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归魂盘。
三百多年前,姜缓初升晖阳境,得证元婴真君之位时,下山游历巩固修为。
无意间于西境一海岸附近发现怨气冲天而起。海边渔村空无一人,棺材横于路中,白骨倾颓于泥泞中,白旙招展,满天都是飘飞的纸钱,绵延海水漆黑如墨,阴气翻腾。方圆数十里绝无生机此乃极阴极恶之地。
但由于幻阵和结界的遮掩,这一处人间惨景竟无人得知。
他寻踪探查,顺藤摸瓜,又发现了数个类似的阴地。
亡魂不度,死者无归。恶念作祟,怨气肆虐,污浊如人间黄泉,地上鬼域。
如此惨境竟是人为
中途他度化怨气时被幕后之人察觉了踪迹,幕后之人立即派人追杀他,试图灭他的口。
他那时毕竟只是一名刚刚晋升不久的四境修士,一路逃亡,狼狈不堪,几经生死,好不容易才甩开追杀之人。他使用幻形丹伪装,开始反追踪。终于叫他把追杀之人挨个坑了个遍,一一抓起来。
调出他们的记忆一看,都是散修不假,但仍有各种蛛丝马迹,皆指向了东方家。
东方家是十二洲的名门世家,三复姓之首,乐善好施,礼贤下士,名声一直很好。
姜缓思索一会儿,提着剑以拜访好友为名找上门。
东方家看似无异的郑重招待了他,却言大公子正在闭关,他顺水推舟表示他可多待些时日。
如果东方家是幕后之人,既已知晓他在调查阴地之事,那他们会做什么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姜缓每天天自在的享受东方家的贵宾级待遇,仿佛一无所知。
渐渐的,他的神识察觉到所住客舍周围高境的修士越来越多,气氛日益紧绷。
他们一定在怀疑、在紧张他是不是已经知晓了什么,所以才会这样从容而坦荡。他们越着急越警惕越容易出手,而出手则会暴露漏洞。
天知道,他还啥都不知道,没有任何证据。东方家实在谨慎,之前追杀他的人都是雇佣的散修,所有痕迹都打理得很干净。他不过是一点怀疑罢了,但,看现在情况姜缓已经可以有七成确定。
姜缓的心情是沉重的。
一个显贵世家,威望权势财富皆到了顶峰,却仍在暗地里设下如此阴毒之术,所图定然不小
果然不久东方家采取了行动。
东方玄出关,约他前往东方家的别院。
秀美精致的别院里,一如既往优雅的东方家麒麟子为他展示了“将缓月华光彩”。
“月出东方,今晚是个好夜。”东方玄这样叹道。
如星河一般浮动的光华之中,他又问他“你似有急事”
姜缓的心情无比复杂,他无法肯定东方玄是否对家族行事知情,可他是东方家嫡长子,下一任家主,他如何可能不知情
东方玄却是勾唇一笑。
“你既有事,若有来日来日,我再与你一同观灯火吧。”
姜缓深深看他一眼。
东方玄就这么放他离开了。
月出东方。
姜缓握住剑柄,转身离去,一步瞬行千米,急速往东边赶去。
东方家猜忌于他,不仅想灭他的口,还想灭其他人的口。
比如,这个小器修。
横剑拦下围击之人,没转头,“道友,还能动吗”
小器修看上去格外纤细,手脚都是伤痕,不知是怎么从东方家重重防卫中跑出来的,“可、可以”
姜缓一把将器修甩上背部,“那就抓紧了。”
姜缓刻意用轻松的语气安抚紧张的器修,“我们该跑了。”
那名器修就是谢自然。
姜缓背着谢自然疯狂逃亡了七天七夜,用尽各种办法,连女装都用上了东方家却像鬣犬一样一直紧追不舍,到后来甚至派上了十数名高境修士围追堵截。这样疯狂而毫不掩饰的行径,只能表明
姜缓说“我知道你还有事情没说,等此事一了,烦请坦白。”
器修呆呆看他,“关系、重大,我”
姜缓给他比了个手势,“你先藏好了。”
姜缓指尖轻敲一下剑尖,剑鸣铮然,“我先了断了这些人。”
星斗之下再次恢复平静。
越境对付十名高境修士,还是太勉强,姜缓强撑着剑,用指腹抹去溢出的鲜血,侧头,“小谢道友,看来咱们暂时能喘口气了。”
谢自然愣愣盯着他,似乎呆住了。
呆呆的。
“来来,给我交个底吧。”
“无归魂盘。”许久,谢自然才轻声道“被我,带走了。”
姜缓随意的席地坐下,“仔细说说。”
“无归魂盘是什么”
