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一众官员从姑臧城赶来。
他们始料未及,含章公主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去了明威府,还顺手截获重要情报。
姜云瑶一宿未眠,看起来却比他们还要淡定。
她将那封密信展示给众臣,预料之中,他们短暂地惊讶了一瞬,很快平静下来。
邓侍郎长叹道“殿下,不瞒您说,老臣打心底里根本不相信广平王有谋反之意。昨日老臣与诸公调集刺史府和都督府的档案,全然未曾发现可疑之处,诸如广平王囤积财富、私藏兵甲的痕迹。若是临川王从中作梗,意图栽赃嫁祸,事情便能说得通了。”
另一位大理寺评事也道“殿下,臣等核对档案,只发现一座道观值得深究,香火寥寥无几,却愣是维持了许多年,但何人谋反会以这种地方为据点原本念着天色已晚,想等翌日再请您示下,谁知您这边就”
“辛苦诸位了。”姜云瑶感慨于他们的办事效率,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本宫特地让诸位兵分数路、先后出发,便是不想惊动临川王安插在姑臧城的眼线。尔等皆是陛下信任的朝廷栋梁,恳请诸位与本宫配合,装作按兵不动,尽量拖延时间,最好能够赶在对方发觉之前将消息传回洛阳。”
顿了顿“本宫即刻派人化作香客,去那座道观探查情况,随后几日,还诸位继续翻阅档案。”
众人会意,纷纷应下。
姜云瑶安排妥当,在明威府多留了半日,和虞朔登门拜访曹公子。
她事先与曹公子打过招呼,请他隐瞒她的身份,曹公子本就担心吓着家人,欣然同意。
曹家父母只当她是虞朔的未婚妻,热情相待,临别时,还为她装了不少自家种植的果子。
为免引人注目,姜云瑶与官员们并未一同离开。
返回姑臧城的路上,她没有再亲自骑马,借口手心伤痕未愈,光明正大地坐在了虞朔身前。
少年的怀抱干净而温暖,隐约有着皂角的香气,比任何名贵香料都要好闻。
她整整一夜未曾合眼,终于坚持不住,昏昏沉沉地睡去。
意识消散前,她轻声问道“老实交代,你是何时意识到自己喜欢我的”
“大概是,”虞朔认真想了想,“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害怕的那一刻。”
他思及昨晚的情形,仍心有余悸。
低头看向怀中的少女,她已闭上双眼,安然坠入梦境。
他不觉放缓速度,唯恐颠簸干扰她休息。
从今往后,除了凉州,他心中多了另一份放不下的牵挂。
翌日,前去暗访道观的探子归来,说那里有座院子,道士们称是清修之地,不许香客靠近。
但他们趁着月黑风高潜入,发现其中私藏着不少硫磺。
姜云瑶打开瓷瓶,不禁皱了皱眉。
味道格外刺鼻,纯度想必不低。边塞之地,物质条件简陋,他们是从何处囤积的货物
幕后主使显而易见,她立刻修书一封,连同瓷瓶交给几名武艺高强的亲卫,令他们迅速回京。
随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发动兵马包围了那座道观。
经过拷问,道士们供认不讳,有人借他们的地盘私藏火药,目的不得而知。
姜云瑶却一清二楚,临川王原本的打算,是将她绑架至此,引爆火药,再把她的死推给广平王。
继续追查,这些火药竟是从西域一路运来。
她倍感蹊跷,仔细一想,不由心惊。
如果说,此番并非临川王初次动用火药,那么之前在西域
他岂不是想要对兄长下手
可兄长班师回朝后,什么都没说。
当晚,她屏退身边的宫人,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了虞朔。
他面色微变,叹息道“我原本后悔万分,当初在长安不该杀那些人,阴差阳错导致殿下落入险境,现在反而有些庆幸了,倘若殿下被劫走,带去那座道观”
尾音消散在空气中,他在战场上见识过火药的威力,完全不敢想象那副画面。
“但我一点都不怕,你猜为什么”姜云瑶笑盈盈地凑近他,对上他探寻的目光,“因为我相信你肯定会救下我,就像那晚在客栈一样。”
虞朔无奈“殿下往后还是不要轻易以身涉险了,那天你着实将我吓得不轻。”
姜云瑶对他的反应颇为满意,提议道“待忙完这些事,我随你一道去见你的养父母吧。”
虞朔听懂她言外之意,看样子,她是打定主意要与他成婚了。
