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毕竟是被那白衣人强行带出流杯园的,不敢在外面声张自己的身份,只好跟着那几个官兵来到衙门,一进衙门,便瞧见府尹的座椅上方,悬着的金字匾额,上面写着“明镜高悬”四字,心下当真又气恼,又无奈。
在京城中,他是荣国府的公子,又有贾珂这个朝廷高官,皇上心腹做靠山,他平时和别人来往,谁都得给他几分面子,何曾将小小的府尹放在眼里。如今在异国他乡,这些官兵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押来衙门,完全不给他面子,贾琏贾二爷,什么时候这么委屈过。
那几个官兵虽然看在何沅君的面子上,将贾琏押来了衙门,不过见他衣着不凡,气度不俗,如今身处衙门,脸上也丝毫不见慌乱之色,似乎根本不把府尹放在眼里,料想他身份只怕非同一般,就没有让他跪下,先去内堂,将此事禀告了任得敏。
任得敏听说是何沅君让他们抓的贾琏,自然不敢怠慢,放下手上的公务,详细盘问当时情形,见何沅君只是受了惊吓,并没有受伤,松了口气,然后冷笑道“岂有这样可笑的事他说自己只是恰巧和何姑娘顺路,没有对何姑娘心存歹意,就是真的恰巧顺路了,那田伯光摸进人家姑娘房里之前,若是给人逮住了,可也要说自己只是恰巧经过人家姑娘的窗子下面,没有对人家姑娘心存歹意呢咱们若是相信了这样的屁话,往后兴州城的姑娘,哪还有活路啊”
他心想这浪荡子来到衙门以后,始终没有自报家门,显然不是家世显赫之辈,自己也不必怕他,当下便向衙役吩咐道“先打他二十大板,再把他关进大牢,让他好好待在牢里清醒几天。”
站在旁边的几个衙役得了吩咐,齐声应是,去外面抓住贾琏的手臂,将他掀翻在地。
贾琏本来打算见到府尹以后,就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他,料想府尹看在廉王的面子上,必不敢冤枉自己,哪想到府尹见都不见自己,便胡乱判了自己的罪名。
他猝不及防,猛地里摔在地上,只觉全身都疼,骨头跟散架了似的,最要命的是他一不留神,咬到了舌头,嘴里都是鲜血。
贾琏支吾了两声,疼得说不出话来,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突然间屁股一痛,竟是被人打了板子,一惊之下,板子又重重地打在了他的屁股上。
贾琏又惊又怒,也顾不得舌头上传来的剧痛,口齿不清地叫道“大胆我是跟着廉王来西泥国迎亲的使者,你们又是冤枉我,又是打我板子,可是不把卫国放在眼里”
那几个衙役听到这话,心中一凛,自然不敢再打贾琏,连忙将板子扔到一边,把贾琏从地上扶了起来,又有衙役去内堂,把贾琏的话跟任得敏说了。
任得敏听说此事,也是吓得不轻。
他本来以为贾琏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浪荡子,打他几板子,把他押进大牢里关几天,又算得了什么,难道他出来以后,还能告御状吗
可是贾琏是迎亲使者,他在自己这里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回头向廉王告状,廉王见到皇上的时候,跟皇上提上一句,自己的乌纱帽可就保不住了。急忙站起身来,便要去向贾琏赔礼道歉。
那几个将贾琏送来的官兵,刚刚一直在跟任得敏说话,听到这话,一个官兵道“大人,这小子怕是在吹牛呢。”
任得敏停下脚步,问道“此话怎讲”
那官兵道“大人有所不知,今天早上,皇上就下了口谕,中午卫国廉王和迎亲使臣去宫中赴宴,其他人都不得离开流杯园。到了中午,卫国那些人还没进城呢,陈将军就带人守在了流杯园外面。倘若有人从流杯园中硬闯出来,咱们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所以我说那小子是在吹牛呢。”
任得敏不知唐家和李淳的关系,听了这话,心下大感稀奇,问道“皇上为何将卫国这些人看管得如此严密,难道里面混进了什么身份可疑的人不成”
那官兵也不隐瞒,说道“听说廉王的外祖母姓唐,唐玉的唐。”
虽然任得敏在此之前,从未想过李淳会找人刺杀银川公主,但是此刻听说了李淳和唐家的关系,再去想皇上的种种举动,哪会猜不到这意味着什么。
任得敏沉吟片刻,说道“倘若外面那小子真是在吹牛皮,那倒好了,否则本官可得好好地问问他,他是怎么从流杯园中出来的。他偷偷摸摸出来,又是为了什么。”说罢,走了出去。
