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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六十一章【三更合一】
    姜缓送猫妈妈去了轮回,然后亲手堆好一个小土丘。

    猫崽好似感知到什么,细细弱弱的叫声骤然尖利起来。

    姜缓拿一块柔软的绸布把猫崽抱起来,邪神就手足无措的呆在一旁。

    “可以搭把手吗”

    邪神没反应过来似的“什么”

    片刻,又讷讷道“是愿望吗我可以实现。”

    姜缓道“我们正是在一起实现愿望呀。”

    邪神又不明白了。

    实现愿望是他做的最熟悉的事。他们祈求,他就把力量分出去。

    姜缓袖子一抖,抖落一大堆东西,全部堆在他的身前。

    邪神“那,我、我该怎么做”

    “把篮子垫一层摊子,火属性灵石铺在上面,再多垫几层软垫我这里好像还有毛茸茸的毯子。”姜缓一边小心用掌心散发出适宜的温度,一边快速说道。

    邪神记忆力很好,他呆呆看了一眼蜷在姜缓手心软帕上的猫崽,刚出生的猫崽薄薄一层毛,肉粉色的尾巴,眼睛闭着,其实无论也算不上可爱,但他却觉得像看见了小红花。

    但又和看见小红花时的感觉不一样。

    邪神顾不上细细体会,他已把姜缓说过的每一个字都记的很清楚了。

    一板一眼都按照姜缓说的布置好一个小窝,姜缓把猫崽放进去。

    新诞生的小猫最关键是要保暖,解决了保暖问题,接下来就该是食物问题了。

    姜缓对照顾毛茸茸很有一手,他一边跟邪神细细的讲,一边摆弄着给小猫准备食物。

    他的袖里乾坤里还备着奶,一种灵兽的奶,经过实验是很适宜给刚出生的小动物喝的,不过刚出生的猫崽不能喝太冷太热的东西,最好和它体温一致。而且它刚出生还很虚弱,需要特殊的工具给它喂奶。

    这些工作都是姜缓做惯了的。

    “我有个朋友,他有一院子的毛茸茸,有时繁育季他忙不过来,我就会去搭把手。”姜缓顺口解释道。

    邪神两只手都拿着姜缓塞给他的东西,“我也。”

    他们找了个山洞呆着,照顾小猫崽。

    姜缓小心用绸布拖着奶猫给它喂奶,笑了笑,“嗯,你也是我朋友。”

    因为这一只小猫崽的缘故,他们在这儿附近盘桓,没有往远处走。

    小猫崽吃了就睡,日子过得很自在。

    姜缓和邪神有时会出去散一圈步,有时只是坐在一起聊天。

    一个人讲,一个神就听。相处得十分融洽。

    “我厨艺好像还不错,以后有机会你可以试试我的手艺。”

    “好。”

    “有许多修道者都不食五谷也不再入睡了。但我不行,就算是修士本质也是人嘛。”

    “你要睡吗”

    “嗯我有点困了,”姜缓很自然的道“过半个时辰它就该喝奶了,到时候麻烦你了。”

    姜缓给邪神的手骨套了个手套,能隔绝他的力量。

    “姜缓。”

    “嗯”

    “我可以吗”

    “当然。”

    邪神又问“我现在的感觉好奇怪。”

    邪神懵懂的“我没有办法碰它。”

    “是因为担心和关爱。”

    “担心、关爱。”邪神重复。

    姜缓说“没有关系,你已经很熟悉流程了。”

    “你可以控制自己的力量。”

    邪神又觉得自己的本源在跃动。

    山洞里,姜缓说睡就睡,他窝在柔软的毛毯里,盖着一层薄毯,不自觉窝成了一团。猫崽的窝就在他的身旁不远处。斜斜的月光洒在洞口,邪神拿着姜缓塞给他的奶瓶,看看姜缓,又看看猫崽。

