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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50
    明镜台位于神山之上, 四周云雾缭绕,鹤唳响彻山间,宛如蓬莱仙境。

    山上积雪还未消褪, 池里却生机盎然, 殷怀从亭子里探出脑袋去望向池里,转头又望向旁边正在垂钓的释无机。

    “这样冷的天, 这水竟不结冰吗”

    释无机从佛经从淡淡抬眼, 扫了他一眼,视线落向池里的水,“不会, 明镜山的水从不结冰。“

    殷怀也朝池里看去,见水里不知是什么品种的鱼, 生的艳丽无比,鱼尾摇曳穿梭于水中。

    “这些是什么鱼啊”

    释无机顿了顿,摇头说“不知道,我来明镜山时它们就在了。”

    那这些鱼莫非还是神鱼殷怀暗自在心中腹诽, 想着在神山长大的鱼肯定也有了灵性。

    “那这些鱼不是比你的年纪还大, 你还要钓上来给吃了。”

    释无机说“我早已辟谷。”

    “那给谁吃”

    释无机抿了抿唇,这时一个神侍轻步走上前来,恭身朝他行了一礼。

    “大人, 宫里来人了。”

    释无机看了殷怀一眼, 见他脸上没什么异样,这才继续问“什么事”

    “新帝的登基大典,需由大人来主持。”

    大殷每一任帝王继位时, 都必须由明镜台出面,否则便称不是名正言顺,也不会得到世人认可。

    殷怀不动声色的往释无机的方向挪了挪。

    释无机转过头望着他, 浅色的狭长眼眸里似蕴着万年冰雪,只有落在旁边人身上,才会消融几分。

    他轻声道“不用害怕。”

    殷怀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怪怪的,而这种怪异感十分熟悉。

    可见释无机注视着自己脸时,以为他是在说自己的模样已经和从前不同,所以不用害怕。

    既然释无机有客来见,殷怀也不方便出现。

    “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不知为何释无机听到这话时,微微怔了怔,随即又垂下了眼,轻声应了句。

    “好。”

    等释无机走后,殷怀便百无聊赖的靠在亭栏前,手懒洋洋地搭在栏杆上,望着一池碧水,怔怔出神。

    他的面色还有些许苍白,脸上病恹恹,更衬得眉间朱砂血红。

    虽然自己死里逃生,但因为那药还是留下了病根,但好歹也是捡了条命。

    释无机当初也只说自己也后身子骨会和正常人一样,治好了自己先天不足的病,可就算是正常人去牢里走一遭,再加上那药留下的副作用,也会落下病根。

    但好在释无机这些日子都在调理他的身子,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殷怀说不定早就走了。

    现在他在这养着身子,释无机给他用的药材全是他从未见过的珍贵灵药,大把大把的往他身上使,殷怀觉得自己不好起来,都快对不起那些灵药了。

    他打了个哈欠,将头一歪,趴在栏上,脸上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昨天夜里他梦到了一些事,又没怎么睡好。

    说起来他觉得莫名其妙,自己怎么会梦到殷誉北。

    亭阁不远处有一石道,几个白衣神侍正引着宫里来的太监们往外走。

    为首的正是柳泽身旁跟着的那个小太监,他刚和释无机见了面,此时正要往明镜台外走。

    四周花团锦簇,小径蜿蜒曲折,不远处有亭阁碧池。

    此时一阵轻风拂过,为首的小太监不知闻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微微皱了皱眉。

    空气中似夹杂着淡淡的清香味,这味道他无比熟悉,正是皇上殿里香炉里熏香的味道。

    可那香味极轻极淡,转瞬即逝,让人几乎怀疑是生了错觉。

    他不由转头望去,待看清碧池旁的场景时,就是微微一怔。

    只见碧池旁栏杆出倚着一个美人。

    即使是旁边神侍普通的雪白长袍穿到他身上,也让人移不开眼。

    他微微垂下眼,手上懒洋洋地在栏杆,注视着碧池中的鱼群,纤细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宛如展翅欲飞的蝴蝶。

