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那儿的颢野没了。
沈迟落张着嘴,他往前走了两步。
周围乍亮,空间里出现了一块儿巨大屏幕。
上面在计算他的所有工作任务。
一张张清单都在上面闪回。
所有的数字都在倒退重算。
第10000000次任务结束。
替换任务开始。
上面主宰旁边嵌着的名字被替换。
由颢野变成文覃。
沈迟落的眼泪没干,他从眼泪里得到极乐。
他的本名。
文覃。
这个同样也是他的原世界。
他的确是死在了二十三岁的生日前的那天晚上。
在那之前好像颢野这个名字一直都在。
一个初中的同学,却没说过几次话。
每个人都躲着他,每个人都怕他。
两个人唯一说上话的时候,是在初三毕业的那天下午。
“啊,好热啊,真的好死不死,怎么会这么热。”
“对啊,反正中考都结束了,等老师来了弄完就赶紧放学呗。”
男生说着话伸手往旁边的水瓶儿里插手,手指在水里搅来搅去,还把上面开着像蒲扇一样的小花从中间掰开。
“我的花,”文覃声音小,说多了还要咳。
“就你洋气,学习就学习还非得整个瓶儿插个花,真是大姑娘啊,”说话的男生擦着汗,考完试闲得难受,看见文覃桌子上弄了个瓶儿,里头插着几根合欢的花枝。
红条抽枝冒着白尖,在半瓶水里随风晃。
文覃不管别人怎么说,自己把花扶正,自己收拾书包等着老师过来下通知,他书包里就五十块钱。
两天的饭钱和拿药的钱。
怎么看都不够。
班主任来交代假期事项,红红红绿绿的纸发了一大推,文覃都没心思去看。
结束了初中最后一次班会,文覃把自己的位置收拾干净,打算先去药店,然后回摊帮忙。
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
夏初就开始,阴雨不定。
刚才太阳还大着,现在就淹到黑云后面去了。
文覃收拾了书包往外走,下楼梯的时候被人撞了肩膀。
之后几个男生就从他身边一步跨了几个阶梯,一个个跟小炸、弹似的往外弹。
嘴里都还骂骂咧咧,有几个已经把袖子卷起来了。
文覃稍微往边儿上让了让。
但是十分钟后文覃又碰见那伙儿人了。
文覃回家的路上有座小桥,那几个人就围在桥头很另外一个明显不是他们那伙儿的人推推搡搡。
文覃低着头,他现在着急回家,但是回家的路就只有那一个,他只能从那儿过,就看准了前面有条儿人缝,想着静悄悄地过去。
事实就是,那伙儿人没怎么着他。
因为他们的火力全在另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他眼熟。
带着黑色的帽子,看不清他现在什么表情,但是站在一群男生的中间,光是个子就很扎眼。
十四五岁的年纪,有些个子长得快的男生现在已经开始往上蹿个头了,光是文覃自己的班级里现在也有一米八的男生了。
但是像那个男生一样的身高还是太稀罕了。
男生咄咄逼人围着的是一个高个儿的学生,能看见嘴巴抿着,而且那双眼睛见则生寒。
文覃没敢再看第二眼,但是光凭个子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隔壁班的颢野。
看样子应该是约出来打架的,文覃就更不敢多看,他掌心都是汗,捏着书包的的两边儿接近人群。
这个时候那边已经开始穿出来类似骂声的嘈杂,而且越往前走这个声音就越大,最后连文覃都忍不住皱眉头。
“就你拽,上次不是你说的多少人来都不怕吗”
“现在我兄弟都来了,你能怎么办。”
“家里有钱,就允许你天天摆着张臭脸吗”
声音越来越嘈杂,文覃没捂耳朵,就算脑袋往一边儿扭了,但是能听见声音。
但是很奇怪。
被围着的颢野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文覃没忍住,在经过人群的时候,把头转回来。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么近距离的看见颢野的眼睛。
浅褐色的眼珠小,盯着人的时候让让人脚底发凉。
那双眼睛现在正盯着自己。
文覃想挪。
但是挪不开。
整个乌云笼罩下的颢野真的很漂亮。
好像只要那个人站在那儿,就象征着力量和健康。
那都是文覃梦寐以求的东西。
没有被病痛折磨的健康的充满活力的身体。
每次颢野都能在学校的比赛上拿奖,他站在那个位置实在是太多次了,他能尽情的呼吸,尽情的流汗,运动之后红色的脸颊。
那是多么漂亮的颜色啊。
文覃就这么直直地看着。
直到那个身体从自己的视野里消失。
“噗通”
他们把他从桥上推下去了。
从那个他一直羡慕着的身体,从桥上消失了。
文覃愣愣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周围的男生开始乱作一团。
“我操,你们还真推啊来的时候不是说了就是推搡推搡吓唬吓唬他就成了,谁让你们真使劲儿的”
“你装个屁,刚才就你他妈手劲儿大,现在开始脱关系,反正大家的手都在他身上,要是他回来报复一个都别想跑,再说是你上次一百米技不如人,我们几个算是承认你是兄弟才来帮忙的,你现在怎么这么没良心啊”