    过了一会儿,分毫不差的半个时辰后。

    他的本源动荡起伏着,他的动作却小心极了的,慢慢学着姜缓的动作,给猫崽喂了奶,他从未接触过这样脆弱的生命,他也从未亲手做过什么事。

    邪神把猫崽放回软垫上,猫崽嘤然一声,还没完全覆满毛的小尾巴无意间扫过了他的骨头。

    邪神呆了好一会儿这个感觉是高兴惊奇还是担心

    他拿不准,下意识看向姜缓。

    姜缓睡得正熟。

    邪神盯着看了半晌,将猫崽安顿好,自己蹲在姜缓跟前,一动不动的。

    姜缓和猫崽都睡得很香。

    他又低头看自己胸骨上插着红花姜缓今天又给他做了一朵。

    “珍惜。”邪神轻轻呢喃这个词。

    这样自在的日子本来便过不了太久。

    一大早,姜缓习以为常的和蹲在他身边的白骨打一声招呼,“早安。”

    姜缓又帮邪神活动活动疏松卡住的骨头。

    转身去查看一下猫崽的情况。

    邪神忽然道“我是不是坏的”

    姜缓回头“怎么这么问”

    邪神说“我害了它的母亲。”

    邪神大约是翻来覆去想了许多天,一直在想这件事,才终于在今天把问题问出口了。

    猫崽的母亲是被信徒抓去祭祀。

    邪神道“是祭祀我。”

    邪神这时候才有那一场场血腥祭祀的真实感,都是血那也是红色,但和他小红花的红色不一样。

    他尚且无法说清楚这区别,只是觉得自己的本源好像变得很重、很沉重。

    “许多生命,”他艰涩的说出这个新学会的词语,“生命,因我而死。”

    他问姜缓,声音平静无波,听上去似乎没有丝毫情绪“我过去是坏的,对不对”

    姜缓愣住了,半晌他换了个姿势,姿势更郑重,“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我觉得我变得很重,但本源又很空。”白骨摸了摸自己心口的位置,作为一架白骨,自然是空的,“姜缓,这是什么”

    姜缓回答“是是悲伤。”

    邪神重复一遍“悲伤。”

    “姜缓,原来我在悲伤吗”

    “对。”

    “我因为我过去是坏的、我做过坏事而悲伤”

    邪神喃喃,他的声音一直都模仿的是信徒的声音,他忽然又卡住似的,沉默下来。

    他一直呆在黑纱里面,迟钝的就像一尊石像,所有愿望都来者不拒,所以他也是帮凶。

    他是个坏的,是恶的。

    不知者,并不无罪。

    初日的阳光将温暖也带进了山洞,风吹过的声音,山洞深处有水滴落的声音,猫崽磨蹭的声音邪神却缄默着。

    “为什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邪神使用了姜缓的声音“我不想用他们的声音了。”

    “好,你可以用我的声音,”姜缓轻声道,“直到有一天,你找到自己的声音。”

    邪神说“姜缓,我找不到。我不会。”

    邪神忽然又问“这是后悔吗我现在的感觉是后悔吧。”

    “如果后悔了,该怎么办姜缓。”

    姜缓拉着这具悲伤而懊悔的白骨走出了山洞,走到阳光下,“你已经找到了许多问题的答案了,我们可以慢慢来。”

    邪神被阳光照在身上,他觉得他好像要化掉了。

    “姜缓。”

    “嗯。”

    “我想成为好的。”

    “好。”

    姜缓把那个装着愿力的瓶子递给小白骨。

    邪神,或许不应该再称呼他为邪神了小白骨接过那个瓶子,纯白的愿力在瓶子里就像星星一样闪烁。

    小白骨在这一刹福至心灵的明白了姜缓的意思。

    愿望不是依靠神来实现,愿望可以依靠自己实现。

    姜缓说“我不能替别人原谅任何人、任何事。”

    他不能替菱花城死去的人们判定小白骨的过去。

    但是

    姜缓说“我相信你的未来。”