    苍白的面庞上偏偏多生了一点眉间痣,红得几欲滴血,艳丽动人。

    这般的容貌他从未见过。

    不还是有过,想到这小太监神情有些复杂,他问一旁神侍,“这是国师大人的客人吗还是”

    这人的气质实在不像是一般神侍,只懒洋洋的靠在那,便让人情不自禁跪伏在他跟前,恨不得低头将一切奉上,只为博他一笑。

    这种感觉他也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可他已经死了。

    “你说叶公子”神侍脸上没什么异样,解释道“他是我们大人的贵客,自幼身子骨不好,他父母便央求大人接他来山中治病。”

    “这样啊”

    小太监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他就说不可能这么荒唐,那个人明明已经死了,而且这人的脸同他根本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除了眉间的那点痣。

    他稳了稳心神,客客气气的朝神侍道“我知道了,你们不必再送了,下山的路我们已经知晓,多谢各位。”

    “不必客气。”

    殷怀有些犯困,最后竟趴在栏杆上不知不觉睡着了,等他迷迷糊糊醒来,便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叶公子”

    殷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慢吞吞的转过头去,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现在的名字。

    叶奚青。

    这便是他如今的名字,父母远在千里之外的越州,孤身一人来皇城,自幼体弱多病,因父母与老国师为旧识,所以才能在明镜台由国师亲自调理身子。

    “怎么了”

    神侍低声道“大人等着你用膳。”

    殷怀嘀咕了一声,“他不是辟谷了吗”

    “”

    神侍没有回答,如果不是知道这些神侍都是真的活人,他简直都要怀疑这些人都是释无机捏的纸人变得。

    不管是常年脸上没有表情,还是那从不多说一句话的样子,简直不像个正常人。

    “我知道了。”

    殷怀还是朝那神侍和气一笑,想用春风般和煦的姿态感化他们,可神侍根本不领情,见他跟上来后,便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朝前走去。

    殷怀见状心中感慨,这些人果然只听释无机的话,自己当初在位时说话都不一定管用,更别说现在了。

    明镜台似乎人人都辟谷,连用膳的地方都小得可怜。

    殷怀进了屋子,见方桌只坐了释无机一人,对面还有一副碗筷,似乎就待自己落座。

    殷怀坐下后先是仔细端详了一下菜肴,见虽然不多,但十分精致。

    他挑剔的胃口这才得到满足。

    “还有鱼吗”殷怀注意到中间的盘子,好奇问。

    释无机淡淡点头。

    “等会这不会就是你刚才钓的鱼吧”

    殷怀看着盘子里双眼翻白的红烧不知名鱼,身上艳丽的鱼鳞已经被悉数刮去,被浇上了厚厚一层黑乎乎的酱汁。

    他盯着鱼,鱼也向着他,颇有几分死不瞑目的味道。

    “”

    殷怀用筷子扒拉了一下,“这是谁做的”

    这手法颇有些惨不忍睹,这浇上去的香料不用尝一闻就知道醋放多了,一股浓浓的酸意。

    释无机低着头盯着自己面前的碗,没有作答。

    殷怀放弃了用筷子糟蹋它,问释无机,“你们不是不杀生吗”

    “”

    释无机依旧没有说话,而是垂下眼,也不知道面前那碗有什么好看的。

    殷怀这回不依着他,就直直地盯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还是释无机最先败下阵来,只见他轻轻的挪开眼,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语气淡淡。

    “这也是它的命数。”

    殷怀“”释无机还替一条鱼算命吗

    虽说有一桌子菜,但最后基本都是下了殷怀肚子,释无机说得辟谷应该没有骗他。

    因为全程他基本没怎么动过筷子,只尝了口殷怀夹的最频繁的紫酥皮,便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便又放下了筷子。

    他神情有些心不在焉,视线总是不经意似的从中间那盘鱼上扫过,然后再不动声色的落在殷怀身上。

    他就这样看着鱼,又看向殷怀,看着鱼,又看向殷怀,如此循环往复,几个回合下来,殷怀觉得自己懂得了他的意思。

    于是他善解人意的把自己跟前那盘鱼朝他面前挪了挪。

    没想到释无机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殷怀愣住了,不是这个意思,那还是什么意思。

    他皱着小脸,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脑海中灵光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犹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试探性的把那盘鱼又往自己跟前挪了挪。

