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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48
    地牢里因常年不见光, 阴冷潮湿,昏暗看不清周围场景,只有高处一小方口才有些许亮光透入, 空气中漂浮着尘埃。

    走进了才发现最角落处的牢房里,安安静静的坐了一个人。

    看模样他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只着了雪白单衣,外衫不知为何被人褪了下来,更衬得身子纤弱, 小脸雪白。

    有牢役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这小皇帝生得确实好看, 即使落到这个地步,也丝毫不显狼狈, 甚至还在牢里打起了瞌睡。

    殷怀刚睡醒, 神情恹恹的, 见有人盯着自己瞧,于是开口问他,“你们皇上说了没, 到底要把我关多久, 要杀要怎样给我个准信。”

    “皇上刚刚登基, 百废待兴, 手里还有许多要处理的事。”

    旁边有个矮个牢役啐了一声, “你和他那么客气干什么,他当了那么久的冒牌货皇帝, 我们叫了他多久陛下,他就占了多久便宜。”

    说完他恨恨地盯着殷怀,“也不知你是哪里来的福运,明明只是个生父不详的杂种, 竟真的跑去那皇位上坐了坐。”

    殷怀望着他,一脸真诚,“这福运给你你要不要“

    “”

    见他愣住,殷怀好心给他解释,“如果这样的话,现在就是你在这里面,我在外面笑话你了。”

    那矮个牢役面色涨红,强撑道“死到临头了你还耍嘴皮子功夫。”

    殷怀一脸茫然,他哪里耍嘴皮子功夫了,他自认自己态度很好,在听到柳泽说要把他打入天牢后也没有丝毫反抗,乖乖的任由人将自己押入天牢。

    进了天牢后这里的牢役头头扒下了自己的龙袍他也没有抗议,只诚恳地建议再给自己拿件外衫,当然得到的却是冷眼冷语。

    在这待了这几天,他到现在还饿着肚子。

    这里的牢役对他实在说不上客气,动辄大呼小叫。

    大概因为自己的名声比较臭。

    但是最冤的是殷怀记得自己并没有干那些事的人。

    比如那个矮个牢役,据说他的小情人宫女因为不慎惹了他动怒,所以落得个腰斩的下场。

    但是这些事他绝对没干过。

    高个子可能看出了他的疑惑,看了一眼四周,犹豫了一会,还是飞快地低声道“我们也是按照上面的指示办事。”

    殷怀这才恍然大悟,没想到柳泽竟做得这么绝,连顿饱饭都不肯让他吃。

    他开始反省自己有没有做除了抢他未婚妻之外更加人神共愤的事。

    此时又走过来一个牢役,他望着殷怀,神色有些复杂,语气粗鲁。

    “有人来看你了。”

    殷怀闻言朝栏杆外探了一眼,只见一道雪白身影逐渐走进。

    几个牢役见状连忙行礼,“国师大人。”

    释无机淡淡颔首,望向殷怀,视线在他单薄的衣物上顿了顿,随即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原来是国师大人啊。”殷怀笑吟吟地回话。

    释无机不答,只垂下眼,“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牢役都面面相觑,最后也只能应是。

    见四周没了人,殷怀寻了个干净地方坐下,嘀咕了一声抱怨道“这里比北戎还冷。”

    释无机没有说话。

    殷怀也不指望他说什么,问他道“外面怎么样了”

    释无机这才缓缓开口,语气平静的给他讲述起了外面的事。

    宫里的变故很快就传了出去,百姓无不震惊。

    真皇子流落在外,这么多年在位的都是一个冒牌货,放在别的国家举国震动的事,殷朝的百姓却是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对于柳泽登基一事,他们甚至还有些拍手称快的意思在里面。

    在他们看来,柳泽美名在外,必定能当一个贤明的好皇帝。

    殷怀详装叹了口气,“到了这个地步,国师大人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释无机微怔,随即轻轻摇头。

    随即只见他微微垂眼,从袖袍中掏出一物递给殷怀。

    殷怀收过后看了一眼,然后朝他一笑,“多谢大人。”

    释无机语气少了几分清冷,“陛下多多保重。”

    “自然。”

    此时的龙鸾殿里。

    铜鹤香炉里升起袅袅香烟,殿内萦绕着淡淡清香,四周的摆设还是和从前一样,只是坐在书案前却是换了道身影。

    此时已经下朝,他换下了明黄龙袍,只着浅青长衫,衬得他气质矜贵温雅,面容清俊,

    只见他微微垂眼,视线落在奏折上,眉间微蹙,面色微微发冷。

    “陛下。”有一小太监为他奉上温茶。

    柳泽回过神来,微微转头,接过来后朝他一笑,温声道“把这香熄了吧。”

    “陛下是闻不惯吗之前”

    话音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小太监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惨白的盯着他,忙不迭就要求饶。

    “之前什么”柳泽神情终于少了几分心不在焉,微微侧首看向他。

    “”那小太监不敢继续说,嗫嚅着低下头。

    柳泽放缓了语气,温声道“朕恕你无罪。”