“别先说话了,看看颢野游上来了吗等会上来要是他要打人,咱们五六个人呢我就不信干不过他一个。”
文覃捏着书包手心都是汗,他站在原地跟那些人一块儿等着颢野重新出现在桥上。
但是桥上现在异常的安静。
除了阴郁的天上往下刮的呼呼的风声,现在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文覃深呼了一口气,往前站了一步问,“颢野会游泳吗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开始回头。
“操,会吧,他是学校的体育冠军,什么运动不会啊”
几个人趴在栏杆边儿上往下看,其中一个突然指着水里惊恐大喊,“喂喂喂喂那是条人胳膊吧”
“我操,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颢野不会不会游泳吧”
“那不正好,”另一个人说,“不会的话,淹死了才好呢。”
有人往下探头,“不是,他真的不会我操会出人命好吧,那杀人是要坐牢的,我的天你们谁会游啊,我他妈是旱鸭子”
“我也是。”
“我也是,老子从来没去过游泳馆。”
“完了完了,已经快看不见脑袋了”
文覃越听越心凉,他突然很生气。
非常生气。
生命是多么可爱的东西,为什么会有人因为一个玩笑就要去破坏它。
他期待的热烈的生命。
怎么能就这么简简单单就消失。
文覃突然把前面的人都扯开,自己挤到桥边往下探身子。
水面上没有挣扎。
甚至连人都没有。
“不会沉底淹死了吧”
“不可能,就那样儿的估计早就偷偷游走了”
“他在下面”
有人喊。
“那什么要不还是把他”
“救上”来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突然身边一个影子往下钻。
站在岸上看见底下多了一个人的时候,怔怔地问,
“那个,谁跳下去了。”
河里的很凉,文覃几乎下水的时候就开始牙关打颤。
他跳下来的时候脑子是空白的。
他憋了一口气,潜下去,水里很浑,但是他还是看见了已经浮着的颢野。
文覃在下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喘不开,游泳还是之前为了锻炼心肺江娥找亲戚教了一个暑假,文覃在水里的时候才感觉自己跟其他人一样。
那种自由感让他对水下一直很亲切。
所以刚下水的一瞬间的不舒服现在已经完全克服,他甚至还能环住颢野的肩膀。
“放松,”文覃说着话,伸手搭在颢野的胳膊上。
他的皮肤很热。
还活着,还活着。
文覃魔怔似的这么想着,他的身体就像是要断掉了,他拉着人往岸边游。
这个时候天上突然开始闷雷。
文覃的头在水里起起伏伏,他的脚使劲儿往岸上蹬,等人被拖拽上岸,文覃没敢休息。
中间因为天气环境不好,水面上气了几次大风,把他吹回去几次。
就在他极尽虚脱的时候,风停了。
文覃抓住这个空档,把所有的力气都用上,他死命抓着颢野把人往岸上推。
大量的体力消耗,文覃已经站不稳了,但是从水里拽上来的人没醒。
天上开始下雨,强烈的雨水冲刷下对于施救简直就是灾难。
“醒醒,醒醒,”文覃浑身冰凉,他撬开颢野的嘴检查口腔,嘴里还不住的说话。
“我叫文覃,是你的同学,听得见吗”
“昨天体育比赛你真的很厉害,在太阳底下的时候,我偷偷看了你很久,你很优秀啊。”
“好羡慕你,身体素质很棒,所以这次肯定也没问题。”
刚才的那双眼睛现在轻轻闭着。
文覃拍打了几下,对方还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文覃叫着他的名字,然后弯腰,一手抬着对方的下巴,呼吸。
胸部按压。
别死。
别死。
别死啊,求求你了。
文覃不断重复这个动作,他的手可能真的断了,以至于他现在感觉不到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的人开始逐渐多了起来。
文覃就这样一直坚持到了救护车来。
他才敢放下呼吸。
颢野醒了,那双眼睛又重新睁开。
文覃不自觉笑了笑。
但是这次文覃一躺就是半个月,并且身体一直恢复地不好。
三天两头铁定要发烧,烧久了还要吐。
最后休了一年学。
在这之后文覃并没再见到颢野。
等再见就是第二年的夏天,重新见到颢野,他撑着脸坐在靠窗的座位上。
在文覃位置的旁边。
窗外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
“谢谢,”他说。
“你想要什么,”颢野把脸转回来,“算是谢礼。”
文覃大病初愈,手背上都是淤青,他不好意思把手往后藏,他过去的时候又重新看见那个鲜活的身体。
活着比什么都好。
文覃对着窗外盛开的合欢花,鼻子轻轻嗅了嗅,
“那就”,文覃盯着颢野的眼睛笑,
“无灾无恙,不痛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