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覃沿着刚才的路一直往回走,桥距离不远,但是因为雨大,文覃走起路来费劲。
雨水混合着风一直往嘴里灌,文覃只是越走越快,等到了桥跟的时候,周围已经围了一圈儿人。
文覃推搡着人群挤进去。
周围打伞的人站着咋舌可惜,“听说是去考试的学生,眼睁睁就看着人掉下去了。”
“可不是么,挺高的大个子,说被冲没就没了,刚才有人喊什么来着,什么野,他的家人不在这儿么”
“可惜还得赶着去考试,这下连活命都难说。”
雨水的声音和着这些话往文覃耳朵里灌,他直接走到桥边儿,撑着手往下看。
河里有人。
但是起起伏伏状况不好。
周围的人都在打报警电话,另外还有热心打120的,但是没有下水的人。
“但凡有一个会水的,也不至于这样儿,”旁边护着手机放在自己胸前,祈祷,“这孩子可千万别有事。”
周围的人开始尖叫。
“谁会水,我的天,我已经看不见他了,谁会水,先去救人啊”
雨的声音越下越大,最后文覃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只能听见自己胸腔剧烈的共鸣,他摸索到桥上的石柱子上,然后往上迈了一只腿。
等身体保持稳定之后,他看着水面慢慢消失的人影,他抬手捏着鼻子,闭眼身子前倾。
桥上的人都往文覃身上看。
少年虽然身上在发着颤,但是还是很冷静把身上的衣服和负重先往岸上扔。
然后就看见浑身湿透的瘦削少年,跟箭一样。
下水的时候。
很干脆。
车里,雨噼里啪啦砸在车窗上。
颢野擦着头上的水,把毛巾往后座上扔。
王叔在驾驶座上看着窗外的雨寒暄,“看来这个雨真得下点儿时间,刚才的小孩儿叫陈喆”
“之前同学的男朋友,”颢野低头闻着一身儿的雨水味儿,就在后面扒拉着找衣服。
王叔开着车,难得跟自家少爷聊天,“小孩儿年纪不大,但是做事都这么冲动。”
刚才开车过桥的时候,还真的让叫陈喆的小孩儿在桥上堵住了。
陈喆直接用身子堵的,颢野下了车就被缠着不让走。
按照以前颢野的性子,估计就揪着对方的领子直接把人往地上踹,但是这次颢野出奇的没闹事。
直接就是找了个由头上车,催着王叔走。
是一门心思要考试。
所以在桥上纠缠的的时间不多。
王叔看着在后面换衣服的少爷,心里宽慰。
最近公司里事务吃紧,王叔他自己也已经很长时间没睡好觉,颢野也因为公司的事再忙,加上突然说要考学,颢董公司忙的团转,最后也懒得管少爷。
“少爷,现在公司确实困难,等考完试,”王叔没说完,颢野就转头说,
“王叔,我在老家帮你找了分差事,工资虽说抵不上这里,但是也算是养老的好去处。”
王叔大惊,“少爷,您别”
“这公司,救不活了,”颢野说。
王叔看着少爷说话的时候,看他眼里没多少悲愤,简单的平铺直叙。
就好像少爷早就知道似的。
王叔想再说,最后也就是专心开车。
颢野自从那天开始变了很多,以前对颢董多有敌意,但是放在现在,人成熟了不少。
可能是人心里要是有了念想,就连对外动起手来都沉稳不少。
王叔自然乐意见到这样,所以路上的话也多了不少。
颢野跪在后座,换了身衣服,没搭茬,而是问,“最后一场,我不想迟到,陈喆他自己怎么作都无所谓。”
王叔看着颢野自己是收拾书包,也感慨,“您长这么大以来,头一回不按照颢董的意思办事。”
颢野收拾的手顿了一会儿,然后才把最后的答题笔往里塞,“王叔今天你话特别多。”
王叔往后视镜里瞧了一眼,然后抿着嘴不出声儿了。
“时间够吗”颢野往后仰,身子往后座上蹭了蹭打算睡一觉,王叔就在前头搭话。
“陈喆没碍着什么事儿,现在去的话时间应该是刚刚可以,”王叔说着话脚下的油门儿快了点儿,
“没问题。”
随着这场考试的盛大热烈的结束,考点门口都站着在等终于解放的学生。
吴文瀚自然也沉浸在这样的兴奋里。
然他连等会儿找颢野摊牌的事儿都往后放了放,这次的考试他基本超长发挥,包括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还有最后一场地理的计算,他听着门口儿的人在小声对答案。