    三百多年后。

    菱花城废墟上。

    “原来如此,他明白了人的感情。”镜先生若有所思。

    月亮隐入了云层中。

    “他于恶念邪愿中诞生,当他明白了人的感情,也就明白了他究竟是什么东西。他是万恶之源或许他本性良善,但从未有人教导,不知善恶是非好坏所以,他对所有愿望来者不拒,他是同犯,他便也犯下无边杀业和罪孽。”镜先生徐徐道,“尽管祂并非邪神。”

    镜先生自语似的“他又如何称得上邪神呢。”声音似有轻蔑之意。

    一阵风吹来,菱花城的废墟遍地野草摇曳。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抵达当年大祭坛的遗迹附近。

    河流早已干涸,昔日大祭坛已是荒芜、破败,隐没在荒草残垣里,荆棘和藤蔓盘结交错。即使是当年参与者,恐怕也难以从这连绵废墟里准确找到大祭坛所在。

    “大祭坛到了。”镜先生止步,他环视一圈四周。

    姜缓长袖之下,捏住了笛子。

    “万君,可还记得当年这里发生了什么”镜先生问。

    “可笑的是他本应该拥有强大的力量,这庞大的、与日俱增的恶念和邪愿都该是他的力量,但他却傻傻的将力量都分了出去实现愿望,所以,他才无比弱小,只得依凭在一具白骨上。这满城邪魔靠着他的力量兴风作浪、血腥祭祀。”

    “当他知晓了一切后,想要阻止和弥补都无力。所以,他才有后来的自我了断。”

    “而我也于此破碎。”

    镜先生嘴角勾起一丝微笑“万君,这是否也在你的预料中”

    他的笑意幽晦,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恶意。

    三百多年前。

    在继一只猫崽后,小白骨和姜缓又发现了一只因为受伤和狼群走丢的小白狼。

    一人一骨便把白狼带回了山洞,齐心将小白狼照料好。

    这一天,小白骨去山坡下河边打水。

    姜缓留在山洞,轻柔的抬手拦下猫崽,让它不要再试图咬住白狼喝奶。

    又安抚好心灵受伤的公白狼。

    猫崽不依不饶,非要往白狼肚子下面钻,姜缓只好人为将它们分开。

    猫崽“喵呜”

    白狼“嗷”

    折腾了好半天,终于把猫崽哄睡。

    小白骨一直没有回来。

    姜缓意识到不对劲。

    白狼叼着他的袖口扯了扯,姜缓摸了摸白狼的头,“我没事。”

    姜缓一直在等待师门的到来,却不知是何原因,救援一直未到。

    他握紧拳头又松开,往嘴里又倒了一把灵丹。

    他此前还是受了伤,他现在不过是个三境小修士罢了。

    普普通通三境小修士,手一翻,一柄雪白长剑凭空而出。

    这是他的本命剑,姜缓抚摸着自己的剑。

    姜缓会的法门很多很杂,但最擅长的还是剑。

    剑锋凛冽,白狼却全然不害怕,似乎知道这剑锋定然不会伤害它,“嗷呜”

    姜缓揉了揉狼耳朵,“托付给你一件事啊,小狼。”

    白狼是烈风狼王的孩子,颇通灵性,它蹭了下姜缓大的手心,端端正正坐着,“嗷。”

    姜缓笑了一下“帮我照顾好猫崽可好”

    白狼下意识往后缩了一缩,想起自己胸口被咬得湿哒哒的感觉,“嗷呜”

    在白狼眼里,这是救命恩人。妖兽也是懂得报恩的。

    于是它的叫声又变得特别坚毅“嗷。”

    “谢谢。”

