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柳眉拿着守常先生的介绍信去晨报,想要借助报纸来为互助社登个广告。报社主编虽看着守常先生的面子对她礼待,但绝不会为此白白将广告位送给她。看她一副天真不知事的模样,笑了,意味不明的。
张丰载这时假借工作之由凑过来,自称自己是学海要闻专栏的主编,对工读互助社很感兴趣,愿意免费为他们做个专访宣传。他带柳眉去了咖啡厅细聊,一通天花乱坠的名头把柳眉砸晕了,她结结巴巴地就把互助社的大致情况交代了大半。
待她回去,互助社内在大学中上课的大学生们都不在,留下易群先和何孟雄几人。她问了问几人的意见,见他们也是赞同的,便说下午那“踩人”就到了。
易群先几人感叹这个笔名有趣,也没有在意,继续专心干活。
他们吃过午饭后,见离柳眉说的时候还差了一个小时,便决定先清洗黄豆用来磨豆浆。中间裴瑄回来了一趟,把他们吃了一惊。
“你怎么忽然回来了”俞秀松挽着衬衫挑豆子,坐在院子里惊讶地看走进门的裴瑄。
“我早上忘了落了东西,回来拿一下。”裴瑄匆匆回答,回屋里取了本子,小跑着出来,顺口问,“怎么没人午休,出来干活啦”
俞秀松“在等柳眉,她带记者回来。”
裴瑄着急,只听到了前半句话,挥了挥手里的东西就奔出了门,后半句话没有听清。
俞秀松收回视线,继续专心干活。
伪装成“踩人”的张丰载正对柳眉侃侃而谈,说到起劲处,推着自行车在路上停了下。还没等他收回脸上得意的笑,余光瞥见脚步匆忙从不远处门里走出来的人,他大吃一惊,下意识退后一步,想找个阴影躲藏。
所幸,裴瑄向另一个方向走了,没有注意到他们。
他愣了愣,忙问柳眉“刚才那位同学也是你们互助社的成员”
柳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动作,点了点头“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张丰载推着车,反应过来不免露出一个笑,摇摇头“没事,没事”
他们俩进了小院。张丰载四处打量着,从晾衣绳上面的衣服,到院子里的磨盘、羊,一一看过。
柳眉回眸“先生请”
张丰载连忙收回视线,走进女生宿舍。易群先、何孟雄和俞秀松在屋里等着他们。
易群先心直口快惯了,听他的笔名觉得好笑。张丰载一噎,为了心头大计忍了,面上依旧言笑宴宴。
张丰载对她假笑了下,扭头对柳眉道“你们要不先介绍下你们14位成员的背景状况”
何孟雄觉得他贼眉鼠目的,一边啃着蒜瓣一边打量他,总感觉他不像个好人。
可惜另外三人都毫无所觉,天真地以为踩人当真是一位能给国会供稿的记者。毕竟这个名字其实还挺耳熟的,就是记不得在哪篇报道里看过了。
张丰载惊喜地发现了柳眉和易群先的家庭背景,意外中的天降大喜,是延年和乔年竟也在其中,延年更是互助社的发起人和领导人。
他心中大呼不虚此行,甚至还记着给过他难看的裴瑄。等另外13人的资料记录完,他凝眸一看,怎么还没有她的名字
他问柳眉他们“贵社是否还有一位姓邓的女同学”
柳眉她们面面相觑“姓邓没有哇,我们中间没有人姓邓,更别提女同学了。”
张丰载也发现了不对,小心翼翼地问“就是、就是邓仲澥的妹妹啊我与他同在一所大学,怎么听同学们说他妹妹好似也参加了咱们互助社”
易群先与俞秀松一脸惊讶地相互看看,柳眉纳闷地挠了挠头,何孟雄凉凉道“看来您这同学关系一般啊。我在北大旁听,都知道邓仲澥没有妹妹。”
易群先灵光一闪“你问的是裴瑄吧你采访的14个人也就是她还没被问到了。”
“裴瑄”张丰载一愣,对啊,有可能那丫头当时说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名字
他心里暗恨,也注意到另一个点。
“对没错,是裴瑄。我单是听大家说那位女同学与仲澥关系较近,也没多打听。她的情况呢”
柳眉和易群先互相看看,她说“裴瑄姐是女高师的国文专修科学生,在学校也是积极分子,这个学期还饰演了娜拉,演出很有名啊,我记得还有几个报纸说过。”
她一说“娜拉”,张丰载便想起来了。当时这个的确有一段时间被讨论得挺多,还惹得复古派那群人很不快,只不过当时他忙着和二叔成天往林纾家跑,一时也没去理会那些女校女学生搞什么幺蛾子,反正她们天天就会闹些所谓男女平等、平权活动。
倒是后来,他身边那群天天和他往八大胡同钻的朋友拿过张报纸来给他看。那报纸就是三教九流里的最下一流,北京城里印八百份只能卖出去五十份给流氓混混。成日编排些政客文人和有些名气的学生,写他们的桃色传闻。之前张丰载和他二叔构陷陈仲甫,这种报纸就是他们的主要阵地。
他当时随便看过一眼,看到新一期又在论女高师的新校花的绯闻,说她日日能收到两封情书往上,仗着漂亮玩弄感情,又在学西方那些没有贞节观念的女人玩弄什么“女权”,饰演“娜拉”来作秀。批评女师成日不搞学术,只做些无病呻吟的活动。