最他妈爽的事儿就是,他都对了。
吴文瀚还是去了老地方等人,自己坐在保卫科的凳子上一边儿从网上出来的答案上瞄题,一边儿抱着装逼的戏心态打算从班级群里去凡一把。
刚打开就看见上面一串儿的红点点。
但是里头刷屏的就是一个小视频。
咱们班谁下午缺考啊
听说跳下桥的去的是咱班的。
不会吧,铁定就是那几个不想考的呗。
肯定是谁最后受不来这些破题的折磨,下午自暴自弃就不来了呗。
也是,反正班主任关心的又不是咱们这样儿的,甭管他谁跳呢,商量商量考完了今天晚上去哪玩儿去啊
我知道一家好玩儿的,就是得成年了才能进。
废话,考完试咱们就彻底跟高中告别了,四舍五入咱们不是大学生就是社会人,哪来这么多讲究。
群里讨论得热热闹闹,吴文瀚也看得热热闹闹。
然后一边儿刷屏,一边儿翘着脚等文覃。
学生考完都激动,出来的也快,吴文瀚最后等着最后几行稀稀拉拉的人出了校,都没见文覃的人影。
他掏出手机,往上头拨号,但是没人接。
“奇了怪了,”吴文瀚转身开始往学校里走,他记得之前看过文覃的准考证。
最后一场还是换了考场,俩人没在一块儿。
所以凭着记忆他摸着去了考场的教室。
正看着监考老师抱着密封好的卷子往外走。
吴文瀚一直喊着文覃的名字,最后被正要下楼的老师拦住了。
“同学,你找的人叫文覃是吧”
吴文瀚猛地点头,然后回过味儿来了,就想着鞠躬问好,“老师好,我是他同学,我没等着他。”
对面的老师可惜摇摇头,
“他缺考。”
我操。
不会这么巧吧
吴文瀚现在脑子发懵,然后手上就来了个陌生电话。
要死。
吴文瀚忐忑,一边儿往学校门口走,一边儿听着那头颢野的声音张嘴就问文覃。
现在吴文瀚摸不准文覃到底去哪了,就只能先打马虎眼,“那个我等着呢,估计是去厕所了,我等等。”
颢野那头声音懒散,听得吴文瀚一身的汗。
上了车就指挥司机先把车往之前来的桥上开,嘴里问着颢野,“之前打电话你怎么打不通,你什么时候换的号儿啊。”
“我手机被陈喆扔水里了,”颢野在那头闷了个喷嚏。
“文覃出来么”颢野继续问。
吴文瀚虽然在车上,但是他现在身上的衬衫全部湿透了。
他现在不敢回颢野任何一句话。
因为他看见桥边现在停了辆救护车。
那头颢野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儿不耐,“说话。”
吴文瀚下了车,看见围着的人还在,地上放着文覃的校服,他把手机慢慢拿近,他嗓子里现在像是堵着什么。
一时之间很难发声。
“颢哥,文覃可能在桥底。”
“林区小学门口那个。”
“看校服是三中的学生吧”周围的人趴在桥边儿的时候看着小孩儿脱下来的校服。
上了年纪的背着手往桥底下瞅,从考场出来的女生都也凑过去看。
其中有一个人看见地上的校服,皱着眉头像,“这衣服我从哪儿见过来着,看着而眼熟。”
女生举着手机想要拍照的时候,突然看见袖口上的字,突然捂着嘴,“我的天,不是吧”
吴文瀚站在那儿,也看见了,现在他更能确定。
颢野的考场不远,吴文瀚挂了电话就现在原地等着颢野过来,顺便去问,“下水的两个人都怎么样了。”
老一辈的人有经验,对话也更敢说,“我看够呛,上来的时候那个偏瘦的小孩儿脸都青了,他救的那个,我看着还活蹦乱跳的,那个估计没事儿。”
吴文瀚听着更是没敢继续打听细节,只是问,“送那个医院您知道吗”
“就直走路口那个,最近的那个就是了,”老头看着地上的衣服摇头,“之前跳水自己的那个小孩儿我认识,就是上一场考试考砸了,跟家里闹来着,想不开就要跳桥,也是多亏了救人的那个小孩儿,不然救淹死了。”
吴文瀚弯腰把地上文覃的校服外套捡起来,站着等颢野。
他现在脚都是软的,不靠着桥柱子根本就站不住,直到颢野过来,他现在的鼻子才发酸。
颢野的表情很可怕。
单纯字面意义的可怕的,可怕到吴文瀚根本就不敢说一句话。
“谁下去了。”
颢野问出的这一句话,吴文瀚不敢出声儿。
他说不出来。
周围的人声嘈杂,颢野声音突然爆发,吴文瀚被一股大力猛地揪住领口儿,“我问你谁下去了”
刚在拿着手机想拍照的女生,看着颢野,她自己是真的想起来了,她慢慢走过去,然后轻轻扯着颢野的袖子,指着吴文瀚胳膊肘上挂的衣服。