    姜缓留下足够多的食物,给山洞设下了保护的结界,然后提着剑离开。

    小白骨会去哪里呢

    他会去哪儿

    菱花城正要在大祭坛上举办一场史无前例的盛大祭祀。

    小白骨难受极了。

    他一早上感知到大祭坛前的动静,只觉得每一根骨头都在痛苦的。

    他们要举办生祭。

    咔哒一声,他的手骨又掉在地上,小白骨笨拙的把手骨安装好。

    他什么都做不到。

    小白骨意识到这一点。

    因为他很弱。

    他弱到走一步就会掉骨头。

    咔嚓一声,小白骨习以为常的又把自己的头骨正好。

    他好难受,好难过。

    他好想转身去找他的白金光,想去找姜缓。

    但小白骨知道,就像白狼受了伤,姜缓也受了伤。

    受了伤就会痛。

    白狼尚且需要照顾他也想照顾姜缓。

    小白骨不想姜缓再痛。

    他珍惜姜缓。

    小白骨想,他可以解决这件事。

    等解决后呢他暂时没有去想。

    大祭坛建立在河流旁,信徒们相信这里是神明驾驭流星从天而降,降临人世的第一个地点,是神圣的圣地。菱花城的第一尊神像也是从河边请来。

    大祭坛很少举行祭礼,一旦举行就是最盛大的。

    当年老大夫就是在此被献祭。

    祭坛的上方,最靠近河的位置放着一尊神像,同样披着黑纱。如果城市中心的神像是最大的,那么这尊神像就是最精致的。

    献给神的羔羊已经引颈受戮。

    七七四十九个祭品跪在祭坛上,当头被砍下,头颅装盘,他们的血将通过特殊的纹路通道灌入河中。

    所有的信徒都聚集在此处,他们虔诚的祈祷,跪在地上,乌压压的人海。

    这些愿力汇集在愿力海。

    “死啊”

    “赐予我荣耀”

    “以他们的血让我永生。”

    “去死”

    “神啊,请实现我的愿望”

    小白骨摸着胸口骨头上的红花,一头扎进了愿力海。

    漆黑的愿力海,小白骨从前从未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现在却是觉得糟糕极了。

    小白骨抖了一下,坚定而无畏的就像一把骨刀深入愿力海。

    回到愿力海的最核心,黑纱披落,他的化域展开,还是那一个小小的神龛。

    祭坛上,忽然风云变动。

    天地刹那浑浊,狂风呼啸,黑云压城,一片混乱。

    所有准备已经完成,大刀已经架在了祭品的脖颈上。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异像,所有信徒都敬畏而恐惧的跪倒地上。

    他们认为是神明显圣了。

    河水顷刻间疯狂上涌。这条河在经年的祭礼后早就变得乌黑如墨,那黑水四处溅射,掀起滔天巨浪,似一头失去控制的凶兽。

    河岸边还跪着一排祭品,他们都是如今菱花城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他们惊吓着想要后退,但压制他们的信徒早已退后,可他们被捆绑得太严实了,根本挣扎不动,只有眼睁睁看着大浪以摧枯拉朽之势

    一道金光,由符文组成的金光似一条锁链生生将大浪压回了河道。

    浪尖上一道白色的身影。

    祭品们呆呆的看着这道背影,就感觉身上一松,他们的束缚被解开了。

    姜缓镇在浪尖上,“快走。”

    祭品们好似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

    “渎神者”信徒们最先醒过神,愤怒的高喊着。

    “渎神者死”