贾琏只挨了两板子,没有伤到筋骨,倒不是很疼,但是他被人掀倒在地,还挨了两板子,实在太过丢人了。
他这辈子从没这样丢人过,只觉今日颜面丧尽,心中气恼之极,非好好跟府尹算账不可,见任得敏出来了,冷笑道“大人不把事情调查清楚,便胡乱判案,连自辩的机会都不给我,就先打我板子,原来贵国就是这样断案的,我今天也是开了眼界了。”
任得敏见贾琏说话如此不留情面,心想“倘若他真是跟着廉王来的,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岂不就坐实了我胡乱判案的罪名。这可不行,无论他是什么人,占理的人都不能是他。”
当下冷笑道“事到如今,竟然还在强词夺理,你这样的泼皮无赖,本官才是开了眼界呢本官问你何姑娘走过三条街道,一直跟在她的后面的人,是不是你”
任得敏不给贾琏反驳的机会,跟着又道“途中何姑娘察觉到不对劲,躲进一家酒楼,在酒楼里待了约莫一盏茶时分,离开酒楼以后,又出现在她身后的人,是不是你倘若你只是跟何姑娘顺路,为何何姑娘走你也走,何姑娘躲去酒楼,你也停下你不是为了跟踪何姑娘,又是为了”
他后面的“什么”还没出口,突然之间,一个衙役闯了进来,说道“大人,出大事了”
任得敏听到这话,心中一惊,也不顾上跟贾琏说话,忙道“什么事”
那衙役道“卫国那位廉王,被跟着他一起来兴州城的西门吹雪杀死了”
贾琏大惊失色,说道“什么廉王死了”
衙门里其他人一听之下,也都大出意料之外,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哪有心情理睬贾琏。
任得敏忙道“皇上平安无事吧”
那衙役道“皇上吉人天相,自然平安无事。属下听说廉王先是杀了唐玉,然后放出浓烟,等到浓烟散尽,西门吹雪已经把廉王杀死了。听说西门出雪杀死廉王以后,也没逃跑,就站在原地,生怕皇上抓不住他似的,后面的事情,属下就不清楚了。”
任得敏皱着眉头,沉吟片刻,突然向贾琏看了一眼,说道“先把他关进牢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本官一时半会儿,可没空理他。”
贾琏叫道“我真的是跟着廉王来兴州城迎亲的,你快让我回去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没空理我,我更没空待在牢里”说话之间,几个衙役已用丝瓜囊堵住了他的嘴,把他带了下去。
那几个衙役带着贾琏来到大牢,把贾琏交给狱卒,说道“这小子是个淫贼,好在还没得手,先把他在牢房里关上几天,等大人找齐了苦主,再来审问他。”
贾琏听到这话,心中气恼之极,苦于嘴里塞着丝瓜囊,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呜咽之声。
那几个狱卒笑道“这小子还不服气呢。要不要兄弟们对他多留点心,免得过几天任大人把他带到堂上审问,他没吃过苦头,还和今天一样嘴硬。”
贾琏听了,登时脸色惨白,一声也不敢吭了。
那几个衙役想着贾琏的身份,虽然还不知真假,但也不好太过得罪,说道“还是算了。如果不是衙门里没有关人的地方,我们也不把他送来这里了。”
那几个狱卒笑道“还是你们心善。”说罢,将贾琏带进大牢,找了一间牢房,把他关了进去。
贾琏双手得了自由,先把嘴里的丝瓜囊掏了出来,扔在地上。
忽听得一人喝道“你当这是自己家吗把嘴里的东西扔到我睡觉的地方,晚上我还怎么睡觉臭小子,一点规矩也不懂吗”
贾琏转头一看,就见一个大汉从角落里一跃而起,抡起拳头,向自己砸了过来。
贾琏毕竟练过一些武功,一惊之下,连忙侧身避开。
那大汉见自己一拳落空,“咦”了一声,也不继续追着贾琏打了。
他站在原地,上下打量贾琏,脸上神色十分惊奇,说道“看不出来你小子瘦瘦弱弱的,仿佛风一吹就倒了,竟然还练过武功呢。”
贾琏本就因为自己莫名其妙进了大牢,心情郁闷之极,此刻见自己的狱友是个如此粗鲁无礼的莽汉,心中更不是滋味,只觉兴州城这地方一定跟自己八字不合,自己一路上都顺风顺水的,一到兴州城,倒霉的事情就接踵而来了。
他淡淡地道“我家中二哥二嫂都是你们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我会武功,有什么稀罕的。”
那大汉听贾琏说的如此狂妄,又看了贾琏一眼,说道“你二哥二嫂叫什么名字他们既然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我肯定听说过。”
