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像头颅碎一瞬间,姜缓也已经看清了神像内里,那是无数愿力汇聚而成。
漆黑灰白猩红愿力交错盘桓。
就像个能吞噬人洞穴。
但那黑暗中还有一点光。
黑纱飘落,覆盖在碎裂神像头颅上。
信徒们一拥而上,却已不见了人影。
天地间死气沉沉,压地天幕妖云涌动。
所有信徒战战兢兢、齐刷刷跪下,虔诚叩首。
“吾神”
那大动静几乎大半个菱花城人都听见了。
一时多少人心惶惶。
菱花城中有不少已然无主废弃院落,纸人们和空青就正呆在其中一处中。
空青被纸人们老老实实围住。
“哎,你们”空青不得已只能抱着菱花镜继续紧张打圈圈。
感官上似乎过去了很久。
终于听见一声“空青”空青一抬头,就见墙头上蹲着一人,瞬间心落了回去。
趁着黑纱挡住信徒视线,万君带着佛子立即撤离来和空青汇合。
万君翻身下来,佛子跟着入门。
他好像发现了空青对他们不同进门方式疑虑,一边掐诀收回纸人,一边解释道“跳高看远嘛。”
空青
懂了,还是迷路这个原因吧。
院中所有纸人朝万君一拜,手拉手跳了几步,复化为纸人。
佛子朝万君行礼“多谢姜道友搭救。”
佛子如难此时年纪也不大,还是个年轻小和尚,眉眼秀美,瑞凤眼,面目却已有慈悲之意,“小僧发觉此城中人多已入了魔障,本欲以无上经书度化他们”佛子半阖眼,慈悲且悲悯,“奈何,奈何,已入邪魔,佛也度不得。”
“邪神已成。小僧又想压制邪神然小僧修行不到,”他再次郑重,“多谢姜道友。”
“不妨,”万君将纸人收好,避开佛子行礼,笑了笑“反正我也打算去掀了那神像。”
清淡语气说出这么霸气话不愧是少年万君。
下一秒。
空青正沉思着,一抬眸忽见一缕血红从万君嘴角留下。
空青大惊“你受伤了”
对面小少年有点含糊声线“一点内伤。”
话说着,万君就吐出了口血。
空青连忙上前扶住他。
万君抹掉嘴角血,然后掏出一瓶丹药往嘴里一倒。
“神像愿力缠绕有点反噬。”安抚性笑了笑,“不是什么大问题。”
万君语气轻松“有药就会好了嘛。”
空青“”
镜外四人震惊。
啊啊啊万君为什么能一边吐血一边嗑药得这么自然啊
“阿弥陀佛。”佛子合十。
万君很有礼貌问“佛子来吗”
佛子有些羞赧点头,随后,佛子也不再勉强喷出了口血。
空青
就见万君和佛子你一半我一半吃糖豆似磕完了一整瓶灵丹。
镜外四人一起目瞪口呆这就是传说中大佬自我修养吗
夜将深了,夜色浓如墨,城市却被火把照亮,信徒们在一一踹门排查渎神者。
万君和佛子大约修养调整好了。
万君无形中已成为了这三人组核心,空青和佛子都看向他。
他侧耳听了一会儿,“那我们也行动吧。”
他探查神像时,发现了一件事,神像汇集了菱花城大半愿力,但亦小半愿力流去了其他地方。
“菱花镜。”
每一个菱花城居民诞生之际都会被父母长辈赠送一面菱花镜,希冀菱花镜能挡灾避劫,让他们此生幸福安乐。
即使在肆虐现在,仍然有许多居民怀揣着这一愿望。
“菱花镜啊菱花镜,请你让吾儿幸福安乐。”
这是菱花城千年风俗形成巨大愿力。
于是,在浑浊愿力中,仍然有那么一丝一缕汇集在了家家户户菱花镜中。
即使这个废弃院落,那屋中悬挂蒙尘菱花镜上,仍然有愿力汇聚。
万君用净水决洗净了这面废弃菱花镜。
菱花镜面照出人影幢幢。
“城中生祭多年,大半信徒堕为邪魔,但除此以外,城中竟出乎意料安静,没有怨魂也没有煞气”万君道,“大抵是全与这一面面菱花镜有关。”
佛子捻动佛珠,低念了一声佛语。
“你意思是”空青怔然,“菱花镜收纳了那些怨魂和煞气”
门外喧嚣声更重。信徒脚步声重重摩擦地面,就像是蛇尾在甩动。
“我也不清楚,”万君道“所以,我们得进镜中一探,正好也避开这群人搜查。”
“镜中镜中如何能去”
万君看着一直以原型待在空青怀中镜先生,“这就要问镜先生了。”
镜先生原型也是一面菱花镜。
佛子这时才定睛看到了镜先生,他似稍有诧异,却是又捻动佛珠不语。
镜先生半天没有动静。
空青有些疑惑摸了摸镜先生背面雕花,“镜先生”
镜先生终于在追查信徒破开院门那一刹,有了动静。
