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书房内
柳泽坐在檐下廊前, 面前摆了一方棋局,只见他眼睫微垂,注视着眼前残局, 静默不语。
此时他面上没有了往常的笑意,似是微微有些出神。
旁边挂着的鸟笼里关着一只通体金黄的雀儿,正不停的上蹿下跳,想要逃出鸟笼,发出哀婉的凄鸣声。
柳泽微微偏头侧目,朝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语气温和, 缓声道“安静一点。”
那雀儿也实在通人性, 不知是被养久了还是怎么的,竟然真的吓得不敢噤声。
柳泽随手撒了些鸟食进笼,嘴角含笑, 语气有些无奈, 温声道“是不喜欢新笼子吗改日寻个大些的如何”
旁边传来的的脚步声打破了对话, 柳泽头也不回, 面色从容的收回了手,目光投向廊前水池。
“如何”
英国公说道“皇上确实是被北戎人掳走了, 前线军队我们得不到具体消息,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只知道他们现在正在北戎境内。”
柳泽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还没有消息”
提起这个英国公就只摇头, 沉声道“现在军权不在我们手里, 那殷誉北实在有几分能耐,我们筹谋了如此之久,竟然从未发现他的狼子野心。”
柳泽脸上倒没什么意外, 只是似有些心不在焉,他逗弄着那雀儿,鸟笼里的雀儿却似有些怕他,不停的往后缩。
英国公继续道“现在皇上生死未卜”
他顿了顿,没有将话说完,神情有些意味深长。
柳泽手上动作微顿,随即又淡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英国公听到他这样说,本来想皱眉发问,不过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舒展开来。
“你说的不错,虽说是生死未卜,但是那殷誉北不知道怎么发了疯,要攻打北戎,也不知能不能把人救回来。”
他说到这冷笑了一声,“真以为这样就能得了皇上的青睐简直愚不可及,还是说想做给天下人看,未免以后落下口舌是非,“
柳泽漫不经心的抚了抚那雀儿金黄的尾羽,并没有作声。
英国公长叹了一声,“我堂堂大殷连一国之君都被人掳走了,现在这国运啊已经是气数已尽。”
“这小皇帝就算是回来了这位置他也坐的尴尬,也堵不住天下人的嘴。”
他语气微顿,紧接着又道“更不用说他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
凄惨的鸟鸣声骤然响起,鸟笼中的雀儿不停的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
柳泽这才微微回神,收回了无意用力过度的手,语气淡淡。
“他不会死。”
英国公问“谁”
柳泽静默不语。
英国公又愣了愣,好半天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谁,皱起了眉。
“为何这样说”
他的语气太过笃定,倒让他觉得有些古怪。
柳泽视线投向了笼子的雀儿,琥珀色的眸子在日光照射下晕着浅淡的光。
也不知是在看这雀儿,还是在透过它望着什么。
英国公这才注意到一旁鸟笼里的雀儿,迟疑道“这是西狄那边的雀儿”
这雀儿通体金黄,只有尾羽夹杂着几丝雪白,鸟喙赤红,确实生的精致可爱。
“这似乎是金月雀”
这这雀儿极其稀有,能学人语,通人性,聪慧异常,所以经常被用作达官贵族的宠物,只是他没想到,柳泽竟然也会养这些玩意儿。
“你怎么会养这些玩意儿”
柳泽浅笑道“别人送的,索性就收下了。”
英国公也笑了笑,语气轻松了起来,“难得见你会养这些,取得什么名字。”
闻言柳泽唇角微勾,目光落在那瑟瑟发抖的雀儿身上,薄唇抿了抿,轻声道“不过是寻常名罢了。”
英国公也不再追问,只不过是个养的玩意儿而已,名字能起什么,来来去去还不是那几个名。
他又和柳泽说了会话,直到见他脸上隐隐浮现倦意,才起身告辞。
柳泽颔首淡笑,温声道“那我就不送了。”
等人走后,廊前又恢复了沉寂。
柳泽微微垂眼,浅淡的目光又再次落在那笼中雀身上,薄唇微启,语气温和,却未向往常带着笑意。
“你说他不会死的,对吗”
那雀儿嘶鸣着没有回答他。
柳泽却像是无知无觉,或者说不在乎它的反应,他像是又被鸟鸣声扯回思绪,面上又恢复了常色,伸手再次抚上它柔滑的羽毛。
他眼睫低垂,神情漫不经心。
他似是想要那雀儿安静一些,低声唤了声它的名字。
前来送茶的沉月猛地掩住嘴,按捺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声。
这个名字明明是
雁门城一路往西便是朝殷都赶的方向,殷怀稍微有所好转后,释无机便准备带他回皇城。
一路上殷怀一直在寻找逃跑的机会,可是自从上次自己半夜起身,一推门便看见释无机静静的站在自己门口,目光干净澄澈,像是一眼透过去看清了他内心的那些小心思。
殷怀只能讪讪的缩回手。
“我已经派人前去告诉前线,圣上已平安归来的事。”
释无机轻轻按了按他的脚,又抬头问他,“感觉如何”
殷怀说“没什么感觉。”
释无机微微蹙了蹙眉,那张脸上难得有了别的表情。
“是没知觉吗”
