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染红天际,如同嗜血后的魔鬼,一点点吞噬掉整片天空,连灰砖古井也蒙上一层残缺的红晕之光。
院里有一颗大枣树,又粗又大,密密麻麻结满了枣子。
枣树下的古井又粗又深,四周因常年洒水,已经长了厚厚的苔藓,更显古朴。
叶小珺僵直着残破不堪的身体,灰蒙蒙的眸子没有一丝神采,呆呆地站在古井边。
她知道她要死了
嫁入孟家多年,见过这井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是她不愿踏足后院,而是孟绝不允许。
除了孟绝,只有老女佣何妈可以进入这后院,每日吃水,都是这井里的。
井水,冬暖夏凉,不是河水和自来水可以比的。
只有井水,才是被孟家唯一认可的水源。
这井水据说有美容养颜的效果,孟绝五十多岁的人看起来也不过四十,沈梦珺四十岁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只有她,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古井的水清澈透明,喝到嘴里甜丝丝的。
对于这口井,孟家人都必须怀着敬仰之心,因为孟绝说,那是对孟家人有救赎之恩的古井。
叶小珺扒在井边,看着水中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古怪地笑了。
连对一口古井都知道感恩,对于人,却可以轻贱到尘埃可以不顾道德伦理可以强取豪夺
孟家是a市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家,可谓是百年旺族,在外自是风光无限。
金玉在外,蛆虫在内。
内里的腌臜龌龊,相比连老天都看不过去,所以才会让孟家香火到头。
叶小珺伸手覆在肚子上,瘦骨嶙峋的手布满干涸后的血渍,星星点点的格外恐怖,与其说是三四十岁的女人手,不如说是地狱爬出的骷髅,又或者是被开水烫过,剥了皮的鸡爪。
她的肚子早没了,孩子也没了
那个本就不该出生的孩子没了,几个月的孩子,被活活挖心而死。
她应该开心的,她明明应该开心的,她早在他没出生的时候,就想弄死他。
现在他死了,她该开心的,不是么
看到孟绝目眦尽裂、戟指嚼舌的样子,她笑了。
这是报应,活该他断子绝孙。
可看到密室里被挖心的男孩,心硬如叶小珺,瞬间晕厥。
这一年来,她无数次要打掉那个孩子,无数次想要和他同归于尽。
她用肚子狠狠去撞桌角;
站在床上,故意肚子朝下,从床上跌下来;
将杯子摔破,用瓷片割腕;
在浴池放满水,将自己双手绑住,脸朝下淹死自己;
可是每一次,他都没事,依旧好好待在她的肚子里,最后受罪的只有她。
后来,她被孟绝关进了密室,整整八个月,不曾见过太阳,只有头顶那盏她够不到的白炽灯。
密室里连床和椅子都没有,全部被孟绝撤走了,生怕她再跳下来伤害了他的――孙子。
地上墙壁都铺满了厚厚的海绵垫,且被固定死死的,随意扔着二床白色的棉花被子。
密室中什么也没有,包括被单、牙刷、筷子都没有。
八个月,她不曾刷过牙,因为牙刷也可能成为她自杀的工具。
八个月,她不曾碰过杯碗,因为那都可以成为自杀的工具。
每日何妈便从密室的小窗口给她递一些饭菜,全部都用纸盒装,连筷子都没有,只有一个软软的塑料勺。
直到孩子出生
她不想要这个孩子,一如她不想待在孟家。
叶小珺眯起眼睛,眼角的鱼尾纹皱巴巴地堆在一起。
她不过三四十岁,却有了八十岁的心,苍白无力,只是偶尔闪过的眸光里潜藏着她的不甘心。
二十多年前,她离家出走,被人贩子贩卖到山里,给一个瞎眼婆婆当女儿。
那段时光其实是很开心的,她和婆婆朝夕相处,婆婆虽然眼瞎,却很会算命,精通八卦,找她算命的人络绎不绝,生活因此富足。
直到有一天她偷偷听到婆婆和一位年轻人的谈话,才知道婆婆当初从人贩子手里买她,就是为了卖她,因为她的命格。
她惊恐万分,整天绷着一颗心,战战兢兢。
幸运的是,不久后她凭借着小聪明逃过一劫。
攀上运石子的绿皮火车,离开了山里,却不想很快花光了身上的几毛钱,沦落街头。
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天大地大,没有她容身之所。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是沈梦珺收留了她,还让她跟在身边伺候。
沈梦珺是孟家的长媳,待她也是极好。
然而,好景不长。
