,昨夜白了头,今儿又咳血,您这是在折元妃娘娘的寿啊。”

    “混账”

    李昭将帕子掷向胡马,喘着骂“不许咒她”

    “臣妾给您将太医请来瞧瞧罢。”

    郑贵妃身子凑上前去,不住地摩挲李昭的背。

    “无碍。”

    李昭摇摇头,又开始絮叨“朕知道自己的病根在哪儿。”

    忽然,他凄然一笑,扭头痴痴地看向我,含泪道“那些臣子把朕比作玄宗,说朕太过宠爱妃妾,可朕这辈子孤苦冷寂,遇到她才得片刻欢愉轻松。”

    说到这儿,李昭捂着口又咳嗽了通,晕的泫然欲倒,望着郑贵妃,无奈道“她一走,朕怕是时日也不多了,只是留下这一大摊子烂事,实在是放不下心。你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素有决断,以后少不得要靠你撑着了。”

    “陛下,陛下您何出此言呢。”

    郑贵妃瞬间泪如雨下,正要跪下,哪知被李昭拉了起来。

    李昭长出了口气,摩挲着郑贵妃的胳膊,细细想了片刻,叹道“袁首辅是个中正不阿的,有他在,朕的新政必能接着推行下去。户部尚书姚瑞老成,但太直,有时遇到军政大事会拧巴住,难免与人争吵结怨,你要会调解,也要会利用;兵部尚书海明路老奸巨猾,朕担心你会对付不了他”

    我愣住。

    我才飘出去多久,李昭身子就急转直下,不行了他怎么就开始交代后事了

    “陛下,臣妾不敢啊。”

    郑贵妃急得涕泗横流,极力劝“您正当盛年,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你让朕说完。”

    李昭疲软地歪在炕椅上,强撑着精神,接着道“梅濂是个十足十的小人,朕走后,此人不可留,必迅速诛杀。”

    说到这儿,李昭揉了下太阳穴,虚弱地问“如今就剩立谁为太子了,六郎七郎刚出生,不必考虑。朕如今犹豫了,不知该立璋儿、钰儿和睦儿哪个,落云哪,你说说你的想法。”

    我心里一咯噔,头皮阵阵发麻。

    李昭这狗东西哪里垂危了,他分明在试探郑落云哪,而且还是用立储这种干系着社稷大事来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