    “之前废帝就喜闻着香,半夜睡不着时常让喜公公点着。”

    “他夜里常睡不好吗”

    “有时睡不怎么好,半夜会做噩梦惊醒”

    小太监说着就要上前替他将香熄灭,冷不丁却听到面前人淡淡开口。

    “不用了,你下去吧。”

    “是”

    小太监前脚刚走,后脚英国公便从外迈步进来,只见他神情凝重,肃声道“殷誉北已经带着大军赶了回来,应当也是听到了风声。”

    柳泽微微一笑,似是毫不意外,“小香山的那群兵没清剿成功,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手上有兵,若是他真的不怕天下悠悠之口”说到这英国公面色一沉,“不行,我们得思考一下该如何应对,以备那疯子万一真的做出什么事。”

    水墨在宣纸上逐渐晕染开,柳泽又画上了一笔,漫不经心道“他确实手握军权,可手里有兵的人也不只他一个。”

    英国公闻言一怔,见他神色从容,心中微微一定,也是,他处事向来思虑周全,自然已经想好了对称。

    想到这他心情放松了许多,看四周空荡荡的,随口问了一句。

    “你那雀儿怎么不在了”

    柳泽笔上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垂下了眼,语气淡淡。

    “飞走了。”

    “这好端端的怎么飞走了,我就说你该选个牢固点的笼子,不然这雀儿机灵得很,肯定会找时间逃走。”

    柳泽脸上浮现出一丝浅笑,不知是在笑什么,只轻声道“你说得对。”

    他转过头望向英国公,琥珀色的眸子里晕着浅淡的光,清清浅浅的,却无端让人生了一身冷意。

    “所以朕准备了一个很特别的笼子。”

    英国公好奇问“怎么个特别法”

    柳泽却是一笑,静默不语。

    英国公见状也没在意,又说了一会话便告退,新帝登基,百废待兴,他也不好在宫里久留。

    殿外月色皎洁,透过一方薄窗可以看见殿外荷池。

    等他走后,小太监窥上方的人的脸色,机灵道“夜深了,陛下还是早点歇息吧,这些折子可以明日再批。”

    柳泽不动声色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淡淡的嗯了一声。

    “熄灯吧。”

    小太监低着头,察觉到自己脚前掠过青色袍角,等人走后,他才敢抬起眼,忍不住望了一眼方才新帝视线所及处。

    见那除了一地残荷,别无他物。

    小太监心中正疑惑,骤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地睁大。

    那是天牢的方向。

    又过了几日,天牢里看管的人还是没怎么变,这几天殷怀几乎是数着手指过日子,就盼着柳泽能下旨给个准信。

    他靠在墙上,起初他还嫌弃墙脏满是污垢,现在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嫌了。

    天牢里的伙食一顿比一顿差,今天早上已经带了为冷水配馒头的地步了,殷怀怀疑再这样下去,可能馒头都会没了。

    于是他今天早上难得的提出了抗议,他好声好气的给牢役说。

    “就算是死囚,死前总得吃一顿好的吧。”

    得到的只有矮个牢役的冷嘲热讽,“你以为你现在还在什么地方,还想穿金戴银,锦衣玉食省省吧,看看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比我们这些你最不当一回事的下人还不如。”

    殷怀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他扒拉着栏杆,神情恳切,“我很把你当一回事的,真的。”

    高个子看不下去了,皱起了眉头,小声说“如果陛你吃不下,我中午的饭可以余给你,只是不知不知你看不看得上。”

    殷怀来了精神,“我不挑食。”

    矮个子嗤笑了一声。

    而几人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黑暗里,角落台阶处站了道明黄身影正静静望着这一幕。

    站着的人身旁跪着牢役头头,他正吓得满头大汗,不知道皇上怎么会忽然想起来这看望废帝。

    柳泽的面庞一大半隐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微压的薄唇。

    “朕记得有让人给你说过好好照顾废帝。”

    那牢役头头嘿嘿一笑,意味深长道“陛下放心,奴才自然有好好“照顾”他。”

    柳泽看了他一眼,向来温和的脸上没有笑意,旁边侍卫见状,立刻心领神会,就上前去将他头牢牢地按在地上。

    额头和泥地发出清脆的碰撞,那头头下意识想要痛呼出声,下巴便传来一阵剧痛,他竟然生生的被人卸了下巴。

    柳泽微微蹲下身子,平视着他的眼睛,他此时脸上又带着了温和的笑意,可是那笑落在他眼里,却犹如张嘴吐信的毒蛇般可怖。

    柳泽薄唇微抿,轻轻道“接下来的话朕只说一遍,你要仔细听好。”

    “呜呜呜”

    他不能说话,只能呜咽着点头,眼泪混着口水糊了一脸。

    他说话声音极轻,轻到只有地上跪着的人听见了,他听清后猛地睁大眼,然后不停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柳泽这才直起身,神情淡淡,“让他起来吧。”

    “陛下”

