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了”
看着远处渐渐退去的蒙古大军,金蒙有点不可置信,直到刚才他还以为自己的军队会被对方给彻底歼灭呢。
长舒一口气,王践行却是撇了一下金蒙,见其皱眉苦思的样子,心中坠着的那个铅锤摇摇晃晃,预料之中的事情并未发生,难道他并非间谍
心里面想着这些事情,他在看到了周围那些残存的士兵之后,目光暗淡了许多“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应该是的。还有,告诉我们的士兵,将那些死去的战士尸体收敛一下,以免暴尸荒野。”若是身边之人当真如同心中所想,只怕在这里的一众人,全都会躺在地上,毫无声息。
“现在人手缺乏,你们两人也过来帮忙吧”
而在远处,那严卫对这两人挥了挥手。
他正在那一地的死尸之中逡巡,也不管那一地的鲜血污秽,只要找到一具尚算完整的尸体,就将自己的手扣在对方的脖颈或者心脏之处。
若是发现有人还活着,他就会立刻张口叫来人,将这伤员抬回去,以便得到足够的治疗。
出身于医学世家的他,已经将萧凤所教导的那些现代医学融会贯通,如今正负责军中的医疗事务。此时此刻,他看着那些已然一脸疲惫的列位战士,也不由得感到一丝后怕,若是再迟一点点,那他们就真的全军覆没了。
而那些在经历了一昼夜的鏖战之后,这些士兵已然疲惫不堪,急需休息好恢复体力。
余下士兵俱是回应,目送着那些躺在地上的战友,不禁感觉脸颊之上泪水横流,亦是一样在旁边帮忙整理战场,并且将还残存着的战士救回来。
在经过一昼夜厮杀,他们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
“对不起,这是您的儿子的抚恤金,希望您能够收下。”手上拿着沉重的袋子,孙武吉低着头,不敢看眼前的老妇人。
然而这老妇人却默不作声,只是凝视着手中衣衫,大抵是因为厌烦了,她忽的转过脸来瞪着孙武吉,吼道“出去”
李太痕微微叹息,随手将那装满粟米的袋子拎起来,然后庄重的放在了桌子之上,低声说“大娘。我知道你因为自己的儿子牺牲而伤心,所以主公令我将这些粮食送给你,作为你日后的生存所需。而且如果你有什么问题的话,以后也可以到我们赤凤军这里央求,我们自然会解决的。”
“出去”
然而除却这声音,再无其他反应。
两人一并叹息,具是心情沉重,从这房屋之内走出。
他们知道,这位老妇人的儿子乃是赤凤军战士,然而在这一次战争之中,那人终究还是没有逃过敌人的兵刃就此牺牲,只留下了眼前的这位孤独一人的老者。
踏出房屋,孙武吉颜色一扫四周围,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血色满布眼球,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碎裂的尸体,脚下踩着粘稠的浆水,那里面已然渗透太多的鲜血。
看到这地狱场景,孙武吉不免感觉胆战心惊,他摸了摸自己的胸膛,那一颗心脏正在激烈的跳动着,带着思绪不住翻转,兀自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没什么事情吧”
抢先一步将其搀扶起来,李太痕摇摇头。
“还好,勉强能撑下去吧”张了张口,孙武吉顿感一股浓稠之物自腹中整个涌出,他完全控制不住,当即“呕”的一下将中午时候吃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腥臭而且腐败,窜入鼻子之中的味道,依旧是如此的难闻。
然而目光之中,孙武吉扫过旁边木然看着自己的百姓,不由感到有些困惑,张口问道“但是如果这就是战争的话,那我们为什么要抵抗”街道之上再无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候的祥和,与之相反那漫天的血污以及硝烟,更是让他从心底里感到不适。