    姜缓冷冷的看他们。

    与其说他们信仰的是邪神,不如说他们信奉的是恶念和欲望。

    他们是欲望和恶念的信徒。

    眨眼之间,他们全然没有了人的模样这才是已经从人堕化的邪魔的真实模样。

    幸存的人类惊呼一声,吓得腿软,幸好每个人都紧挨着搀扶着彼此。

    他们看着面前的白衣小少年,咬咬牙从祭坛上撤离。

    黑色河水不甘的拍打河岸。

    有的布满了肉瘤,每一个肉瘤上都长着一个缩小的人头,有的伸展起几对肉粉色的肉翅,一层皮下翻滚着若干细长状的虫,有的嘴里长着眼睛奇形怪状的人形邪魔嘶吼着包围上前。

    祭坛上全然是这些恶心的玩意儿。

    还有更多的邪魔在靠拢。

    天上地上,密密麻麻。

    姜缓横剑。

    小白骨。

    他离开了山洞,靠近菱花城的路上他得知了大祭典的消息,便瞬间明白了小白骨为什么离开。

    这天降异象是因为愿力海在动荡。

    小白骨在干什么

    愿力海拒绝他的进入,姜缓无法进入愿力海。

    小白骨要做什么

    小白骨静静的注视着这个神龛。

    神龛下面有一个东西。

    他其实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觉得要守好它。

    他一半的力量在实现愿望,另一半的力量就在镇压这个东西。

    所以,他明明可以无比强大,却也是如此的孱弱。

    他以前万事不知,但如今他已明白世事。

    他知道他现在的感觉

    是后悔。

    是自责。

    就像姜缓第二次撩开他的黑纱他一身素白,乌发雪肤,眼底碎星点点,眼里是光。

    那个时候,姜缓的心里就在后悔和自责。

    姜缓是个好人。

    所以他在为砍掉神像的头而后悔、自责。

    可他不必要后悔自责的。

    小白骨推翻了神龛,神龛破碎化为一团虚无的黑雾。

    那之中是一枚漆黑的种子。

    邪种。

    随流星进入这个秘境,一切恶果的开端。

    他本来就该是天生坏蛋。

    天上滑落的流星不是善因,是一切恶果的开端。

    那流星里有一颗邪种,从空间缝隙无意掉落秘境中。

    所谓邪种,由邪道大能以元精淬炼出来,能诱发人心中的恶念。

    邪种长成也需要以恶念为食。

    这颗邪种仍在休眠状态,但也无形之中开始散发他的力量。

    菱花城中,恶念丛生。

    邪种在混乱和欲望中迅速长大。

    愿力汇萃之处是整个愿力海的内核,这里本来无法诞生神祇。愿力能诞生的神祇少之又少,可能千百万年也无法诞生神志这团孕育中的神祇无法及时诞生神志,就会在邪种苏醒后就被它吞掉,成为邪种的口粮。

    但世间世事,阴差阳错。

    大祭坛上,老大夫空青赴死。

    他的死看似毫无用处,既没有唤醒狂热信徒的神祇,也没能阻拦血腥祭祀的发生。

    但在凡人看不见的地方。

    他死时,那浩大而纯粹的愿力进入愿力海。

    神祇的意识在他的那副铮铮正骨上诞生,原本应该和他力量一样混沌邪恶的意识变得天性良善。

    新诞生的神,尽管什么都不知道,但凭借本能,懵懂而坚决地用自己一半的力量将即将苏醒的邪种牢牢镇压。

    一晃就是这些年。

    可是

    他虽然镇压住了邪种。

    但他那一半力量也为邪种所牵制。

    近来,他越来越弱,这邪种越来越强。

    如若那一场血腥祭礼真的成功,那汇集的恶念和邪愿必然会加强邪种的力量一旦它彻底苏醒,它将吞噬一切并将全部力量反馈于本体。

    要解决菱花城的事小白骨知道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他把邪种吞掉,然后自我了断。

    这样这满城的邪煞污浊就将一扫而尽。

    菱花城堕化的信徒也会失去作祟的力量。

    小白骨想他本该是天生坏蛋,他从前也助长坏人做坏事,不过他从前既不知悲欢、也不知善恶是非好与坏,更不曾在乎自己的存在,不曾思索过自己,但他现在有了自己的想法,他想他想是白色的,像他骨头那样真真切切的白,像姜缓白金光的白,而不是那污浊漆黑的黑团团。

    他可以变得很好。

    姜缓相信他。

    他也相信自己。

    小白骨抽离了骨头,恢复了他的本体。

    一团黑糊糊。

    似雾非雾,似气非气。

    这黑团团猛然扩大,就像张开了大嘴,将那粒种子吞了下去。

    一瞬间,整个愿力海都开始剧烈的动荡,阵阵狂澜冲荡四方,疯卷的愿力形成一个偌大漩涡急剧飞旋,漩涡中央是那黑团团,一会儿缩小一会儿变大,似乎有什么在其中疯狂的冲撞、撕裂。

