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一只刺猬,浑身上下长满了扎人的刺,即便在睡觉的时候也不会收起来,随时准备着攻击那些靠近她的人。
很难理解,她这样一个出身富贵的人,怎么会生成这样的性子。
潘爱子曾经想也许因为她嫁到薛家以后,一直过得不太如意吧。
叶海安与薛远驰的婚姻,是两家出于商业利益而走出的一步棋。叶家是做旅业的,与皇图酒店有多年的合作关系,当年两家大人定下这桩婚事的时候,薛远驰与叶海安还是两个陌生人,从没见过对方。
不过两个人都没反对这场联姻,即便那个时候已经传出佟雪帆给薛远驰生下一个儿子的弼闻,叶海安仍然披红挂彩地嫁进了薛家。
那个时候,她野心勃勃,她并不需要爱情,她需要的身为薛家大少奶奶应该享受到的尊待和重视,她想要的是有一天能入主皇图,成为像薛卢燕妮那样在商界呼风唤雨的女王。
可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她什么也没有得到。
薛远驰从来都不爱她,一个男人不爱你,就别指望他能尊重你。在薛远驰遇车祸瘫痪以前,他的情人简直如当季流行服饰一般,季季换新。而身为薛太太的她,一直摆脱不了被人嘲笑指摘的命运。
至于她的商业理想,也一直停留在理想的层面。无论她如何努力,只要薛老太太在世一天,她就看不到任何希望。无论比智慧还是比手段,她永远不是薛卢燕妮的对手。
事事不如意的叶海安,心中郁结之怨气溢在脸上,便成了今天这样的一个面容凌厉的女人。
她最后的希望,便是她的儿子薛慎之。
可是薛慎之却很不争气,尽数遗传敢他父亲的基因,除了泡妞厉害,做任何事都马马虎虎。
叶海安不如意的事便又添了一件。
不过她真的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儿子终归是她在薛家最后的依靠,她必须抢在薛卢燕妮出手之前,占住这步棋。
于是,薛慎之刚到适婚年纪,她就抢先给他定下一门亲事,女方是与叶家有世交的房地产大佬的女儿,姓魏,名叫魏曼。
潘爱子也不介意叶海安的态度,微笑着,给她倒了一杯茶。
叶海安并不接杯子,嫌弃地摆了摆手“你不用忙,我也不是来你这儿喝茶的,我跟你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潘爱子还是把茶杯放在她的面前,然后在她的对面坐下来,恭敬道“好的,薛太太有什么教诲,我洗耳恭听。”
叶海安冷笑一声,说“潘小姐,你不用跟我拿腔拿调,我知道你是哪一种人。但是我告诉你,选错人了。慎之虽然多情,却也不是你随便就能骗上手的。就算他被你迷惑了,也过不了我这一关所以你趁早走人”
潘爱子轻轻一哂“薛太太,我刚刚办了入职手续,你让我走到哪里去了”
“我不想跟你这样的人说太多,总之你识相一点,主动去辞职,我不但不难为你,还可以帮你再找一份工作要是你非要赖着不走”
话说到这里,办公室虚掩的门被推开了,薛谨之从外面走了进来“如果她不走,安姨打算把她怎样”
叶海安被打断了讲话,不悦地瞪了薛谨之一眼“谨之,你怎么不敲门太没礼貌了”
薛谨之走过来,坐在潘爱子的身边,笑着说“安姨,这是我助理的办公室,我好像不用敲门的吧”
叶海安尴尬地抿了抿嘴唇,突然就语重心长起来“谨之,我这样做,可不仅仅是为了慎之,也是为了你好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你不觉得她很可疑吗奶奶年纪大了,将来皇图不就指望你们两个吗要是有她在,你们兄弟俩儿早晚有一天会打起来。你看看她这张脸分明就是一个狐狸精”
薛谨之本来还挺有耐心,保持着微笑,听叶海安讲话。她说潘爱子是狐狸精,他就不乐意了,脸一沉“安姨,你这样说一个无辜的女子,不太好吧我和慎之那些旧事,与她何干她这张脸也是父母给的,何罪之有”
“父母给的你也太天真了”叶海安鄙夷地撇嘴,“我看她第一眼就知道,她是整过容的不信你问问她,她的下巴是不是动过刀她的鼻子是不是修整过你以为她是天然美女吗人造的”
薛谨之吃了一惊,转过脸来打量着潘爱子,狐疑道“你真的整过容”
潘爱子暗暗捏紧拳头,脸上却笑着“我不知道薛太太在说什么,我从小在美国长大,那里并不是一个崇尚整容的地方,我的相貌受之于父母,薛太太即便不尊重我,也应该尊重一下我的父母。”
“她说她没有整过容就算她在脸上动过手脚,那也是她的自由,是吗安姨一向不管公司的人事,突然跑来要我的助理辞职,似乎对我也不太尊重吧。”薛谨之虽然在脸上挂着笑意,语气却严肃起来。
叶海安却并不怕他,生气地拍沙发扶手“你装糊涂是不是这是公司的人事问题吗这分明就是家庭问题”
“不管是什么问题,请安姨相信,我都会处理好的。”薛谨之很坚持。
“你好我不跟你说我去找你妈说我相信在这件事上,你妈和我一定是有相同的想法你不是我亲生的,你不尊重我不听我的但我不信你不听你妈的”
叶海安说完,生气地站起来,拎起包就走了。
叶海安前脚刚离开,薛谨之转身捏住潘爱子的下巴,凑到她的脸上“让我看看,你真的整过容吗”
潘爱子打掉他的手,站了起来,躲得远了些,说“我没有整容,不要污蔑我你们家的人合起伙儿来欺负人我长成这样也是罪过吗先是被你妈警告,现在又被薛慎之的妈妈羞辱,简直不讲理”
薛谨之眉心一蹙“我妈警告过你吗”
“是啊,早晨你上楼换衣服的时候,你妈妈说我这张脸长得像你们家一位故人,留下来会惹很多麻烦,要我离开我现在倒很好奇了,那个许如初到底是什么人你、薛慎之和许如初,你们三个人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做为一个无辜的受牵连者,是不是有权力知道这些事啊”