东方家将怨念和污秽用阵盘收集起来,再将七七四十九个阵盘合熔为一个魂盘,取名无归魂盘,取自魂兮无归之意。
魂盘之中是滔天怨念和无尽污浊,因为阵法束缚永世不得超脱,便一日胜过一日阴邪,一日胜过一日怨恨。可谓至邪至恶至阴之物。但,东方家有那么个邪术,却能将这至邪至恶至阴再转变为气运至宝。
越是邪恶越能镇压住无穷气运。
东方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它已是累世高门,享受万民供养,养尊处优,金尊玉贵,却还想继续延续千年、万年的荣华。
至于荣华之下,是白骨,抑或是血海,谁在乎呢
死寂的山脉,漆黑如墨,天色晦暗如深渊压地。
聚阴灯,鎏金台。东方玄盘腿坐在灯边。
看见他的到来,惊讶的挑眉,却不动分毫。
东方玄以牡丹杀阵威胁姜缓做出选择,交出无归魂盘,能得手自然好,若不能得手,那他也有后手他的本体早已点燃聚阴灯,待到阴气聚拢,便可强行驱动无归魂盘。
“阿缓,我从来不曾小瞧你。可你仍能事事超乎我的预料。”东方玄叹道,“你竟这么快找过来了。”
姜缓冷冷道“你曾放过我一次。”
那日,“将缓月华光彩”终未真的爆炸。
“虽非我本愿,我亦曾给你一条生路。东方玄,我竟然真曾想过你是否另有苦衷。”姜缓声音冰冷极了,“可你竟真敢开启无归魂盘。”
无归魂盘一旦开启,死门现世,生机灭绝,灵气消无。而冲天的污浊甚至能将一方天地彻底污染。
姜缓看着面目全非的故友,眼眸中似有碎冰封河,万里雪飘。
东方玄愣住片刻,垂下眼眸笑出声。
“阿缓,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他笑起来似玉山将倾,风雅绝俗,合拢的折扇叩击膝盖,“此一时彼一时。当日是我怜惜你的才华,放你一条生路。可若我知晓后来之事,”东方玄蓦然收敛了笑意,俊美面容变冷漠如一块没有感情的冰雕,语气仍旧舒缓,“我如何会放过你”
“我终究是世家之人。”
世家之人,以血脉嫡庶连接,既受家族供养,当以家族为重。
“无归魂盘,本是我东方家之物,邀月城霸占多年,享尽了便宜,该归还了吧”
“阿缓。”幽蓝光亮和乌黑的浊气里,东方玄依旧这么称呼他。
聚阴灯的灯焰是诡异的幽蓝色,刹那间无尽阴气涌入灯中,灯罩上拴着的铃铛发出脆响。
东方玄提起灯。
“阿缓啊,你若不给,我就自己拿了。”
邀月城中,霎那间妖风四起,猛烈的大风如刀一般刮在人身上,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阴云转瞬覆盖了整个穹宇。
“卧槽”
“这是什么”
“下雨收被子了”
“笨蛋是任务进度要刷新了”
持续长达数分钟的狂风忽然又止住了。但气温一下子降到了最低,空气似乎也变得粘稠起来。
玩家们仰头眺望,不过几个呼吸,连绵厚重的乌云好似被泼上一盆鲜血变得血红妖冶。天上的满月在极短的时间内染上了不详的血红,就像被血气吞噬了一般。浓稠的血气犹如稠状的液体从血云里流入城中,一时间邀月城中血气弥漫,诡异而可怖。
妖云吞月,大凶之兆。
玩家们恍然感觉到有什么冷气顺着脊梁骨往大脑爬去,连鼻尖都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一时喷嚏声不断。
“好冷好冷”抖着哆嗦。
“这邪派作风吧boss每次排场都好大”
“好瘆人了齐神护体”
谢自然蹙起眉头,“东方玄,竟然真的敢”
“大佬,你说什么”
玩家们总体心态仍是十分稳定,揉着鼻子还有空关心大佬nc。
谢自然没有回答,手中一把大锤再次出现,“迅速就位”
铺天盖地的血气中,幽咽的细细簌簌的声响出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仿佛有人贴在耳边说话。
好痛
怨恨
憎恶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絮语不断呢喃。若隐若现的黑影滋生着,无尽的怨念侵蚀着所有生者