那截儿袖口就从吴文瀚的胳膊上耷拉下来,晃荡在雨后的空气里。
女生在潮气甩了甩雨伞上的水,
“衣服上有名字啊。”
“是文覃。”
预警的声音极度刺耳。
文覃是被吵起来的,现在他耳朵里已经分不清是耳鸣还是任务的警报声。
他现在的思维逻辑已经完全没办法让他做出区分。
只能下意识的捂着耳朵,但是声音是从脑子里传进来的,捂耳朵没用,文覃躺着,有意识但是身体动不了。
你又是何必。
你是最有机会成为极乐的人,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伴随着这阵耳鸣的还有模糊不清的人声,从他意识开始的时候就一直在响,声音很熟。
但是他忘了。
是那种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的声音。
之后文覃能感觉到时间流逝,但是眼皮沉重,他怎么都睁不开。
直到最近一次,他感觉指尖发烫。
他在心口闷了一口气,猛地睁眼。
像是沉溺已久的人突然上岸,文覃想大口呼吸但是嗓子又疼。
然后就疼醒了。
视力的神经现在还没恢复往四周看都还是灰蒙蒙的。
他现在嗓子干得很。
只能捂着头下意识先坐起来。
但是鼻子突然被扯着,就下意识伸手想把鼻子上的管子先拔了。
还没伸手就被人压着往后。
他身上半盖着校服,一只手撑着床,另一只手正压着自己乱动的手。
那双手还是热的。
文覃甚至在看清来人之前他就已经确定坐着的是颢野。
这也对了。
水里的人不是颢野,不是陈喆。
是个陌生人。
文覃这样想,手就松了。
他跟颢野对上视线的时候,是他先撇开。
因为看的太清楚。
因为那双眼里太过炽热。
“渴了,”文覃嘴里干,伸手摸水。
颢野没说话,径直站起来帮着文覃去够水,他在嘴上来回吹了好几遍。
文覃眼皮沉,试了几次眼前才有点儿光看。
文覃发现正对着门口站着的,还有吴淼,看见自己醒了他也出门站着。
文覃才坐起来,门口儿突然就进来几个人。
江娥的眼睛红着,文富国抿着嘴也不出声儿,但是能看的出来,大家都是笑着的。
文覃活着,这就够了。
文覃看着江娥一双熬红的眼,自己干着嗓子喊了声妈。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江娥多的话没说,看了眼坐在窗边的颢野,自就点头。
颢野站起来回礼,自己也出去了。
江娥摸着文覃的头,母子就这么靠着,“睡了这么久,先喝点水。”
“多久”文覃看窗外大好的太阳,有点恍惚。
江娥擦着眼泪,笑着回他,“十五天,还有”江娥转身掏兜,指着上面的成绩单,手微微发抖,连声音都带着颤,
“645分,儿子。”
“你有大学上。”
文覃虽然缺考一门,但是三中照旧出了状元。
只不过不是他。
文覃之后的几天都窝在医院静养。
听过来的一声说,文覃这种体质现在能恢复成这样简直就是奇迹,因为文覃的基础性疾病导致身体恢复地慢,白天来的人也不少。
文覃手上没劲儿,江娥就每天过来给文覃做恢复。
江娥先削了苹果切成小丁,然后用牙签插好摆在盘子里,之后手里来了急活儿,就想招呼门外躺着打游戏的文昊阳过来。
“妈你先去忙,我自己试着来就成,”文覃躺着自己晃着胳膊示意自己好了很多。
江娥哎了一声,又转过头来交代几声才往外走。
文覃把身子往后垫着,仰着脸用自己现在勉强能动的手刷手机。
分数是昨天出的,所以群里还是比较兴奋。
文覃这个分数比较尴尬,比上不足,比下有有余。
但是像是帝都那样的一流的大学,文覃够不着了。
文覃把手机反过来,伸手打算够桌上的苹果。
他因为躺了太久,身上的肌肉需要活动,另外现在身体虚,文覃抬手还是要用点力。
白晃晃的袖子就挂在文覃瘦长的手臂上,里面钻着暖呼呼的热风。
文覃盯着隔壁小桌台上已经沾锈的苹果,身上就忍了一小撮汗。
然后一双大手把文覃现在怎么都拿不到苹果递过来了。
文覃看着颢野一眼,眉眼弯着笑了,
“状元来了”
三中今天出的状元,是颢野。
这件事很魔幻,导致张夏娣到现在都没缓过来,740分。
就差十分。