“你不明白”目光平静,李太痕只是看着孙武吉。
孙武吉摇摇头,低声问道“若是我们抵抗的就是这样的结局,那我们的战斗有意义吗”感受到旁边居民投射而来带着敌意的目光,他实在是无法忍受。
他和李太痕此行乃是为了安抚城中受到惊吓的百姓,然而那些百姓们却并没有感恩戴德,事实上因为大多数人的亲戚都在这战争之中死去,他们反而对占领了太原城的赤凤军充满怨气。
如果赤凤军不曾占领太原城的话,那他们还会遭遇这种事情吗
思考着这些东西,孙武吉感觉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思维迷宫,无论他如何兜兜转,都想不清楚这究竟是为什么。
“有意义”
平静的回答,然而这回答终究还是让孙武吉感觉不可思议,他就像是看着陌生人一样,死死地盯着李太痕,低声斥责道:“这算是有意义好,那你告诉我,让他们的家庭破碎不堪,让那些鲜活的生命就此凋零,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因为我们,他们的房屋被毁了,他们的粮食被抢了,他们的亲人被杀了,这一切就摆在我的眼前,也摆在你的眼前。”
他的声音已然带着怒火,那一腔怒火完全是对自己无力的斥责,更是带着对未来的迷茫,直到这时孙武吉始终弄不明白,那位宣称“净火焚世、驱逐鞑靼”的主公,究竟为何要做这种事情
“我不明白,如果仅仅是为了守护人民,那夺回潞州城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还要四处攻略城市,甚至还在这里厮杀以至于他们的一切都被这战争所毁灭。如果后果就是这样,那我们战斗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和那些蒙古人一样,只是为了争夺底盘以及人力吗既然如此,那我们和蒙古人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
李太痕张口说道,而在远处第一缕晨光已然落下,撒下的光辉驱散了城中的黑暗,感受到身躯之上的阳光,他抬起头看向远处那渐渐升起的太阳,仿佛这样就可以看见那遥不可及的未来“你知道那些蒙古人是如何对待我们的吗”
“不知道”
“很好。那我告诉你,在那些蒙古人的眼中,我们汉民就连人类奴仆都算不上,仅仅相当于那些骡马、驴子,每天每夜都要承受着鞭子的鞭笞,唯一的价值仅仅在于给他们生产出足够的粮食、布匹、铁器等等一系列东西,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人在意,而那死去的尸体也会被炼出油来制作成为火烛,用来发挥最后的一点价值。当然,人皮也会被剥下来,人头发也会被收集起来,用来供奉给那些西藏密宗,好制作成精致的法器。”
话语相当平静,但是那孙武吉在一边缓缓听来,却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令他寝食不安。
那些李太痕所描述的事情,他并未体会到,然而此刻仔细的听来,却从其中感受到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
以那些蒙古人凶残成性的模样,这些事情是真的。
“会这么惨”
“当然,事实上会被这更残酷。但是我们不一样,我们会确保每一位汉民都有自己的农田可以耕种,他们会得到生存上的保障,不会有人骂他们,也不会有人打他们,更不会有人杀他们。这就是我们所要努力去实现的东西,也是我们努力想要维护的东西,更是蒙古人所欠缺的东西。但是正如黎明之前总是最黑暗的,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会有很多人牺牲。包括我们,包括他们,也包括所有人,都不可避免都会因此而牺牲,不然的话这个未来始终只是停留在纸上的臆想,根本就没有人回去实现。但是只要能够实现这个目标,那么这场战争就有意义”