他没有拒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若再瞻前顾后,未免太不识抬举。
姜云瑶见他点头,连日查案的疲惫一扫而空,她将脑袋靠在他肩头,轻叹道“我真想现在就嫁给你,让你证明给我看,我有了你,就不需要任何面首了。”
虞朔早已习惯她三番五次口出戏言,却仍旧被闹得面红耳赤“殿下”
姜云瑶直起身子,面露揶揄之色“反正你注定是我的人,早晚都要伺候我,择日不如撞日,不妨今晚留下陪我过夜吧。”
虞朔差点被呛住,忙不迭道“殿下,万万不可”
姜云瑶扑哧笑出声,怕他逃走,飞快地拉住他的手“逗你玩的,我既然诚心与你相守,定要三书六礼,让你光明正大地做我的驸马。”
虞朔如释重负“多谢殿下。”
他倒是不介意什么“名分”,但却不愿她受到伤害。
“伺候”她事小,万一不慎有孕,非但有损她的清誉,回京路途遥远,也会不利于她的身体。
“以后私底下就不必叫我殿下了。”姜云瑶道,“唤我闺名即可。”
“是。”虞朔略微一顿,轻声道,“阿瑶。”
姜云瑶莞尔,攀过他的肩头,温柔地吻住了他的唇。
烛火跳动,少年与少女呼吸交缠。
身影投在窗纸上,仿佛永生永世都不会再分开。
四月中,事情尘埃落定。
姜云瑶向洛阳发去第二封书信,禀报了后续收集到的蛛丝马迹。
然后与一众官员们暂且留在凉州,等候京城的指示。
她跟虞朔去拜见了他的养父母,二老震惊难掩,但很快回过神来,由衷向两人道贺。
虞朔提及将他们接去洛阳,却被他们婉拒。
“我们到那边人生地不熟,远不及凉州自在。”二老乐呵呵道,“你以后得闲,偶尔回来看看,我们就知足了。”
又再三叮嘱“以后好好跟公主殿下过日子,切莫让人家姑娘伤心。”
两位老人一辈子没离开过凉州,无从想象皇室公主的尊贵,把当初自家儿子成亲时交代的话悉数对虞朔说了一遍。
虞朔悄然望向姜云瑶,生怕她不快,她却笑着道“以后他若负我,我便找您二位告状,到时候,还请二老为我做主。”
两人受宠若惊,自是连连应声,回头又对虞朔一番耳提面命。
姜云瑶早已一溜烟跑走,去院子里和小猎犬玩得不亦乐乎。
那狗儿通人性,已然将她当做自家人,任由她抚摸逗弄。
一个月后,京中快马加鞭传来消息,以临川王为首的反贼尽数伏诛。
众人欢天喜地,准备收拾行装,踏上归家的路。
临走前,姜云瑶依依不舍地站在城楼,眺望一轮红日沉入地平线。
她在凉州度过一段潇洒恣意的时光,白天和虞朔逛集市,走街串巷,或是骑马去往大漠草原,欣赏在洛阳看不到的风景,夜晚他会偷偷翻窗来找她,末了,又在她露骨的调侃中落荒而逃。
天色渐暗,这将是她在凉州度过的最后一晚。
“以前我听阿娘和晏晏提及外面的世界,虽然心向往之,但又觉得山高路远,途中舟车劳顿,实在太累。”她想起以前的自己,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而今亲自走过一趟,才知我十多年困在京城,错过了多少美景。”
“现在还不晚。”虞朔轻轻勾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日后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不能反悔。”姜云瑶狡黠一笑,“其实我这个人很难对付的,之前都是在与你伪装,现在把你骗到手,就要展露真正的样子了。”
虞朔忍俊不禁“比如说”
姜云瑶也不跟他客气“我累了,走不动路,你背我回去吧。”
虞朔哑然失笑,却没有转身,而是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无妨。我既然喜欢你,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他一本正经道,“刚巧我力气大,你走不动的时候,我都可以代劳。有生之年,我会跟随你走遍所有想去的地方。”
姜云瑶将脑袋埋在他的肩窝,露出甜美的微笑。
她想象回到洛阳之后,父母兄长弟妹以及晏晏得知她此行不但圆满完成任务、还拐到一个驸马时的表情,搂紧了他,心里乐不可支。
晚风中,少女裙摆摇曳,少年抱着她,步履沉稳地走下城楼。
身后,夕阳余晖隐没,暮色四合,天光消散。
但他们还有无数个明天。
足以走遍五湖四海,历览锦绣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