某天下午,孟家家主孟绝毫无征兆地问了她姓名年岁,便说要把她嫁给自己的小儿子孟天源当媳妇。
叶小珺震惊了,她都没有看过孟天源,怎么可能愿意嫁给孟天源
求过沈梦珺,可沈梦珺也无能为力,她不过是才嫁入孟家一年的新媳,夫君也常年在外。
在孟家,孟绝拥有绝对的主导权。
那时她单纯地以为自己只是被沈梦珺收留的人,并不是卖给孟家的奴隶,她有选择的权利。
然,她终究还是太天真了,没有人在意她愿意不愿意的。
那只是通知,而非询问。
一脚踏入了孟家的门,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叶小珺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孟绝会相中她当儿媳妇
为什么非她不可
她长得又不是国色天香,只能算清水芙蓉、小家碧玉,甚至还比不上沈梦珺的倾城之姿。
孟家那般有钱有势,大可以娶一堆沈梦珺那样的富家小姐,温文尔雅,娴静美好。
孟家不惜自降身份娶她进门,到底有何目的
她自小便脾气极坏,又倔得跟牛一样,只要是她认定的事,定不会轻易放弃。
她的人生要自己做主,而不是嫁给一个陌生人,浑浑沌沌过一生。
在瞎眼婆婆那里她使了小聪明逃离,便天真地以为她还可以成功。
直到多年以后,她才明白她的坚持、她的小聪明在绝对的权势和金钱面前只是个笑话。
成亲那天。
只有她一个人
佣人跟她说二少爷还在国外,来不及回来,只能委屈她一下。
成亲延续了古代的拜堂风俗,然而,却只有新娘子一个人。
一个人的婚礼,算什么成亲
可她就是这样成为了孟家的二少奶奶,顶着一个让人羡慕的头衔。
哪怕后来孟天源回来,她见到了本尊,也生不出半分好感、半分同情,反而坚定了逃跑的决心。
逃过无数次,每一次都会被抓回来,扮过男装,演过瘸子可每一次都会被找到,然后带回来,往死里揍。
她像一头狂躁的野狼,骨子里便倔强异常,可一次又一次,她的利爪被生生扯掉,牙齿被颗颗拔掉。
多年的圈养,终于,她学会收起利爪,变成一只温顺的小狗,哪怕是没有人看守,她也不会跑。
因为她知道,她根本跑不出a市。
再跑,也不过又是悲剧的重演,和又一次徒劳
其实沈梦珺劝过她很多次,就这样当她的孟家二少奶奶也不错,至少不愁吃喝,光彩照人。
二少长年不在家中,婆婆早已去死,只要她不逃跑,孟绝便不会太为难她。
可她是叶小珺啊,她怎么能够忍受这样没有自由的日子怎么能忘记年少的初心怎么能日夜煎熬担惊受怕
叶小珺一直以为自己度日如年,浑浑噩噩地过着地狱般的生涯。
却不曾想,一年前,她才迎来真正的炼狱生涯
“二少奶奶在这”何妈刚走进后院,便看到井边的叶小珺,大惊失色,扯着喉咙喊,“快来人啊,二少奶奶在这里。”
叶小珺淡淡地看了眼何妈,眼里一点也不惊慌,更没有求她不要喊叫。
因为她知道,哪怕何妈喊破喉咙,这个小院也不会出现其他佣人。
这个对孟绝忠心耿耿的老女人,和他一般心硬如石,见死不救,助纣为虐。
“我诅咒孟家断子绝孙,诅咒孟绝遭雷劈,诅咒凶手化白骨,诅咒所有助纣为虐的人不得好死。”
叶小珺的声音幽怨而沙哑,带着浓浓的戾气。
说完,便闭上眼,选择头朝下的方式,一头栽进了古井中。
这是何妈阻止不了的距离。
更是救不活的方式,头朝下投井,不管人怎么挣扎,都无法呼吸,等何妈叫来人救她,早就来不及了。
既然逃不掉,她宁愿去死,也不要像蝼蚁般任人践踏羞辱。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黑暗总是冰冷、阴寒,又寂静无声,如同蛇一般,缠绕着每一寸肌肤,冰寒到毛骨悚然。
她如同游魂般,茫然若失,找不到方向。
突然,叶小珺看到一星点光芒。
那光芒似萤火虫一般,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直到将她彻底包裹
长睫一眨,叶小珺仰躺在床上,瞬间睁开了眼皮,呆滞了足足一刻钟,才回过神来。
抱着胳膊,整个人止不住抖起来。
眼中是万念俱灰。
她没有死
她没有死
她又没有死成
为什么她还没有死,连死都做不到,为什么,为什么
她醒过来了,孟绝一定不会放过她。
他一定会想出更加残忍的手段对付她,一定会比曾经更加惨烈千倍万倍。
“姐,姐,你到底怎么了”一双修长而白皙的手迅速抓住叶小珺胡乱挥舞的双手,那双桃花眼里装满了浓浓的关心。
姐
叶小珺一怔,迷离无措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稚嫩的少年,她何时有过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