    小白骨好痛。

    那邪种一直休眠,将将又要苏醒,大约是察觉到了危机,本能的开始挣扎起来。

    小白骨感觉自己的神志都像被密密麻麻的小刀反复刺扎着,他的本源在被侵蚀。

    小白骨拼命压制住那粒邪种。

    漆黑的河水发出巨雷般的咆哮,狂暴得就像底下囚禁了恶魔,恶魔试图逃脱。

    姜缓的剑锋所止,已全然是堆叠的骸骨。

    这满城的妖魔都在朝大祭坛涌来,触目都是狂暴而毫无理智的邪魔,爬在地上,攀在建筑上,飞在空中望不到边,很快更多的邪魔冲了上来。

    他抬眸,只一个眼神,本应该完全没有畏惧这种感情的邪魔不由停滞了动作。

    他撑着剑,随手又往嘴里倒了一把灵丹。

    还好,他这番下山,师兄把灵药配得齐全,不然还经不住他这么个磕法。

    白衣染血,姜缓估摸着自己体内的灵力。

    他身上的伤口倒无妨碍,麻烦的是这灵力,他虽是三境修士,但体内灵力比得上四境巅峰的真君,所以他才能坚持许久但之前破镜中城他一波开大,又进愿力海飘了一路,体内灵力少说也耗去了一大半。

    在山洞时他修养了一段时日,只是菱花城灵力污浊,他也就恢复了一半多。

    灵力亏空,全靠磕药。

    邪魔顿了一会儿已是极限,迅猛的又扑了上来。

    一个看似平缓的剑花,逼上前的一圈邪魔又被扫平。

    无止境的邪魔。

    姜缓喘了口气。

    更麻烦的是邪魔正在变强。

    他心里更担心小白骨。

    那邪种在拼力一搏

    十二州少说千年没有邪种出世了,世人几乎已无人知晓,姜缓在千重山里没事就爱看些书,他又得天独厚有这么一双眼睛,寻见了一丝蛛丝马迹。

    他本来还未确定,但看那小白骨的真容,他就知道了菱花城里作祟的不是这位“邪神”,而是不止有恶人,还有邪种。

    邪种能催发人心中恶念、以恶念为食。与“邪神”是抢食的竞争关系。

    谁能想到是邪神镇压住了邪种。

    而邪神与它朝夕相处,邪神的本源却未受污染。

    说到底,人心有恶,才会被催发。

    邪神向善,就不会被影响。

    自然人心是复杂的,未必是全然是白,但想和做是不一样的。有恶念和行恶事并不是因果关系。

    这满城大半邪魔,仍然还有“人”尚存,并未跟着满城一起堕落为邪魔,仍然在苦苦挣扎着自己心中的善念。

    他们心中没有恶意吗

    有。

    只是不为耳。

    姜缓一跃而起,剑锋一片光幕。

    在蜂拥而上的邪魔的间隙,他看见了远处。

    是空青。

    空青正和菱花城的人一起拼命反抗。

    空青睡了好久,才一梦初醒。

    世事无常。

    他来不及回望他那潦草一生,惦记着姜缓和佛子。

    镜灵想拦他,“你神魂不稳,跑去也没用”

    空青看着这面镜子,“多谢你。但我必须去。”

    单薄清隽的少年人说这话的神情和多年前老大夫空青相重合。

    老大夫空青也是这样说的“人有必为之事,也有不为之事,此乃老夫必为之事”斩钉截铁。

    “菱花城,是我的家园,我不能让别人替我拼命。此乃我必为之事”

    “你会死”镜先生默然片刻,他最畏惧的是死亡。

    空青和老大夫的回答仍是一样“固所愿也。”

    空青坚决地往菱花城赶去。

    十数年邪祟丛生,菱花城陷落于邪魔之手。

    但仍然有那么一撮人或许是尽可能伪装自己,又或许是两眼不闻窗外事、含糊过日,又或许是坚持不懈的试图拯救城市,又或许是隐秘行动着、帮助他人他们有的怯懦、有的悲观、有的坚强在无边阴翳下,他们皆固守着一点善念,不曾同流合污,更未曾因为世事艰难污浊而随之堕入深渊。