这一面菱花镜和普通菱花镜是有区别,大抵制造它人用足了心,六角菱花形,内侧和外围雕花都精致非凡,隐约流转一层淡光。
镜面光华明净,闪动一层白光。
信徒就像流着哈喇子鬣犬破门而入,荒废已久房屋中只有一面普通、城中随处可见菱花镜悬挂于正中央。
入目是一道刺眼白光。
白光未散,先听见了鸟声和犬吠声。
然后是不远处货郎叫卖声音,“卖桂花啦卖桂花”
三人置身于一处屋子里,屋子被打扫干净,很富有生活气息。是一间再普通不过民宅。
他们一起出了门,门外阳光正明媚,枝头青翠间小鸟活泼跳来跳去,院子里放着石墨和柴堆,铜水缸中养了生气勃勃睡莲。
这个院落却是眼熟。
“这里是”
他们之前待着那个废弃院落
“娘爹”忽然一声惊呼,那院落另一侧厢房窗子大开,一个小姑娘震惊看着他们三人,“有美人”
万君最先反应过来,趁着大人们还未被叫来,立即带着二人跳出了院子。
院子外巷道普普通通也没什么特别,市井气息,平凡小城。
小巷里嬉笑打闹孩童们唱着童谣,门口老太太纳着鞋垫,不时抬头看一眼自家小崽。水井旁妇人们笑嘻嘻说着闲话。
挑着桂花货郎吆喝着,一路桂花香。
这是菱花城。
镜外。
鱼大四人看着镜中镜中镜,也愣了一下,“这是菱花城很多年前菱花城”
很快有人发现了这三位小后生。
热情妇人笑盈盈问“你们是从哪来我们还从未见过这么俊俏小后生呢”
“哎呀要赶上我儿砸俊朗帅气了”
旁边人淬她一口,“可得了吧你家儿子怕还在你肚子里吧”
最先说话人也不恼,“美好心愿总是要有嘛”
然后悠闲唠嗑大娘们笑嘻嘻一连串问话缠过来。
类似于多大了,可定了亲,来这里干什么
佛子大约还没遇见过这个阵仗,很快白净脸皮上就染上绯红。
但是万君比他躲得还快,摸着脸颊,心有余悸似缩到了他后面。
“阿弥陀佛。”
最终是空青承担了重托,上前寒暄一遭,过了一炷香才带着姜缓二人脱身。
从巷道出去是主街,通往城市中心,神像不见,取而代之是一件漂亮绸缎店。
店主人笑呵呵在门口和客人闲谈,“你要花色我已记住了,双鱼戏珠是吧放心、放心我记得你要求呢”
送走了一位客人,店主人又笑眯眯跟新客人说话,一派和气生财模样,“劳您挂怀我女儿及笄您请一定来谢谢谢谢,同喜同喜”
空青呆愣看着这一幕,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这座菱花城人皆已身故。”
湛蓝无边天空,阳光明亮而温煦,市井喧哗声并不烦人。
城中人悠闲脚步,过着悠闲日子。
但是空青记得那城中心绸缎店老板一家三口皆已在神像初立第三天就被疯狂信徒献祭了。
那是十年前。
人邪愿和贪念可以铸就一尊邪神。
同样,人祝福也能成真。
一面面菱花镜未能真为他们主人挡灾,却在主人死后开辟出一个幸福安乐城市。
路边走过一抱着花年轻男性,空青下意识叫住他,“小李”
年轻人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你是”
小李被献祭是在一年前。
空青涩着嗓音问“你父亲在家吗”
年轻人一愣,“父亲”他表情很困惑,“我没有父亲啊。”
“可你抱着花是去干嘛呢”
空青认识李家父子,李父一生最痛不欲生事就是自己儿子为了送他生辰礼物,冒险出城采花时被信徒抓住献祭了。
年轻人眼神变得迷离茫然,他似乎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抱着花,呆滞了半晌就像卡机了一样,小李甩甩头,抱着直离开。
空青看着小李背影,愣神许久。
这座城人皆已忘记自己死去事实,也忘记了尚在亲人朋友。
城中人所在时间甚至都不一样,但无一不是停在自己最幸福快乐时候。
镜中镜外,鱼大四人陷入沉默。
“亡魂若能有这么一个无忧安乐归处想来也是好吧。”
“可、可就像那个小李最幸福是他带着礼物要送给父亲时刻他却根本记不得他要送礼是谁。这样好吗”
镜中城范围很大,但部分地点是纯白色。就像是一副画卷故意留了几个空白地方还未着墨。
又或者说,这座城是由亡魂记忆所拼凑出,空白之处是缝隙。