玩家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神魂随之动摇,魂灯摇曳之际。
谢自然握紧大锤,一跃而至半空,高举大锤数锤砸下就像战鼓擂在众人心口。
有形的声波振荡扩散出去,满城弥漫的死气似乎荡散。
玩家们只感觉身上一暖。
邀月化域开启中。
战意上升200
正神定心,不易受邪秽侵扰的概率上升200
系统传来急促两声。
任务进度刷新中
任务目标六送归
负责指挥的玩家,“各单位注意各单位准备”
墨先生的手册第二页最上方也只有一句话天降异象,妖云吞月,则起阵送归之
一切都在墨大佬预料中
玩家们嗷嗷嗷嗷嗷的掐出法诀,一簇橙红色的火焰在两手间浮现,
怨魂永永无归处,一盏心灯送君归
一盏盏心灯从每一位玩家心口点亮,被双手捧着送上天空,汇集在一起形成一道橙红色的河,从邀月大街小巷穿梭而过,驱散了阴森和晦暗,重新将邀月一一点亮。
天上的血云也似乎变淡不少。月光重新皎洁起来
千里之外。
幽蓝色的火焰还在吞噬着极阴之地的阴气,引魂灯的灯火忽然明明灭灭,随后又剧烈的抖动起来。
阴气飘散不定。
“嘭”一声,引魂灯爆炸了。
东方玄闪身避开,一转头,一把剑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东方玄恍然“原来你早有准备”他视剑于无物,“原是如此,你又超出了我的预料。”
他喃喃,“走一步看三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你这样的城府智谋,为什么偏偏看不透”
姜缓冷冷看他。
东方玄的头发随风飘动,撞在剑锋上碎成两段,他直直看着姜缓,脸上都是匪夷所思,“阿缓,为什么呢”
“东方玄,你太傲慢了,也小瞧了人心”
“你是又要说什么人心光明之类的话吗”
他垂眸看抵在脖子上的剑,“若人心光明”他轻笑出声,“又怎会有无归魂盘”
无风自动。
沉沉威势鼓动起他的长发和衣袍。树声哗动,山核发出闷响,天空已彻底漆黑一片,无星亦无月。
七境太清境,被称为道君,道君者,已臻道源,高超物外,一动而通天地,一法可换日月。
东方玄竟是七境道君。
姜缓表情微变。
“道君之下,皆蝼蚁。”
东方玄指尖托举蓝色火焰“蝼蚁终究是蝼蚁。”
无归魂盘的确被镇压于邀月城中,按理来说,即使是旧主也无法再调动起它来。
除了,第七境太清境的道君。道君之能,牵动大道,无所不至,无所不达。
他们拦不住
邀月城中,玩家们正欲欢呼。
谢自然猛地喷出一大口血,摔落地上。
玩家们赶紧要上前,“大佬”
“别动”谢自然以锤撑起上身,他的衣襟转瞬被血染红,“继续都继续”
邀月城的核心核心被侵蚀了
在化域状态下,谢自然和邀月城核心休戚与共,阴冷的污浊不断冲击他的灵府,他强自咽下血沫,重新高举大锤。
我绝对会护住邀月
玩家们呆住。
所有人都看见小天工池最中心的月精石累年累月,无时无刻不在转动,随月阴晴圆缺从未停止的月精石表面骤然浮现无数道黑痕,宛如蠕动的蛇蟊或鼓动的气泡。扭曲的黑痕逡巡于月精石周身,似乎即刻就要破壳而出。血光大盛
死
好痛好痛
别杀我
你们去死
一起死
那原本细细簌簌的、隐隐约约的低喃骤然响亮起来所有人都听见了那声音,非男非女,非老非少似乎是无数人聚拢在一起的声音,一会儿痛苦的,一会儿疯狂的诅咒最后汇集成一致的疯狂的杀意
“卧槽”
玩家们吓了一大跳。
“继续送归”反应过来的玩家大声呼喝道。
这个鬼东西,一看就不能让它出来啊
“送归”
“送归”
“送君归”
在锤击的叮叮声中,所有玩家高呼着送归。
无数橙红色的火苗在阴气围剿中颤抖着、波动着血煞再次肆虐,城市几乎被阴气完全吞没,暗红色的妖云加速吞噬着满月,月面只剩下窄窄一行。
开服以来,玩家们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危局。
没有人继续嬉皮笑脸,他们捧着心口的灯,驱散着源源不断的黑暗。
可是,黑暗,似乎无穷无尽。
弹幕已经空白,观看直播的观众们紧张得攥着心口衣服。
卧槽这次大型连环活动太刺激了点吧