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殷怀连忙解释道“不是,朕的意思是不怎么疼,但是知觉肯定是有的。”
释无机微微抿唇,没说话了。
殷怀又惦记起他刚才说的话,接过他的话茬继续道“那你告诉了朝中那些人吗”
释无机缓缓摇头,语气平和,“不出两日,我们便会赶回皇城。”
殷怀心里嘀咕了一声,他才不想回去,但是又不敢说出来,于是转头看向别处,心里有些气闷。
所以释无机是来抓自己回去的吗
释无机视线落在他脸上,观察着他的神情,他似乎对人的情绪察觉迟钝,隔了好一会才响起他清清冷冷的嗓音。
“圣上生气了吗”
殷怀气呼呼道“没有。”
释无机又不说话了。
他端坐在那,手里捧着一本经书,两人隔着案几,遥遥相问。
不知过了多久,释无机冷不丁的开口,“听说今晚城里有灯会,圣上想去看吗”
他们落脚的地方是一处边陲小城,此地民风开放,灯会和皇城略有些不同。
殷怀果然来了兴致,“什么灯会”
释无机见他又恢复了精神,嘴角微抿,解释道“和殷都的上元节有些不同,圣上去看了就知晓。”
殷怀确实喜欢往热闹处跑,一到天色暗了下来时,便换好衣服往外跑。
因为他的衣物都没准备,之前的也不能穿了,所以穿的是神侍的雪白长袍。
他的身子骨较常人清瘦些,雪白长袍穿上身略微有些宽大,更衬得他腰肢纤瘦,他的肤色本就白,远远望去,眉眼愈发浓稠艳丽。
乌发雪肤,一点红唇,却丝毫不显女气,大抵是五官轮廓还充满少年气的缘故。
“那是谁家的公子。”
人群中有人发现了殷怀的身影,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长得和天上仙人似的”
“你眼睛再往那转试试,那是男人,又不是女人。”
一个少妇扭着他丈夫的耳朵骂骂咧咧,惹得他连连痛呼。
殷怀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窃窃私语,此时一门心思放在路边的杂耍上,他一走去,两侧的人便不由自主的分开,为他让了条路。
殷怀迈出了脚,又忍不住缩回来,试探性的问“你们不看吗”
还没等到别人说话,便只觉眼前似忽然被什么薄纱笼罩住,他愣愣抬头,见释无机垂下眼为他戴上了幕篱。
“”
殷怀刚想说话,便被不远处人群传来的喧哗声吸引了注意力,
于是他又走了上去,释无机见状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原来是一户人家的姑娘在抛绣球招亲。
只见她身着大红喜服,站在高楼上,手里的绣球伸出去又忍不住缩了回来。
殷怀看着热闹,和释无机道“你说的不错,这地方果然和殷都不同,那里可没有这些热闹可看。”
楼上身着喜服的姑娘脸色却不太好,她望着下方形形色色的男人,把绣球死死的攥在手里,都是些歪瓜裂枣,还有比她爹的男人都来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岁数。
忽然她余光瞄到了什么,眼神不由一亮。
她又瞄到那人身旁的人,眼神更亮了。
她的眼无比毒辣,即使那人戴着幕篱,她也能一眼看透那薄纱后的面容。
可问题是人只能选一个。
于是她陷入了纠结之中,不知该选谁好,见下方人开始催促了起来,于是一咬银牙,瞄准方向将绣球轻轻抛去。
绣球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然后直直的往人怀里奔去。
“”
殷怀愣愣地盯着落在自己怀里的绣球,神情茫然,下意识的看向旁边的人。
“”
释无机也垂下眼,盯着他怀里的绣球。
等殷怀反应过来后,他像是摸到了什么烫手山芋一般,就差跳了起来,忙不迭的把绣球往释无机怀里塞。
“接错了,别人是要给你的。”
释无机“”
上方传来一道娇羞的女声,“公子,奴家就是给你的。”
殷怀手上动作一僵,绣球掉在了地上。
众人纷纷将视线投向殷怀,于是殷怀还是迫于压力,硬着头皮将地上的绣球捡起。
见众人的视线还没挪开,于是又拍了拍绣球上的灰。
“”
殷怀捧着绣球,心里纠结,见骑虎难下,决定还是照旧搬出那套说辞。
只见他酝酿片刻,叹了口气,“恐怕我要辜负姑娘美意了。”
旁边的释无机转了转眼,落在他身上。
殷怀继续道“因为我早已心有所属。”
他脸上的羞赫恰到好处,只有离他近的释无机瞧见了。
他静静地望着殷怀,那双浅淡的狭长眼眸里似盛着冰凉月光,
清清冷冷的,却又像还藏着别的什么。
他垂下眼,一言不发。
殷怀见上方那姑娘似是还想再说话,连忙将这个烫手山芋又抛了回去,然后拉着释无机就要跑路。
“借过借过。”
终于冲出了人群的包围,殷怀拍了拍胸脯,平复了胸口略微急促的呼吸。
因为刚才的事,此时他身上出了一身汗,于是忍不住想要摘掉幕篱。
却被人制止了。
释无机轻轻按住他的手,然后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能摘”
殷怀无知无觉,神情有些疑惑,这里又没有人认识他。
释无机静静地望着他。
因为距离得近,隔着薄纱,他能清楚的看见他额前的一点朱红,此时衬着雪白的小脸,愈发明艳动人。
释无机眼睫微颤。
这点朱红是当初自己亲手为他点上去的。
是自己在他身上留下的唯一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