贾琏此刻哪有心情跟他闲聊,摇了摇头,靠墙坐下,只觉牢房中阴暗潮湿,被褥都已烂了,稍微一碰,一阵霉气便扑鼻而至,连忙捂住口鼻。
他自小养尊处优,从没见过大牢,如今才知牢房原来是这样,苦中作乐地想“我今日含冤入狱,这大牢里的生活,我算是体验过了,往后也有谈资了。”
心念一转,想起廉王之死,然后想到廉王被西门吹雪杀死的时候,自己已经被那白衣人带出了流杯园,现在廉王的死讯应该已经传到流杯园了,众人必已乱成一团,这么关键的时候,自己却不在流杯园,日后回到京城,真不知皇上会因为这件事,如何惩罚自己。
但他随即转念,又想起了那白衣人进点心铺子之前,跟他说的那一番话。他和那白衣人分开以后,无数变故接踵而至,他疲于应付这些变故,竟尔把那白衣人的话抛在了脑后。这时想了起来,心中登时感到一阵极大的恐惧,寻思“我怎么这么傻,刚刚还去想回家以后才会发生的事情。倘若我在今晚子时之前,没法离开这破牢房,哪里还有命在”
当下便站起身来,走到铁门前面,用力拍打铁栅,发出当当的清脆重响,盼着能将狱卒叫来。
贾琏拍了一会儿,手都疼了,却不见狱卒过来,心下正觉奇怪,忽见一个人从外面缓缓进来,脚下没有半点声响。但见他一身雪白衣衫,头上戴着一顶纱帽,白纱垂了下来,遮住了面容,正是先前那个白衣人。
贾琏又惊又喜,又惧又畏,叫道“老前辈,你”
说话之间,那白衣人已经经过四间牢房。他每经过一间牢房,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牢房里的犯人便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身上也没有伤痕,简直像是中了某种诅咒一般。
贾琏从没见过如此可怖的情景,只吓得面如土色,完全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了。其他人见此情景,也都吓得浑身发抖,冷汗直流,但是他们被关在牢房里,如何逃得出去,无一不是惨叫着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等到那白衣人来到贾琏所在的牢房,除了贾琏、那大汉和那白衣人之外,屋里已经没有任何活口。
贾琏见那白衣人站在自己面前,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是双腿软的仿佛两根面条,还不住打哆嗦,他根本挪不开步,反而咕咚一声,跌坐在地。
那大汉也早已吓得躲在墙角,双手环抱身子,颤声道“不不要杀我不不要杀”话未说完,便已没了声响。
贾琏心中一惊,转头看向那大汉,只见那大汉靠在墙上,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双目圆睁,已然毙命。
那白衣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贾琏自然没时间细看那大汉,粗粗看了一眼,见那大汉身上没有伤痕,便满脸骇然地转头看向那白衣人,颤声道“前前前前辈”
那白衣人伸出两根手指,在铁锁上轻轻一捏,那铁索便断成两截,掉在地上。
那白衣人收回了手,说道“还不出来”
贾琏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想不到那白衣人没打算杀他,心中登时感到一阵狂喜,说道“是、是、是、是我这就这就出来”他好像突然间变成了一个结巴,一句无比简单的话,都没法流利地说出来了。
贾琏站起身来,拉开铁门,走出牢房,这才恢复几分镇定,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尸体,不禁心下恻然,问道“前辈,你是来救我的”
那白衣人“嗯”了一声。
贾琏忍不住道“前辈,以你的本事,这大牢防守得再严密,也挡不住你,你把他们杀了,可不是多此一举么”
那白衣人也没生气,说道“我本来也不想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但是没法,我不能容许任何可能知道我的相貌,而又不能为我所用的人,活在这个世上。我不知道你被他们抓住以后,有没有把我的事情说出来,只好把他们全都杀了,以防有人把我的相貌传了出去。”
贾琏心下大骇,结结巴巴地道“全全都杀了那那些狱卒那些那些衙役,抓我的官兵,还有那个府尹”
那白衣人道“还有那个命令官兵把你抓去衙门的女人,他们全都被我杀了。”