张丰载心里半赞同半觉得这是一堆屁话,那报纸更是一张写了臭狗屎的废纸。好赖他也是接受过早稻田和北大教育的、有些墨水的大学生,如何不知这种报纸成日就喜欢找些三流点子来唱反调,满足一些纨绔流氓畸形的趣味和价值观。他那时全副身心都顾着讨桂金鸾欢喜了,大致扫了眼就把那张纸给揉了擦皮鞋了。
如今一想,倒是把信息串联在一起了。
张丰载暗喜,没想到除了延年四人外还有别的惊喜。他问柳眉“裴同学家中又有什么背景”
四人中,也就是柳眉听白兰提过一嘴,她说“裴瑄家在湖南,听说家庭殷实,父母做什么不知道,似乎是祖产。她哥哥在南方政府任职,别的没什么了。”
张丰载点点头,又好像纯粹好奇一样“对了,她和仲澥同学是什么关系是家中亲戚吗”
易群先噗嗤一笑,惹来何孟雄和俞秀松白眼。柳眉刚想说他们曾是未婚夫妻,想了想,这婚约都取消了,干嘛说这个,说不得还会影响女孩子名誉,便避重就轻道“他们是同乡,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些。”
张丰载很是理解的样子,又问了几句,起身参观过蔡先生写的“俭洁食堂”,还有鲁迅先生写的对联,又喝了碗现磨的豆浆,便跨上自己的自行车施施然走了。
何孟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瞅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
晚上裴瑄下了课便来找俞秀松他们。现在最冷的月份过了,晚上大家也有闲心出来看电影消遣了,他们暂时搁置了两个月的电影放映小组又重新开始工作了。
有幸受北京协和女子大学谢婉莹同学的帮忙,他们这次可以在协和礼堂放映国产电影黑籍冤魂,还可以顺势宣传新青年。
裴瑄匆匆赶到的时候,他们已一切备好,招呼人招呼得热火朝天。协和女大的学生不上课时一改朴素的打扮,换了旗袍和洋裙,与男学生们约会看电影。裴瑄一路看过来,顿生羡慕之感。
“裴瑄你终于到了”易群先眼尖看到她,一把拉过她来,刚要为她介绍谢婉莹,忽然发现了什么一样,新奇地看着她。
“哎你今天换了春装,还不是校服”
裴瑄不自在地摸了下头发。互助社一切公有,她不藏私,把自己的衣服同女同志们分享,只不过她也不太习惯去穿别人的衣裳,所以借着每天去上课的借口,三套一样的校服换洗着穿,也因此,易群先和柳眉时常说她不好打扮。到了冬天,棉袄冬衣是稀缺物,家中怕孩子冻着,都是花了大钱和大精力做好寄过来,延年觉得这样的心意独特,衣服又贵,弄坏弄脏都不好,就不让他们换着穿了,等暖和些再分享衣服。
现在天气暖和了些,家里母亲为她准备了许多新衣服,各式的旗袍和洋裙。花样多、布料贵的她都压在学校箱子底下了,干活不方便。有几条比较素净的,合适上学和周末穿。她今天身上就是一条崭新的淡粉色旗袍,开叉很低,在膝盖以下,几朵银线绣的蝴蝶不引人注目地开在腰身上,只有繁复的花形盘扣显眼些。
她自觉很素淡很简洁,但成日抱怨她只会穿校服的易群先可不觉得。她有些夸张地把裴瑄拉到面前,让她转了个圈。
“我的天啊,真好看,旗袍真好看美女穿旗袍更好看了你平时干嘛天天穿校服,那么素”
裴瑄都要被她搞糊涂了。易群先和柳眉最爱研究吃吃穿穿了,每天商量着穿什么裙子买什么发卡,怎么到她这里这么大惊小怪。
她对一边的谢婉莹露出一个抱歉的笑,一边还挂着个易群先,一边伸手“你好,谢同学,我是女师的裴瑄。”
谢婉莹同她握手“我知道你,我也去看了娜拉能参与互助社的活动,我觉得很有意义。何况是帮忙组织同学低价看电影呢我同群先和俞同学说好了,结束后请你们吃宵夜,你也一定来”
裴瑄笑着摇摇头“我就不必了,晚上你们去吧”
易群先看着她“别呀,裴瑄,别不好意思,你这脸皮太薄了。”
裴瑄摇了下头“真不是。”
在呼喝着买票的俞秀松这时走过来,拿着手里剩下的两张电影票,递给她“喏,裴瑄,你要的两张票。”
“啊”易群先侧了侧头,看着她,“对哈,你好似同乔年请假了。那你今晚来干嘛”
一只长胳膊伸过来,接过那两张票。邓仲澥穿着中山装,对呆滞的易群先笑了笑。
“她请我看电影啊。”
裴瑄问他“你们的工人夜校讲完了吗”
邓仲澥“几位先生上课,傅斯年他们也都在,我也不是必要的。”
他们现在在搞平民讲演团和工职夜校,原本裴瑄还担心他没空来呢,都做好准备今晚继续做工干活了,没想到他会准时出现。
他低头看了看时间“要开始了,我们进去吧。”
裴瑄点点头,扭头道“那我先进去了,辛苦你们啦。”
俞秀松和谢婉莹都笑着摇摇头,裴瑄拍了拍在发呆的易群先“回神。”
易群先猛地一个激灵,看了看他们两个的背影,摸了摸下巴“我得跟柳眉好好探讨一下。好像有什么搞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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