    这样已足够称之为勇气。

    他们都是最普通的人。

    城中都听见了大祭坛的动静。

    一扇扇封闭的院门渐渐的露了条缝。

    原本以为回不来的祭品竟然回来了。

    “你们”

    “你们”

    家里人泪如雨下。

    这次的八十一个祭品都是青年人,年岁不大,记忆里菱花城一直是这模样。好死不如赖活着,长辈们说。但这一刻,他们心里又升腾起那股被压抑的火焰。

    “你们要去做什么”

    年轻的祭品拿好了刀,“奶奶,我要去搏一搏。”

    “你要拿什么去搏奶只有你一人了”

    “那砍了神像的小孩尚且在搏,我也要为我们的未来搏一搏”

    “爹我和勇哥一起决定了”

    “我不想当什么祭品,也不想眼睁睁看着熟悉的人去当祭品了”

    “等我回来”

    家家户户,逐渐的,只有那几个人领头,走过一条长街,变成了十数人,走过下一个街口,就变成了百数人。

    他们汇聚在一起,仍旧是畏惧的、胆怯的但他们已然决定要搏一搏。

    勇气点燃了勇气。

    空青赶到时就看见这样一幕。

    他的心脏猛然跳动。

    他曾经希望这座懒惰、逐步倾颓的城市有信仰就好了,有信仰就能有希望。

    他死在祭坛上也没有等到。

    现在他等到了。

    空青也同那握着锄头手都在发抖的人们一起汇入到这洪流里。

    有火在燃起。

    人们心知自己的力量有限,所以采用火攻。

    明明煌煌的火焰照亮了城市。

    姜缓一片横扫,荡平一圈邪魔后。

    他停在空中,看见那一丝一缕纯白的愿力,由少汇聚为多,最终汇成了一条银白的河流,灌入到那漆黑的愿力海之中。

    黑色转瞬侵吞了白色,仍旧是黑漆漆的。

    银白的河流越来越宽阔,越来越浩荡就像是走出封闭的院门,走上街头的人们一样越来越多。

    黑海中出现了一点白,那点白在扩大。

    小白骨已经决定同归于尽。

    邪种在疯狂的挣扎,阻拦他的行动。

    黑团团努力压制,但他好像高估自己了

    忽然,一丝白线,随即更多的白色愿力灌入了愿力海。

    小白骨几乎立时发现了邪种在变弱。

    它呆呆看着这常年不变、漆黑晦暗的愿力海中一道道白色的纹路,就像墨水中被倒入了奶姜缓喜欢喝奶。

    这短短一些时日在他记忆里一幕幕都生动的不像话。

    它忍住不去想姜缓。

    他又想,这是谁的愿力

    他知道。

    和邪愿一样,来自于人。

    邪愿恶念,善愿善念。

    小白骨想他现在的感觉也叫做震撼。

    他明白了。

    他心里再无旁物,专心致志他已经做好了自我了断的准备,

    邪魔太多了。

    仿佛无止境。

    普通的人如何能抗衡这已经脱下人的身份的邪魔。

    邪魔的血是腥臭的,一滩黑泥般的,人的血是红的。

    战线被撕开一条口,空青扶住一名受伤的战士,只听见破空一声他回头。

    镜先生挡在他前面。

    镜灵看他的主人。

    他陪伴他将近百年是明白这个人是怎么回事的。

    他本来就是个傻子。

    失去记忆时也像个傻子。

    镜先生暗自咬牙,他的面前形成一面宝镜,宝镜变大,罩住了这一圈的人光芒闪烁将所有攻击反弹回去。

    “镜”

    镜先生扭头看他一眼,哼了一声,掀起嘴唇回答“固所愿也。”

