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缓姿态懒散靠坐在一方大石上,正低着头写写画画。一缕青丝不听话垂落在脸庞,轻轻拂动,他若有所觉,抬眸一眼。
离邀月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青云暮霭渐沉,层林山峦,有鸟惊飞。
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唤他。
“阿缓。”
萧寒声插了鱼回来,眉眼认真看他。
姜缓便不再细想,问“就这两条鱼吗”
剑主凝视他片刻,深邃漆黑眼眸轻敛,“足够。”
姜缓还记得萧寒声食量,甚至印象深刻,引以为知己,“真”他上扬声音。
分明是打趣语气。
萧寒声锋锐而英挺浓眉微动,薄唇微抿,“不。”他老实回答。
然后转身一剑,掉落无数条鱼堆在地上,堆成了个小山丘。
他似乎也知道数量很多,抿着唇又补充道“鱼很鲜。”
“所以觉得可以存着慢慢吃”姜缓替他把后半句话说完。
萧寒声眼睛微亮,犹如深幽天宇上两颗星子,他垂着眼睑看姜缓,问“可以”
姜缓兴致勃勃,他也许久没烤过鱼了“当然不过我们得先把鱼处理”他话没说完,剑主已经手持那炳威名显赫、无人不知飘飖剑走到一边,自觉而主动片鱼了。动作干脆利落,剑光一闪,如月光一片,把鱼处理得干干净净、切得整整齐齐。
于是,姜缓便把后半句话改成了,“我来帮忙。”
萧寒声神色庄肃,冷气缠身,手握一把剑犹如见佛杀佛,见魔诛魔。侧眸看了姜缓一眼,“不必。这是分工。”
剑主努力表达出他意思。
姜缓笑了。比了个手势表示理解了,很爽快继续坐回去,写写画画。
谁想吃鱼,谁处理鱼;谁不烤鱼,谁处理鱼。没毛病。
这边,姜缓和萧寒声预备吃鱼。
另一边邀月城中,不得不留下给邀月善后谢自然正按着胃部。
隐约觉得像是哥临走前还不忘端给他鸽子汤在胃里翻滚,但他很清楚,那碗鸽子汤采用都是最上好药材,除了味道经久不散外,那是入口即化,皆化成了灵气和药性周身游转,滋补身体。
两大碗鸽子汤,足够他伤势恢复,并且突破一小阶。根本不会让人胃疼。
不是汤问题。
谢自然按着胃,表情冷然,那就只能是面前人问题。
魔门之主。
魔主微微抬着下巴,英俊而桀骜,高高马尾,一双浅琥珀色凤眼,他面廓十分分明,英俊很立体,有一股异族风流恣肆。双手抱刀在前,气势不凡,狂暴气场压满整个大厅。
不得不以掌门身份接待这个家伙,谢自然坐在上座,十分冷淡予以官方回复“嚣门主,驾临邀月,有何贵干。若无要事,烦请自便。”
魔主皱起眉头,看了眼跟在他身边人。
右护法会意上前开始官方寒暄。
右护法客气“天工子,吾主来到邀月,是为帮忙,听闻邀月有急,我绝生门最是睦邻友好、乐于助人,自然无坐视不理道理,于是无约匆忙而至,还请天工子海涵。吾主欲要万君消息正是为了更好帮助。”
右护法,乃魔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物,最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连魔门睦邻友好、乐于助人之类话都能面不改色说出口。
谢自然嘴角一抽。
但最先不耐烦还是魔主,等右护法一把长串客套话说话,耐心告急,直接问“我挚友呢”
某魔主毫无自知之明,竟然还把挚友挂在嘴上。
他都没这样称呼过哥。
谢自然面无表情“竟是不知,嚣门主,还有挚友。”
嚣门主本人完全没有听出被嘲笑意思,他竟然露出略有嘚瑟表情,“哼。当然。”