贾琏见他说得这般轻描淡写,想起他刚刚把眼前这些犯人杀死,也是一般的轻描淡写,只吓得魂飞天外,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庞,变得更加惨白,心想“他他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对他来说,杀死这么多人,就和踩死一只蚂蚁似的为什么他一点也不会觉得杀人是什么大事这这就是武林吗”想到最后,双腿一软,几乎就要瘫倒在地。
那白衣人伸手抓住贾琏的胳膊,带着他离开大牢,来到一处僻静地方,见四下无人,便放开了贾琏,说道“我要你帮我找的人,我自己已经找到了,现在我要你帮我做另一件事。”
贾琏早已害怕得六神无主,哪敢不从,颤声道“我一定帮你。”
那白衣人一笑,说道“我要你去找那人,跟她说,是一个姓何的人让你来找她的。倘若她问你,那个姓何的人,为什么不自己来找她,你就跟她说,他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等事情办好了,他就会来找她了。倘若她问你,那个姓何的人是什么模样,你就跟她说,那人剑眉星目,英俊得很。
我现在的模样,你一个字也不能跟她说,不然我定会把你碎尸万段,然后赶去京城,把宁荣二府的老老小小也都碎尸万段。”他说前面几句话的时候,语气格外的温柔,说到最后一句话,突然语气一变,透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狠厉来。
贾琏吓得差点摔倒在地,说道“我我绝对一个字也不说”
那白衣人微微一笑,说道“这几天,你就待在那人身边,她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随时可能去找你,让你帮我转达几句话,或是帮我做几件事的。”他的语气突然又变得温柔起来,仿佛刚刚那句威胁的话,根本不是他说出来的。
贾琏连连点头,说道“我自然对她言听计从,除此之外,不做他想。”
那白衣人又是一笑,转头看向一条小巷,说道“你顺着这条小巷往前走,每次遇到分叉口,都往右拐,很快就能看见她了。她穿着一身绿衣,袖子上绣着几朵淡金色的梅花,脸上蒙着一条黄纱,你看到她,就知道她是谁了。”
贾琏依言而行,走了一盏茶时分,终于在一面墙壁的前面,看见了那白衣人说的绿衣女郎。但见那绿衣女郎站在人群之中,目不转睛地看着墙上的画像,虽然她脸上蒙着黄纱,看不见她的神情,但就是无端让人觉得,她已经气得快要发疯了。
贾琏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然后走进人群之中,来到那绿衣女郎面前,小声道“姑娘”
那绿衣女郎听到这话,转头看向贾琏,两道目光如冷电一般,在贾琏脸上转了几圈,目光中极具威势,只把贾琏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贾琏先前这那绿衣女郎身形窈窕,风姿绰约,只道她是一个年轻女子,这时与她目光相接,见她的额头虽然洁白如玉,但上面横着数条皱纹,眼睛虽然又大又亮,但眼窝深陷,布满细纹,方知她原来已经上了年纪。
贾琏心想“她上了年纪也不要紧。世上就没有女人不喜欢别人夸她年轻,我叫她姑娘,只怕比叫她夫人,更让她开心。”于是若无其事地道“有人让我来找你,可以换个地方说话吗”
那绿衣女郎点了点头,当先走出人群。
贾琏好容易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快步来到那绿衣女郎面前,低声道“姑娘,一个姓何的人让我来找你。”
那绿衣女郎听了这话,仔细看了贾琏一眼,问道“他自己怎么不来”这声音轻柔婉转,带了三分自然娇媚,便是二八少女,也很少有如此动听的声音。
贾琏不禁心中一荡,实在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的声音,定了定神,说道“他说他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等事情办好了,就会来找你了。”
那绿衣女郎看着贾琏,忽然道“把你的右手伸出来。”
贾琏不明所以,但也不敢拒绝,忙向那绿衣女郎伸出右手。
那绿衣女郎从怀中取出一只黑色手套,戴在右手上,然后伸手搭住贾琏脉搏,随即放开贾琏,说道“他要你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贾琏一怔,说道“他没有说。他只说让我来找你。”