刚才群里多半也都是因为这件事狂舞。
都说张夏娣这些年教了个笑话,最后是最看不起的学生拿了冠,文覃缺考跟折翼无异。
吴淼跟粤其鸣的成绩很稳定,都在700以上。
只不过都没颢野冲的猛。
但是好大学也是任凭挑选。
最可惜的就是文覃,现在的情况大学也能上,但不是顶尖。
放在别人身上这个成绩很可以,但是文覃不一样。
他是三中被神化的学生,蛰伏了三年的瞩目,最后却以这种形式结束。
包括张夏娣在内的所有人都很惋惜。
但是文覃自己没什么感觉,他嘴里嚼着苹果,后牙槽发酸。
张夏娣问过他是不是要复读,文覃拒绝了。
大学在那儿都能上,文覃现在就看粤其鸣选哪所学校,自己能上则上,不能上的就选个离得近的,以后追的时候还能方便点儿,好在偏离了一小段。
能补。
肯定能补。
文覃的视线重新回到颢野身上。
点头道谢,“我嘴渴,你帮大忙了。”
文覃咬着苹果看着颢野的眼睛,从昨天开始就一直红红的。
文覃身上病服袖口儿宽,文覃吃东西的老是往上蹭,颢野就坐在一边儿帮他卷袖子,“以后别救人了。”
颢野突然说。
文覃不反驳。
“两次,”颢野伸手把文覃嘴角的果渣往下撇,“再有一次,你活不了了。”
文覃还是点头。
文覃说完身上一沉,自己两边儿的肩膀被颢野捏着,然后对方就压身过来,额头就磕在文覃的前肩的上。
自己抬了右手,悬在文覃脸前。
“拉个勾。”
颢野的声音不大,甚至还有点儿软。
文覃侧头就被被颢野头顶上的发渣扎的脸疼,就赶紧抬手。
文覃的胳膊慢慢抬起来,小指微微弯着,轻轻搭在颢野的小指上,像是安抚,又带着一点儿诱哄,“我说的,不救了。”
“外头的太阳真好,”文覃看着窗户上折过来的阳光,就轻轻拍着颢野的背,“推我出去逛逛行么”
颢野埋头,嗯了一声。
“不用车,”文覃自己两条胳膊搭在颢野身上的时候突然听见颢野说。
“那用什么”文覃下意识问。
然后自己身下的颢野突然转了个身,文覃就趴在一个又硬又热的宽背上。
“这样出去,”颢野说。
文覃的腿被颢野从后面拖住,自己就往颢野脖子上搂。
“以后多吃点儿,”颢野掂量着文覃的分量,“瘦。”
文覃待在后面没说话,就直勾勾搂着颢野的脖子,看着对方后脑勺上的青渣。
“什么时候剪的头发,”文覃伸手戳在颢野耳后的短发上。
“别乱动,”颢野下楼,微微往文覃触碰的那一边儿侧头,“会痒。”
文覃听见颢野说痒,手没停,而是问,“如果痒的话,会笑吗”
“不会,”颢野下了楼,找了块儿空闲又好晒的地方,准备把文覃往上放。
但是自己耳朵上就又开始痒。
肉指软戳戳的,还冰冰凉凉的,颢野又晃了下耳朵。
文覃赤着脚点在凳子上,从颢野背上下来,站在凳子上的他要比颢野高一头。
他第一次这么俯视颢野。
也突然发现颢野头顶上有两个旋儿。
“有两个旋儿的人聪明,”文覃指了指自己,“我就一个。”
说完他自己突然顿了一下。
刚才的话他说的很自然。
并且自己的逻辑丝毫没有觉得不对。
他突然伸手往文覃脑袋上摸,对着颢野抵了头问,“我头上几个旋”
“一个,”颢野说。
“还真一个啊,”文覃的尾音拉得长。
“我”的概念,他作为职业重生者从来没有过。
如果刚才的“我”概念是文覃。
那刚才的感觉就是自然的过分。
文覃低着头失神。
自己耳朵上突然被颢野伸手戳了下。
“噗”文覃的笑意憋不住,从自己嘴里跑出来,抬头的时候撞上颢野的笑。
颢野额前的头发长,风吹起来的时候,碎发会遮眼。
文覃就更看不清那双眼睛里面的情绪。
颢野手里有烟,自己正闷着一口,然后稍微离文覃远了点儿。
烟雾就从他嘴里钻出来,也把脸遮的七七八八。
看见颢野的笑,文覃蹲在凳子上,抱着膝盖,指着颢野,“你怕痒。”
颢野往文覃边儿上坐,伸手戳着文覃后耳上的软肉。
文覃本能笑着躲,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耳后那块儿的皮肤能敏感成这样。
然后他看见颢野也笑了。
并且对面的人用指间的星火指着文覃自己的眉心,说,
“笑不是因为痒。”
“是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