    见柳泽转身就要走,跟在他身后的沉月忍不住开口问道。

    “陛下要走了吗”

    她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又要走。

    柳泽一言不发,默了有两三秒,才轻轻摇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望着柳泽离开的背影,沉月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那人身子实在消瘦了不少,气色也比不上从前,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现如今竟然为了填饱肚子去吃下人的东西。

    难怪陛下一进来后看见那一幕便站着不动了。

    想到这,她不禁轻叹了口气,掩下了复杂的神情。

    最近不知怎么的,殷怀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那日抗议有效,他的伙食竟然真的有了很大的改善。

    望着眼前的珍馐美馔,殷怀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释无机也吩咐人给他送来了衣物,那衣物雪白,摸上去丝滑冰凉,一看便知非凡物。

    就连矮个子这些日也不怎么给他冷脸了,虽然很多时候还是摆着一张臭脸,但是他问的话他基本都会答了。

    一切看起来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

    殷怀决定得寸进尺,“既然都这样了,再给我来壶酒吧。”

    矮个子一脸不情愿,冷讽了一声,“现在还惦记着断头酒呢。”

    殷怀闻言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道“对啊,说不定还真是断头酒了。”

    矮个子拉着脸,又骂骂咧咧了一句,但最后还是乖乖的去拿酒了。

    可变故就是在这样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发生。

    等矮个子拿酒回来,鼻尖闻到了阵阵浓烟传来,心中顿觉不妙,连忙拔开双腿朝牢房跑去。

    可惜还是迟了。

    只见原本的牢房已经被熊熊烈火包围,火势有逐渐蔓延的趋势,四周浓烟滚滚。

    他呛了几声,连忙嘶声大喊起来,“走水了快来救人”

    此时外面宫门大开。

    一排排人高马大的铁骑停在宫道上,排气势恢弘,前面挡着一众官员,为首的王太尉冷声斥责马上的年轻男人。

    “摄政王你可知你在做什么擅自带兵入宫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如此慷慨激昂,得到的只是那人的一阵轻笑。

    王太尉看向他的眼,只觉一阵心悸。

    那双眼里藏着的疯狂杀意,让他生生的又把即将要冒出的话憋了下去。

    殷誉北居高临下的望着前方拦路的人,他神情冰冷,薄唇死死抿成一条直线,周身充斥着肃杀的血腥味。

    “陛下在哪”

    王太尉一愣,“自然是在龙鸾殿“

    殷誉北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随即一指,枪尖在月光下带着瘆人的冷光。

    他死死地盯着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挤出几个字。

    “我再问一句,陛下在哪”

    眼看锋利的尖头差丝毫就要划破自己的脖颈,王太尉终于意识到了他在说什么。

    “在在天牢。”

    殷誉北瞳孔猛地一缩,立马勒紧缰绳,骑马往天牢处赶去。

    可还没等他走进,就见到了熊熊火光,直冲云霄。

    “走水了快去禀告陛下”

    殷誉北几乎是踉跄的下了马,脸上难得的浮现出茫然的神情。

    见他就要直直的走入火中,身旁的士兵连忙拉住他。

    殷誉北缓缓转头,像是完全失了魂魄,只喃喃的重复道“陛下在里面,他会害怕,我要去找他。”

    “王爷不能进去这火进去就出不来了”几个士兵连忙上前死死地抱住了他。

    “滚开”

    殷誉北双目赤红,挣扎了起来。

    “还不快来拦住王爷”

    其余人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上前拉住了殷誉北。

    “都给我滚开”

    殷誉北神情癫狂,宛如发疯的野兽嘶吼,几个人都拦不住他的力道。

    他被死死按住,双目赤红,依旧疯狂想摆脱周围人的束缚。

    四周滚滚浓烟,天牢内已经被烧的不成样子了,熊熊烈火中,在角落处蜷缩着一道小小身影。

    他躲在最角落处,火势还没有蔓延到他身边,不过看样子只是时间问题。

    殷怀虚弱地躺在地上,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呼吸微弱。

    浓烟呛的他咳嗽了几声,恍惚间他似听到了什么人在叫自己。

    不是陛下也不是皇上,叫的是自己的名字。

    他又咳了几声,火势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脚边,他却没有力气爬动。

    他像是放弃了一般,缓缓地蜷缩起身子,仿佛刚脱离母体极没有安全感的小孩一般。

    四周火势越来越大,殷怀却缓缓闭上了眼,像是已经接受了等待自己的命运。

    恍惚间他记起了自己之前似乎也是遭遇了这么一场大火。

    当时救他的是谁

    脑子越来越昏沉,殷怀脑海里浮现了一张脸,他眼睫不禁微微一颤。

    可惜现在没有人会来救他了。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一动不动,

    牢房四周除了火烧噼里啪啦声外,静谧得可怕。

    躺着地上的人身着雪白长衫,神情安详,如果不是此情此景,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直到最后,最终那道小小身影也被火舌缓缓吞没。

    四周终于彻底化成了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