那绿衣女郎听到这话,也不惊讶,又细细打量贾琏,然后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我早知世上这么多人,只有他最把我放在心上。”声音中颇有幽怨之意。
贾琏看那绿衣女郎的反应,似乎她听说那白衣人没告诉自己,他为什么让自己来找她,就已猜到那白衣人为何这么做了,还觉得那白衣人这么做,是因为他把她放在心上,不由心下惴惴,一时之间,只觉自己仿佛走在一条悬在峡谷上的铁索之上,周围云雾缭绕,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只能往前走,希望能够尽快走到对面,但是对面到底还有多远,他根本不知道。
那绿衣女郎向那面墙壁看了一眼,淡淡地道“你先跟我回去吧。”说着向前走去。
贾琏连忙跟在后面,走到僻静之处,那绿衣女郎忽然搂住了他的腰,带着他腾空而起。
贾琏只觉耳畔风声呼啸,眼前景象不断变换,过得片刻,他的双脚才终于重新落回地面。
贾琏放眼望去,见自己身处一座大花园中,园中的亭台楼阁无不精致富丽,眼前有几条鹅卵石铺的小路,路上一点积雪也无,路旁的奇花异草数不胜数,还有一只白孔雀拖着长长的尾巴,旁若无人地从他面前经过。
贾琏见这花园栋宇连云,建构华美,心想“这花园可不是普通富商能建的,这里定是王公大臣的住所。”见那绿衣女郎已经沿着鹅卵石路向前走去,急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花园,来到一座大厅之外。
那绿衣女郎突然脚步一顿,很快又向前走去,竟像是发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贾琏心下好奇,跟着那绿衣女郎走进大厅,只见一个身穿花袄的侏儒,坐在椅子上喝茶。
那侏儒见到那绿衣女郎,不慌不忙地放下茶杯,然后从椅子上跳下来,说道“母亲。”
贾琏见那侏儒年纪已经不小,竟然还是那绿衣女郎的儿子,不由暗暗咋舌,心想那绿衣女郎的实际年纪,只怕比她看上去的年纪,大上二十岁不止。
那绿衣女郎微微皱眉,说道“你怎么来了”声音冰冷无比,没有半点寻常母亲见到儿子的喜悦之情。
那侏儒似乎对那绿衣女郎的态度已经习以为然,说道“儿子最近听说了一件事,想着母亲只怕还蒙在鼓里,为了当面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只好亲自来兴州城了。”
那绿衣女郎看了那侏儒一眼,然后叫来一个丫鬟,说道“你给这位公子收拾一间厢房,带他回房休息。”她说的“这位公子”,指的自然是贾琏。
贾琏向那绿衣女郎一揖,说道“多谢姑娘。”便识趣地跟着那丫鬟走出大厅。
那绿衣女郎坐到主位上,说道“你发现什么事了”
那侏儒走到那绿衣女郎的面前,说道“母亲,城里贴着的捉拿父亲的榜文,你可看过了”
那绿衣女郎听到这话,适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登时被这侏儒勾了起来。
她霍地站起,扬起右手,拍在旁边的桌子上,那张桌子登时裂成无数碎块,每片碎块都有蝴蝶大小,簌簌落到地上。
但她还不解恨,在屋里来回踱步,突然间停了下来,低头看向那侏儒,眼中如欲喷出火来,冷笑道“你过来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件事你听说你马上就要多出一个弟弟或是妹妹,心里很高兴,是不是”
那侏儒道“儿子若要因为这种事感到高兴,也不用为上官丹凤那个还没出生的孩子高兴,其实儿子早就有一个妹妹了。”
那绿衣女郎一怔之下,脸上肌肉扭曲,咬牙切齿地道“你说什么”
那侏儒道“儿子这个妹妹,母亲也见过。那凌芳姑,就是儿子同父异母的妹妹。这件事说起来真是可笑,儿子因为嫌弃凌芳姑的父母都是外姓人,觉得她根本不配做儿子的妻子,所以和她成亲几十年,始终没有碰过她。
倘若早知道她的身体里,其实流着一半姬家的血,儿子和她成亲以后,也不会让她一直独守空房,姬灵风和姬灵燕,说不定就是儿子的女儿了。”这侏儒自然便是姬葬花,而那绿衣女郎,当然就是他的母亲姬悲情。
西门吹雪前去皇宫赴宴,姬悲情担心西门吹雪会出事,就跟在西门吹雪后面,来到皇宫外面。
因为听说西泥国有个无比厉害的高手,站在很远的地方,用一枚暗器,就将向问天的整条胳膊打成碎末,消失不见了,她自觉武功不如这个高手,不敢轻易闯进皇宫,只好在皇宫外面散步,很快就看见了捉拿姬苦情和上官丹凤的榜文和画像。