他低沉哼了一声,那样自信,那样骄傲,“我和挚友关系,当然不是你能比。”
他语气如此笃定,“我和小绸带,一见如故,天雷地火。”
右护法想纠正主上用词,张张嘴,而后看着自家主上过分自信表情,默默又把嘴合上,改成了以手扶额。
“当年,我追了他整整十天十夜,终于拦下他,他甚至感动红了眼睛,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是我一生挚友。”
谢自然“”
谢自然竟然无言。
右护法默默又举起一只手,改成了两手捂脸。
魔主其实也不乐意和他人分享他和挚友二三事,但是他看谢自然、萧寒声等人十分不爽,在他们面前说这些,看他们羡慕说不出话,他就爽了。
谢自然又开始觉得胃疼,他真很不愿意和魔主打交道。
难以想象,魔主在哥面前时竟是他最正经时候,因为他面对其他人时总一言难尽。
这种一言难尽,是竟然无从吐槽一言难尽。
而且,你吐槽完,魔主也未必能理解到位。
远方。
姜缓坐在篝火旁,低头给鱼撒调料。
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抬眸,看了眼邀月城方向。
剑主正目不转睛看姜缓烤鱼,不时递个工具调料什么,听见他打喷嚏,先定下一个挡风结界“怎么”
姜缓揉鼻子,“总觉得有人在说我”
剑主递给姜缓水囊。
姜缓摇头,“大概是某个二人吧。”
剑主投来目光。
二人
姜缓喝了口水,继续给鱼撒调料等等,他刚刚撒过这个辣椒粉没
一边信手撒粉,一边笑着道,“没什么大不了。”
平心而论,姜缓并不讨厌魔主,甚至挺喜欢,但是嚣霸这个人吧,有时候,和他名字一样取得过分随心所欲,放浪不羁。
而且
姜缓回忆第一次和魔主见面时场景。
那时,他暗自调查西境灵脉一事。
证据指向盘桓西境、势力强大绝生门,他第一次伪装幻形成墨卿这个形象,花了点功夫混进了绝生门当客卿其实是当时魔主请他来给少魔主讲课。
那时魔主还是少魔主,没跟他学诗词歌赋、经书史集,一眼瞧准他,拒绝文斗,只想要跟他武斗。
他回复说,他只是一介教书书生。
决斗和少魔主决斗少魔主年纪轻轻却已声名在外。那不行啊,他墨先生这个形象是无害病弱书生。肯定打不过。
结果,少魔主还是坚定要和他决斗。“你一定是个强者”他信誓旦旦。
当是时,姜缓冷汗都下来了。他马甲不会就这么被扒了吧
虚弱回答,“在下擅文。”
幸好。
除了少魔主本人,其余人都不信少魔主话。
连老魔主都把少魔主头摁到地里,狰笑道“这一招已经用过了给老子好好提高下你文学素养知道不”
少魔主闷闷声音“给老子取这个名,你文学素养也烂透了”
少魔主本名叫嚣霸,十分裸,但无人叫他名字,主要是他自己嫌这个名字土,别人也嫌这个名字乱占人便宜。
老魔主duangduang摁他头,“你自称啥老子,要当老子老子出息了”大手一挥,“上演武场,你要有本事,你当老子老子又何妨”
老魔主提遛着少魔主离开。其余魔门上层也刷地一下全部跟去围观。
姜缓柔弱按着心口,不由怀疑这群魔修真有本事暗地里搞事
结果。
他刚松口气准备继续当柔弱书生。少魔主还是不肯放弃。生生磨了他十天十夜。
姜缓熬得眼睛都红了一圈。
少魔主傻愣愣问“你眼睛进沙了”
姜缓“”
姜缓咳了几声,表示生病了。
不能打,他只好装病。
结果少魔主急比他还急,瞬间眼睛比他还红,无数天材地宝堆上他房间。
某天夜里,他推开窗透气,少魔主手里还抱着新一盒灵芝,探头看他,琥珀色眼睛亮晶晶,“你好了吗”又装作无所谓解释,“我顺路来看看。”背后疑似有大尾巴甩来甩去。
姜缓说实话对毛茸茸毫无抵抗力。