    释无机的眉头微微舒展开了。

    见自己已经摸到了苗头,殷怀又鼓起勇气,低头夹了一口那盘鱼尝。

    释无机嘴角扬起一丝极浅的笑意。

    殷怀“”

    好不容易硬着头皮将那盘鱼吃完,他一走出门就逮着个神侍准备严刑逼供。

    “那盘鱼是谁做的”

    等找到人后他建议他不要再祸害别人了,这手艺不去投毒可惜了。

    神侍回答“国师大人。”

    殷怀“”

    他放开了攥着别人袖子的手,又替他整理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

    “替我告诉你们大人,做的堪比皇宫御厨,实在可口美味。”

    “是。”

    神侍心中却是想着,怎么会不美味,那鱼可是活了将近百年的灵鱼,对人身子有大补疗效,可是这么多年来没有人敢去捕。

    可眼前人一来,他们大人便直接去钓了上来准备煲了做汤。

    最后杀鱼前他犹豫了一下,他们都以为大人是不忍杀生,尤其是这百年灵鱼。

    结果谁能想到他犹豫的是做煲汤还是红烧,

    殷怀却不知道自己吃下的鱼来头有如此之大,但是也知道自己的身子骨在释无极的悉心调理下,逐渐有好转的趋势。

    但是还是见不得风受不了凉。

    所以自己央求释无机自己想下山看看时,他眉头紧锁,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你身子还没好全,以后再说罢。”

    殷怀不肯罢休,拉着他一阵好话软话都说了,一声声“无机”听得旁边神侍面色古怪。

    释无机看着旁边人紧攥自己的袖子,神情无奈,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

    “我记得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殷怀知道他指的是自己从前没有这么难缠,于是笑眯眯地道“我那时身份不同,说的话做的事总要顾虑很多,现在你说了我可以做自己,想做什么做什么,你可不能反悔。”

    释无极微微一怔,“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殷怀却捂着耳朵,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模样。

    “好了,就这么决定了。”

    “”

    最后殷怀还是被允许出了明镜台下山,他其实一是因为在山里待着无聊烦闷,二则也是因为好奇,想知道自己不当皇帝后,殷都有什么变化。

    可到了殷都才发现,街道依旧熙熙攘攘,一派太平繁华之景,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殷怀不死心,寻了街旁茶肆坐下,想听听这些茶客们有没有谈起自己。

    结果发现他们确实是在聊起一个人,但是却不是自己。

    “这摄政王真的是疯了。”

    “怎么回事”

    “你没听说吗他带兵跑去皇陵将废帝的尸身抢了出来。”

    “竟有这种事”

    “这得和那小皇帝有多大仇多大怨啊。”

    “说的也是,那小皇帝虽说残暴昏庸,但是最后还是做了些正经事,带兵出征,彻查那些贪官污吏,哎。”

    听到最后。殷怀心满意足了,嘴角翘得老高。

    还是有人舍不得他嘛。

    可旁边人话锋一转,又继续说道“好在我们现如今的皇上英明仁善,哎,这世道也该太平了。”

    殷怀嘴角又拉了下去。

    这时街道上传来了一阵喧哗,几个侍卫模样的人推开围观的百姓,嘴里叫嚷着。

    “让开让开,谁当了殿下的路,当心你们的脑袋。”

    旁边的茶客中有人闻言小声的啐了一声,“果然是这疯子。”

    “这派头和那小皇帝是如出一辙。”

    “他这马车是去哪”

    “这方向应当是去慈安寺。”

    “他去那干什么,我不信这杀人不眨眼的人会信了佛。”

    旁边人刻意压低声音窃窃私语着,殷怀忍不住往马车的方向望去。

    只见马车旁围了不少带刀侍卫,将其护得严严实实。

    一阵风拂过,恰巧吹起了帘子,殷怀便将里面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里面那人带着雪白护额,微微阖眼,面上是病态的苍白,神情冰冷,整个人死气沉沉。

    他的模样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却又像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殷怀怔怔的看向他,那人像是有所感应似的,忽然缓缓地睁开了眼,朝殷怀的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