然而
道君之下,皆蝼蚁。
姜缓还远在千里之外。
姜缓抬起一脚把东方玄踹翻,紧跟一剑戳进他的琵琶骨。
东方玄没有丝毫回手的意思,他受伤的聚阴火已经熄灭,衣衫破碎的倒在地上,仍然微笑,“我说过,今日任你朝我发泄怨气。”
姜缓举着剑,似乎在琢磨再从哪戳下去。
“你觉得你已赢了”
“难道不是吗”
姜缓对称着又戳了他一剑。
东方玄倒吸一口气,“阿缓,乱剑戳死,死相太丑了。”他多讲究,假死都得有排面。
姜缓冷漠“你是不是以为邀月如今的繁华是依赖于无归魂盘”
东方玄挑眉,“不是吗”
“你错了。”
仿佛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心灯只能照亮方寸之地。
谢自然再次喷出口血,玩家们也陷入了绝境。
月亮只剩下微弱的一线光痕,血色覆盖天和地,黎明、黎明却久久未至。
“怎么办”
“墨先生呢”
“天工子,我们该”
黑暗中,传来天工子的声音“你看。”
这大概是所有玩家们游戏生涯中最震撼的一幕,或许很多年后他们也不会忘怀,老玩家们甚至会和后辈津津乐道、乐此不疲地讲起这一幕。
那一刻陷入黑暗中的他们看见了何为光明。
月精石终于彻底破碎,无归魂盘释放,无尽的怨念和污浊如滔天洪水似的狂涌而出,整座城市在这样遮天盖地的狂乱恶意里都像小舟一样飘摇。
坚守的心灯摇摇欲坠。
而那无边的黑暗里,他们看见破损的月精石中赫然还有一人。
盘膝而坐,脸上蒙着绸带,被恶意像锁链一样缠紧,可他的心口也燃烧着一盏明亮的灯。
“墨先生”
有人认出来了。
月精石里竟然还封印着墨先生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月精石中那人在重重恶念里托举起心灯,随他的动作就像启明星,黎明到来前最亮的那颗星星,那盏心灯坚定而无畏的穿过怨恨、穿过杀意、穿过痛苦和黑暗,升上了天空。
光落在每个人脸上。
随后,他们看见黑暗的城市里,每一条巷道,每一个脚落,一盏一盏心灯飘荡着随之飞上天空。
玩家们睁大了眼睛。
究竟是、究竟是
他们听见了另外的声音。
“囡囡,拜月了”
“这是邀月建城以来的传统,满月日,朝月精石拜一拜呀”
“不是许愿,是祝福。”
“祝福所有人年年岁岁团圆如月。”
“希望大家都幸福,活着的,死去的”
“据说亡者看见满月就会归去,愿他们来世安乐无忧”
汇集在天上的心灯,每一盏都是邀月城百姓的祝福,他们汇集在一起就将光明引入了黑暗。
卧槽
太好哭了吧
玩家们全身都被照得暖洋洋的,虽然不明白、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为什么就这么好哭
可恶
所有玩家不约而同地合手于心口。
怨魂永永无归处,一盏心灯送君归
不是镇压,不是借运,不是利用,只是送君归魂兮归去
“器修问那杀人之器又当如何
月下人道度之。
器修问如何度之
月下人回答以心度之。
月下人便将一缕分魂分割出去,以守护那杀人之器。
于是,邀月城便建立了起来。
数百年来,从建城伊始,邀月百姓皆知,满月拜月,拜月精石,是为祝福,代代人不忘。”
鱼大正在抹鼻涕,听见背后声音,吓了一跳。
“卧槽是你这个说书先生”
问先生抬头看着漫天心灯,接着朝小童介绍道“这就是邀月城建城的故事。”
小童问“那月下人是”
鱼大回答“那当然是墨先生了”
问先生露出微妙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入v还请大家继续支持我们阿缓
许多悬念仍没有解开,阿缓的马甲也还有很多,阿缓的故事也还漫长,还有许多迷弟迷妹没有登场更多姜缓的传奇故事,尽在后面搓手手期待啊啊啊今天的名场面结束了一半,我还有好多名场面没写请一定要继续支持我呀,你们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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