颌首回道,李太痕怔怔的望着远处那高高升起的太阳,这太阳就似拯救人间的神明,驱散了曾经罩住太原城的黑暗,而那曾经浓郁的血气似乎平淡了许多,就连笼罩整个城市的硝烟也开始消散,所有的一切都渐渐地平静下来,城中的百姓也开始活动起来,他们彼此帮忙,开始重建曾经被毁掉的家庭。
战争的痕迹还残留着,但是人们已经开始复苏。
这就是我所渴求的世界吗
李太痕不得而知,只有在这里且行且看,就在一边看着那位究竟能够做到什么程度
大概是因为战斗太过激烈,昔日里太原城的府衙也遭到了相当程度的破坏,已经无法在负担其作为太原城行政中心的功能了。
被逼无奈,萧凤只好寻了一个简陋的广场,并且在广场之上搭了一个帐篷,自己则是待在这里,继续着她作为一位合格的主公所应该做的事情。而在身边,那张邦益正在将一份又一份的资料呈上前来,好让她及时做出批示,然后指示那些衙役以及士卒去将那些事情完成,以免产生更大的骚扰。
待到批示完毕,已经是日上三竿。
直到此时萧凤才抽出一点休息时间,然而一想到昨夜事情,她就分外气恼,立时问道“风凌子呢”若非这厮暗中联系蒙古大军,弄出这等调虎离山之计,太原城如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已经逃了”张邦益缓声说道。
萧凤冷哼一声,怒道“风中之耳,倒是名不虚传。看来应该是早做准备了传我命令,若有擒杀此人者,赏纹银五十两。对了,你可知晓那蒙古在我军中还安插了那些探子”眼珠子一转,已然是死死盯着张邦益,大有兴师问罪之举。
毕竟在萧凤的心目中,张邦益的形象一直不好,简直就是上了间谍的头号榜单。
而在这危机时候居然未曾逃离
对此,萧凤虽觉惊讶,却也有些得意,能够镇住此人,也算是自己能力出众了。
张邦益俯首说道“根据王动所说,那陈困曾经打算裹挟麾下士兵叛变,只不过被他及时发现,所以未曾对城中造成多大的混乱。目前那王动正在帐外等候,不知你是否接近”
“陈困王动”念叨了一下两人名字,萧凤脑海之中当即浮出两人相貌“是那两个在榆社城的时候率众投降的叛军”在那榆社城的时候,若非这两人倒戈相向,就算他们赤凤军击败那蒙古,只怕受到的损失也要严重许多。
张邦益当即回应“没错,就是他们两人”
“既然如此,那就让那王动进来吧。”丢下手中档案,萧凤点了点头。
于是张邦益当即俯首离开,等了一会儿那王动就走入了账营之内,而手上则是提着一个匣子。匣子边缘,渗出数滴鲜红的血液,血液正一滴一滴滴落在地,让这军帐之内凭空添了几分血腥之气。
“是陈困的头颅”
凝视木盒,萧凤问道。
王动的嘴巴一张一合“正是”
“你杀的”
“没错”
终究还是忍不住来,萧凤已然透着几分讥诮“我听说你和他私下里相交甚好,为何你居然会做出这等行径难道你就不怕别人笑你贪生怕死之徒乃是以战友性命,谋求自己的功名利禄”毕竟整个事件透着诡异,她也未曾亲眼所见,又岂会轻易就相信此人所说的话
听到这话,王动脸皮之上顿时颤抖,“砰”的一声当即跪倒在地,连声央求起来“属下即已归降主公,自然是以主公马首是瞻,岂敢有半分违背之理而那陈困不尊军规、不识军令,更将军中条例视若无睹,整日里酗酒度日故此被那蒙古歹人所惑,一时间迷住了心窍,我身为挚友反而不曾劝阻,故此方才酿成大祸。此番事情实在该死,还请主公恕罪”
身躯颤抖,他显然是害怕极了。
“好了我知道你是冤枉得了。”萧凤有些不耐,只是挥手将那盒子打开之后就有重新封上,又道“至于这颗头颅,你还是带走好好安葬吧。他虽是触犯我军中纪律,然而死者为大,至于你疏忽不察之事也就免了。记住了,日后不可再犯此事,知道了吗”
听见话语之中的厌恶之感,王动赶紧爬起来将那木盒拎起,从账营之中踏出。
然而他的面色已然灰白,几乎与石灰无异,不知是哀伤好友这悲剧般的结局,又或者是为自己无力挣脱而悲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