再加之,装病骗人,这人还深信不疑,他良心痛了。
姜缓按着良心,和他定下了约定,三月后,定会和他决战。
结果三月未到,灵脉异变,蛀孔四生,他还没来得及和嚣霸决战,就已经先掉了马甲。
少魔主当时眼睛又红了。
他想和他郑重道歉,重新再认识一遍,再约定一次决战。
然而,随后,一件件事件接肘而至,世家生事、灵脉溃散、灵气污染、蛀孔狂潮他无暇多顾其他,奔走西境三州,脚不停地。
再后来,老魔主战死。
少魔主临战受命。
他再一次见到嚣霸,嚣霸就已经是后来模样。
踩在盘天赤螭头顶,高马尾,玄铁甲,张扬而自信,骄傲而肆意。
“呵,姜缓。”
他嘲讽似一笑。
“我西境诸事,与你何干”
后来,他郑重和魔主长谈了一次,恳切将隐瞒之事道歉,仔细解释。
魔主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回答,“知道了。”
随后,魔主继续和他处处争锋相对,冷嘲热讽,时不时泼个冷水,又浇个热水姜缓想,这都是很正常。
但,魔主终究是当年那个赤诚少年郎,看他再不顺眼,也从未误过事。
就是吧见他一次就约战一次,狂放肆意,不打招呼,一刀砍来,姜缓还是有点受不住
姜缓恍然回过神,啊,糟糕,辣椒粉放多了。
萧寒声已默默接过烤鱼。
姜缓阻拦不及。萧寒声薄唇微红,肯定说道“好吃。”
姜缓一呆。
“真”他怀疑尝了一口。
姜缓“”
他就是被哄得对自己厨艺再自信,也不会觉得这份烤鱼真好吃
姜缓自信了这么多年,觉得自己天生厨艺奇才,终于第一次产生了自我怀疑。
邀月城中,魔主很想和别人分享一下他和挚友二三事。
但是,又觉得这是他珍贵记忆,别人没资格。
何况成熟男人都是言简意赅,话不多
他父亲老魔主这样吩咐过他。
当魔主第一要务,你要学会寡言,面无变色,这样别人就会畏惧焦虑,从而拜服。
魔主看着谢自然,骄傲闭上嘴。
赤螭也随之昂首,当真是威严不凡。
他自己心里乐滋滋开始回忆和挚友记忆。
比如,挚友曾经教过他诗词歌赋、经史文集。他们朝夕相处,彼此关心,他担心挚友身体,挚友竟然忍着病体,刻意来劝他离开。他都懂
比如,挚友曾和他有约定。他还曾在西境灵脉异变时和挚友并肩作战。他还劝挚友要保重自己身体,不要多操心西境时了,万事有他。
比如,挚友曾和他促膝长谈,非要向他传达心意,怪不好意思,他没多说话但也悄悄给挚友比了个爱心。
再比如,他和挚友分享战斗喜悦呵,萧寒声,他比萧寒声强多了。挚友就应该和他多战斗嘛。
谢自然看着大厅内倏地陷入沉默这尊“赤螭”,深吸了口气。
“嚣门主,建议去其他地方,寻找挚友”
在这世上,十二州范围,他压根就没有挚友
他究竟为什么自信啊
魔主眉头一蹙,站起身,九尺有余身高,腰细腿长,贴身玄铁战甲,刻着鲜红火焰纹,隐约间战甲上似乎还有一条赤螭周游。
“不在邀月”
他再一次没有抓住谢自然嘲讽。
谢自然已淡定“是。”
魔主沉默片刻,忽然从上向下斜睨他一眼。
“人都留不住,嗤。”
谢自然“”
谢自然握住了他锤子,他还没想用锤子锤你呢锤你呢你还好意思鄙视他
如果不是你突然跑过来,他哥会这么匆匆就走吗
“嚣门主,不如,演武场一叙。”
魔主一得到决斗邀约,瞬间严肃起来,站姿也变得郑重而庄肃,以一个备战姿势,“既然有邀战,我郑重应下。”
但又缓缓摇头,“不过,你伤势才愈。我从不在战斗中占人便宜。不如战期延后,来日再战。”
玄甲上赤螭配合主人游到肩头位置。
谢自然“”
谢自然看他这么认真严肃,竟然一时就不生气了
果然听不懂嘲讽人最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