姬家的人,一向认为他们家的人高贵无比,别家的人,都无比低贱,根本配不上他们。
姬悲情当然也是如此。
她虽然情人无数,但从来不会跟他们生育子女,若不是她看上了韩大将军的权势,妄想利用韩大将军,扶持儿子登基为帝,继而自己当上太后,垂帘听政,然后自立为帝,当年也绝不会怀上西门吹雪。
姬悲情一直以为,她是这样想的,姬苦情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她可以忍受姬苦情在外面找情人,毕竟她在外面找的情人,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都不是身形矮小,容貌古怪的姬苦情所能相比的。但是姬苦情跟别的女人生了孩子,这不仅是对她的背叛,还是对姬家那高贵无比的血脉的背叛,这叫她如何能够忍受
姬悲情深深吸了口气,如果她不尽快冷静下来,她真的无法保证,接下来她会做出什么事来,问道“凌芳姑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她的母亲是谁”
姬葬花耸了耸肩,说道“她的母亲叫作曲玉清。当年父亲看中了曲家的家产,于是潜入曲家,想要将曲家的家产尽数搬空,意外撞见了曲玉清,见她生得貌美,就把她带回了家。”
姬悲情本就因为姬苦情和别人有了孩子的事怒不可遏,听说姬苦情竟然把情人带回杀人庄,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拜倒在姬悲情的石榴裙下的男人数不胜数,但姬悲情从没把情人带回过杀人庄,因为在她心里,杀人庄是她和哥哥的家,别家的人,都不配踏足杀人庄半步。哪想到姬苦情竟然见别家的姑娘生得貌美,就把人家带回杀人庄了。
她苦苦坚守的事情,姬苦情竟然毫不在意,这和她本人被姬苦情弃如敝履,哪有什么差别当下恶狠狠地道“什么他竟敢把外人带回杀人庄”
姬葬花道“父亲当然敢这样做,因为他已经这样做过了。不过父亲到底是在意母亲的,他把曲玉清带回杀人庄以后,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和她出双入对,而是把她关在了地道里,后来她也是在地道里,怀上了凌芳姑。”
姬悲情忽然一笑,说道“好极了,好极了曲玉清现在在哪里”
姬葬花道“她已经逃跑了。凌芳姑的养母是曲玉清的表姐,曲玉清从杀人庄里逃出来以后,就把凌芳姑交给了她的表姐,然后独自离开了凌府,谁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不过我知道,父亲一定很喜欢曲玉清,这些年来,心里一定从来没有放下过曲玉清。”
姬悲情低头看向姬葬花,眼中又欲喷出火来,问道“你又不是你父亲,你怎么知道,他心里一直没有放下过曲玉清”
姬葬花道“因为父亲一直对凌芳姑十分维护,后来凌芳姑生下了姬灵风和姬灵燕,父亲明明知道,儿子从来没有和凌芳姑睡在过一间屋里,她们两个根本不是儿子的女儿,而是凌芳姑跟别人通奸生下的孽种,却一直千方百计地阻挠儿子杀死这两个孽种。
后来父亲索性把儿子的把柄给了姬灵风,姬灵风得了这些把柄,愈发有恃无恐,于是变本加厉地欺负儿子。儿子从前一直想不明白,明明儿子才是父亲的亲生孩子,凌芳姑、姬灵风、姬灵燕,都和父亲没有半点关系,父亲为何偏袒她们,却不偏袒自己的儿子,如今终于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姬悲情向来心高气傲,当年生下姬葬花以后,见儿子是一个丑陋无比的侏儒,无法接受自己竟然生下了这样一个怪物,于是抛夫弃子,离开了杀人庄。
但是姬葬花的体内毕竟留着姬悲情引以为傲的姬家的血液,是以姬悲情虽然自己不愿承认姬葬花是她的儿子,但她绝不容许任何人看轻了姬葬花,毕竟他们看轻了姬葬花,岂不就是看轻了她。
这时听说姬苦情更喜欢凌芳姑、姬灵风、姬灵燕,还任由她们三个欺负姬葬花,姬悲情只觉姬苦情这是认为曲玉清一个别家的女人,都比他嫡亲的妹子和妻子重要。
一时怒气上涌,忍不住“嘿嘿”“呵呵”地一阵低笑,然后咬牙切齿地道“凌芳姑在哪呢你既已知道她的身世,一定把她一起带来兴州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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