    人们很快又振作起来,畏惧和担心纠结在一团,他们看见这面菱花镜,又想起他们的菱花镜他们想起了长辈们的祝福和小辈们无所依的未来。

    他们得搏一搏。

    他们看见远处祭坛上的剑光,鼓足勇气重新结成了新的战线。

    宝镜的光辉笼罩在他们身上。

    他们将武器对准了邪魔。

    无止境般的邪魔,但他们都知道这邪魔终会被杀尽的。

    就像光终将照亮菱花城漫漫的长夜。

    菱花镜将明。

    姜缓提着剑,表情一变。

    他看了眼远方。

    又看着那虚空中的愿力海。

    小白骨

    他将喉头上涌的血强行压下去。

    他身上已经有许多细碎的伤口,雪白的衣袍已经被血染红。

    姜缓随手将最后一瓶灵丹吞完,将灵瓶一扔仍带婴儿肥的小脸一片肃穆,雪白的长剑悬浮在他的身前,乱风将乌发吹乱,不知何时,他的发带又断了,三千青丝飘动,他的周身荡起一圈劲气。

    暂无妖魔可以靠近,又或许说妖魔的直觉在抗拒靠近。

    风满衣袍,衣袍上的血痕就像欲飞的凤凰。

    姜缓忽然了悟了。

    他是极具有天赋的剑修。

    姜缓用剑一直很顺畅,万仞宗的宗主评价说他有一颗剑心。

    剑心,道心什么的医圣还说他有仁心呢。

    他就那么一颗心。

    他挥剑是从心,炼药结阵也是从心罢了。

    他合上双眼,伴身灵剑发出一声长鸣。

    像四处散射的剑气又斩断一圈妖兽。

    他的周围更空荡了。

    太阳有少阴,太阴有少阳所谓阴阳相生。

    他双手交合出太极阴阳的虚影逐渐形成。

    善亦有恶。恶亦有善。

    善恶并非全然对立。

    然,善恶仍是全然对立。

    天地愿力和念力都在旋转。

    姜缓睁开眼睛,那双眼眸里,澄明天然,道韵流转。

    天地之间,随他而动。

    他向天道借力。

    向世间大善借力。

    巨大的阴阳随之形成。

    沉沉伟力压下,就像天道至正至纯之力。

    所有邪魔被镇压于地。

    空青看见了。

    所有人都看见了。

    那太极阴阳中,姜缓握住了他的剑。

    这一剑很缓慢,又有天地之威势。

    他的心神空明澄澈。

    乌发白衣,犹显稚嫩的少年人已经可见后来的风采他知道他要做什么。

    修道者修心。

    用剑者从心。

    他的心之所向是

    他要斩断这祭坛,斩开这座邪城,斩去这无尽邪魔。

    他还要斩开这愿力海。

    他的剑是荡平污秽和邪恶,是要昭昭天地之光

    只有这一剑。

    黑暗在散退,无数邪魔在这煌煌的白光中散成了碎片,又很快成为灰烟,消散在这天地光明中。

    万丈的光柔和的笼罩在每一个人身上。

    他们仍然仰着头。

    终于看见了盘桓在整座城市上空的无边黑海。

    巨大的漩涡中,黑白相间,转瞬,剑光照耀,黑海在被迅速的蒸发。

    漆黑的愿海就像被光融化了一般,只有白色的愿力仍旧辉映着剑光。

    漩涡最中心。

    黑团团呆愣的透过消散的黑雾看见了姜缓。

    这是第三次。

    姜缓第三次掀开了他的黑纱。

    “姜缓。”

    黑团团不应该再叫黑团团了,丝丝缕缕,他褪去了外面一层的黑雾,露出了内里的洁白。

    他是白的。

    他的本源一直是白的。

    “姜缓,我是白的”

    姜缓回答“你一直是。”

    姜缓再也支撑不住。

    从空中坠落下去。

    “姜缓”

    空青也看见了他的坠落。

    他匆忙上前,却听见一声咔嚓声。

    他停住脚步,看向镜子。

    镜先生看着他。

    镜子一直在庇护着大家,一次次反射、阻挡邪魔的攻击。

    镜子碎了。

    镜先生仍旧是平静的,“固我所愿也。”

    空青眼睁睁看着镜子破碎,镜先生随之消散。

    他怔怔睁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