但城中人皆对空白熟视无睹,他们活在自己幸福记忆里。
万君三人沉默着把镜中城走了个遍。
这时天也黑了。
空青勉强振作精神,“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吧。我记得有家小店菜做得不错。”他笑了笑。
空青熟练报了一串菜谱。
三人坐在靠窗位置,可以看见菱花城夜景。
灯火如星。
街道上还有杂耍喷火人。
万君看得入迷间,菜已上齐,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
空青介绍道“这玉带豆腐是老板得意之作,我也好久没尝过了。你们尝尝。”
他自己吃了一口,“上一次”他表情又怔然了,“上一次还是和”
镜外四人也开始啃干粮。
眼泪从嘴角缓缓流出。
“空青首座是想起爷爷了吧”茶茶叹气。
“老大夫也在城中吧空青首座定然是想见爷爷了。”
佛子那一边皆是素菜“空青居士不妨去见一见。”
空青默然。
镜先生忽然又闪现出来,“不妥”
一声断然干脆否定。
空青看它。
镜先生义正严词,“何必打扰,徒生遗憾”
万君放下筷子,他好像只是随口一说,“随缘嘛,不必强求。”又夹起一块糖藕喂进嘴里。
空青“你说有理。”
夜里三人在城中睡下。
万君把空青劝去睡觉,他自己仍坐在窗边。
城市一片宁静,但是区别于真菱花城死寂。这片宁静是有声音,虫儿鸣,打呼声,偶尔几声犬吠
宁静夜晚无比安详。
万君像是在等待什么似,一直未睡,坚持到小脑袋都一点一点了,还努力睁大眼睛保持清醒。
佛子从屋内出来,“姜道友不妨歇息。”
万君揉着眼睛看过去,一开口将未成型一个哈欠咽了回去,“唔,没事。”
“我改不了睡觉习惯其实身体不需要睡觉啦。”他含糊着解释一句。
佛子坐在一侧打坐,就看着这位方丈都夸过几句少年英才脑袋又开始向下垂,乌黑毛茸茸发顶,看上去就很好摸。随即又猛地惊醒过来,单手揉揉软乎乎脸颊,努力清醒过了片刻,小脑袋又垂了下去。
佛子心中其实一直是有暗暗钦佩千重山姜道友。
但见姜道友这样倔强模样他竟然不是觉得佩服,而是指尖有点痒痒,总想捏一捏
佛子“”
佛子捻动佛珠,罪过罪过。
“罪过罪过”
镜外四人努力认错,他们竟然大逆不道想去挼一挼万君毛茸茸脑袋和软乎乎小脸。
冒犯了冒犯了
但是
“可恶真好可爱”
天际乍现鱼白之际,万君非常及时而精准恢复了清醒,一跃而起。
镜中菱花城迎来了清晨
纯白雾笼罩在城市上空,又逐步散去。
鸡鸣不已。
万君微微眯眼。
小二打着哈欠,一脸惊讶看着他们,“客人这么早就上门了”
空青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起来,听见这一问话,表情一变。
镜先生倏地变为人形,想拦但被拦住。
便是连万君一时都猝不及防。
空青猛地跑出门。
路上恰好遇见哼着歌往城外去小李,他要去采花送给谁。
绸缎铺老板笑呵呵打开店门,感谢路过人祝福,“我女儿及笄,对请务必前来”
小巷里,货郎挑着担,桂花堆满,一路馥郁,“卖桂花啦卖桂花”
水井边,大娘们说着闲话,老奶奶纳着鞋垫。
孩童们举着风车嬉闹。
整座城市循坏着一天。
空青停在路中央。
他愣愣看着迎面走来人。
发须洁白,仙风道骨,路人尊敬和他打招呼“老大夫。”
镜先生也赶到了。
镜先生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言喻复杂。
空青“爷爷”
那老先生看见空青,眼神陌生,但还是温和朝他点了点头。
镜先生和老先生相隔不远。
但是镜中人看见了,镜外镜外人也看见了。
镜先生和老先生长得不一样。
就算同样是发须皆白,素简布衣,但长相是完全不同。
鱼大等四人摸不清了状况。
“这是老大夫”
“可长得不对啊”
空青怔怔地又看向镜先生。
镜先生
镜先生神情变得悲哀,他逐渐变化,身影一闪,人形化为了与空青镜像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