薛谨之见潘爱子很委屈的样子,便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不用担心,只要有我在,谁也撵不走你”
“你吹牛你敢不听你妈的话你敢不听你奶奶的话我看我还是早点儿辞职算了,这么大的压力,我可承受不起。”潘爱子说话的时候,偷眼打量着薛谨之的表情。
薛谨之一听她要辞职,就有些激了动。他抓住她的胳膊,说“怎么你不相信我我说到说到只要我在隔壁办公室一天,你就一定在这间办公室里工作如果你在这里呆不下了,我和你一起走”
“啊”潘爱子震惊,张口结舌,“你不用这样吧我们我们其实也不太熟我们好像没有那种共进退的交情吧你这样我反而害怕了呢。”
薛谨之却好像被自己的仗义感动了,竟有些动情的样子“我不为你,我为我自己。身为一个男人,如果不能保护身边的女人,那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不会有人伤害你”
潘爱子见他很真诚的样子,也有些感动。不过她还是不太能适应,就碰了碰他,故作轻松一笑“老板,你言重了,我们又不是面临杀身之祸。再说了,我也不是你身边的女人,你这个措辞有点儿问题那个我不辞职了,这样可以了吗你别激动”
薛谨之进入情绪太快,一时还有些出不来,深呼吸几次,说“你不是想知道我和慎之、如初之间的故事吗”
“是啊是啊”潘爱子赶紧点头,以为他马上就要开讲了。
谁知他却突然转身往外走,边走边挥手“你说得对,既然你受到了牵连,就有权力知道真相。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得先把工作完成,所以下班后再说吧”
薛谨之走后,潘爱子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做好,从包里掏出化妆镜来,照着自己的脸,仔细地看着。
这张脸,看上去婉丽清雅,说不上哪里好看,就是让人看着舒服,像冬天里的阳光,夏日里的荫凉,让人一见便有亲近的愿望。
潘爱子经常想一个女人能长成这个样子,应该比那些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更加难得吧。因为长得漂亮并不稀罕,但是美得如童话般梦幻如秋水般纯净,就不那么容易有了。
所以她能理解薛谨之那句话,薛谨之第一次召她去他办公室的时候就说“既然你顶着这张脸,我就不允许你为一个妇”
每当她看着这张脸,就会想起过去那几百个日日夜夜的切肤疼痛和恐惧不安,继而她会想起更早以前,她那如巨石滚落山谷一般跌宕坠落的人生。
可是她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无路可退,唯有往前走。
叶海安说第一眼见到她,就看出来她是整容了。
可是叶海安一定想象不到,她整容之前是个什么模样。
总有一天,那个女人加诸到她身上心上的所有痛,她都会加倍奉还。
门那边传来响动,有人来了。
潘爱子赶紧收起化妆镜,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一份文件,胡乱翻到一页,低头看着,装作自己是在工作。
门被推开,有人进来,她抬头看,是薛慎之。
薛慎之一脸严肃,先是小心地关上了门,然后走到她的面前,一偏腿坐到了办公桌上,一手撑桌,将身体倾向她,小声问“我妈刚才来过了,是吗”
“是啊,她叫我辞职,她说我留在这里是祸害。”潘爱子靠到椅背上,仰头认真看着薛慎之。
她想看看薛慎之是什么反应。
薛慎之皱起了眉,责怪她道“我跟你说什么来着早说不让你工作你偏不听话你就好好呆在家里,我会缺你吃穿吗不要惹我妈,我都惹不起她,真的不如你乖乖地回家吧。”
他这样的态度,倒是在潘爱子的意料之中。薛慎之就薛慎之,无论过去多少时间,无论经历多少事情,他永远是这样一副没有断奶的样子。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回家我没有家啊让我回到哪里去”
“好好我明白不就是房子吗我答应给你的那处房产,我们明天就去办理更名,好不好”薛慎之只当潘爱子想要房子。
潘爱子哑然失笑“慎之,有房子就是家吗”
“又来了我知道你想嫁给我可是你不也说过吗我们彼此并不了解,你愿意给我时间,对不对你要是这样不听话,对我们两个人可都没有好处。”薛慎之表现他最大的耐心来,劝说潘爱子离开皇图。
“你那么怕你妈妈吗”潘爱子问他。
他十分为难地晃了晃脑袋“你是不了解我妈,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万一她停了我的信用卡,我可就没有钱给你花了哦。”
潘爱子冲着他甜甜一笑“你不用怕,如果她停你的信用卡,我养你”
薛慎之愣住,好像听不懂潘爱子在说什么。
在他有生之年,从来都是女人向他要钱,还头一次听女人说要养他。
他的心里好像有什么暖烘烘的东西在蠕动,是他从来没有过的奇怪感受。
这算什么难道这个女人轻轻的一句话,就把他感动了吗还是仅仅因为她长着一张酷似如初的脸,唤醒了他心中沉寂多年的一个梦
薛慎之有些不自在,刚才那一瞬,他感觉自己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轻咳一声,扬了扬眉,说“你可别逗了,你才赚几个钱要是你养我,还不得养破产了”
潘爱子直摇头,讪笑着说“好吧,为了能养得起你,我需要更加努力地工作,赚好多的钱所以我现在要工作喽,你也回去吧你不用担心,我会看着办,她毕竟是你妈,我的事,她应该不会迁怒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