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茂密而宁静的树林,当中有一棵四五个人才能勉强合抱过来的参天大树,其形高耸入云,笔直的树干漆黑发亮,直没于树冠当中。远远望去,就好似一顶巨大的华盖。
就在这棵漆黑的大树底下,一个身穿紫红色蜀锦的年轻女子,就这么静静地站立着,仿佛已和整片树林融为一体,历经上千年的风霜雪雨,只待有缘之人来将她唤醒。
幸好她并没有等太久,一阵突兀的脚步声已刺破整片树林的宁静,然后便有个身穿白衣的俊俏少年,穿过枝叶间斑驳的光阴,缓缓向她走来。
看到这个少年,女子似乎有些惊讶,随即便恢复了镇定。她在脸上露出一丝礼貌的微笑,恭声问道“想不到今日约我前来之人,竟是阁下。这倒意外得紧。”
少年并没有回答,他走到女子面前,然后便静静地望着自己对面这个女子用他那一对灰白色的瞳孔。
女子有些摸不透深浅,又笑道“阁下今日约我,为何却要作这般打扮记得当日一见,阁下的白色斗篷里面,分明是一身漆黑色的道袍,可谓莫测高深。但阁下今日居然穿回了俗家装扮,叫我都不知应该如何称呼了。”
听到这话,少年终于开口了。“今日无需画符念咒,自然不必穿道袍。”少年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又说道“要说到称呼,我也不知应该如何称呼于你。”
女子说道“你我也算相识一场,阁下又何必明知故问无论你怎样称呼,自然也由得你。”她脸上依然带着微笑。
少年却忽然笑了,似乎是女子的这般回答令他非常满意。他当即直视这个女子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谢大小姐,你好。”
女子不禁愕然当场。但她立刻便已定下神来,笑着问道“你叫我什么莫非阁下竟不认识小女子了”
少年坚定地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一点也没错。你便是当朝一品大将军谢封轩的大女儿,闺名洵芳。也是谢贻香的亲生姐姐。”
“阁下的话,我怎么都听不懂了”女子仍然在笑,但笑容似乎已有些勉强。
少年冷笑一声,扬声说道“当年毕无宗因为在成都府的杀降之举,惹得人神公愤,那时皇帝便已替他谋划,让谢封轩前来毕府带话,待到攻破前朝余孽后,便让毕无宗在南归途中以暴毙假死避世。也便是说,毕无宗后来在出征之前,就知道自己此行是有去无回,所以才会和唐门的唐四爷商议,将三子毕长鸣送往唐门抚养,并且换回了唐晓岳这个假毕长鸣。因为他担心在自己去世之后,毕家后人无依无靠,这才要为他们的前途着想;若是毕长鸣将来有出息了,再加上唐门的势力,也能回过头来照看毕家。对此,当日在毕府的前厅里,大家已经说得清楚明白,你自然也知晓。”
女子并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少年又继续说道“试问当时的毕无宗,既然已经动了易子而养这个念头,难道他就没想过易女而养毕无宗之所以将毕长鸣托付给唐四爷,一来是因为和唐四爷之间的交情,二来则是看重唐门的地位。可要说到交情和地位,毕无宗其实还有一个朋友,无论交情还是地位,都远在唐门唐四爷之上,那便是谢封轩谢大将军。毕无宗既然已经把儿子换给了唐门,为何不连女儿一起换给谢封轩”
女子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她缓缓说道“纵然毕无宗有过这个念头,那也只是一厢情愿。谢大将军可未必同意。”
少年摇了摇头,冷笑道“谢封轩当然同意。他若是不同意,当年他前来毕府替皇帝传话的时候,又何必要将自己的两个女儿一并带来甚至极有可能还是由谢封轩主动提出此事,要拿自己的女儿来换毕无宗的女儿,从而为毕家后人谋个好出路。而毕无宗也是在调换好女儿之后,才会有易子而养的念头,将毕长鸣换去了唐门。”
女子不禁说道“如此说来,似乎也有些道理。当时毕长啸已经成年,又在军中效命,自然不可能换出去。但同样是毕无宗的女儿,毕无宗若是动了易女而养的念头,何不将毕忆湘这个孽种给换出去”
少年又摇了摇头,说道“毕无宗当时还不知道毕忆湘是个孽种,他不是没想过要将毕忆湘换给谢封轩,因为谢封轩当时前来毕府,是将大女儿谢洵芳和小女儿谢贻香一并带来,自然是要和毕无宗商议,看调换哪个女儿比较合适。最后经过两人的商议,终于将谢大小姐谢洵芳换给了毕家,让她改名换姓当了毕无宗的女儿,也便是如今的你。而谢封轩则将毕无宗的女儿领回金陵,用她顶替了原本的谢洵芳。”
女子忍不住吐出一口长气,笑道“听阁下这般说来,连我都有些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了。”
眼见对方还在否认,少年却并不在意,继续说道“谢贻香那时不过五六岁年纪,哪里知道父亲带她前来毕府,竟是要打算将自己换给毕家而她当时在毕府里大病一场,以至什么事都记不清楚,自然也是你们动的手脚。试问一个小女孩亲眼见到自己的姐姐被换走,当然无法接受,多半还是谢封轩用上了从神火教习得的天露神恩心法,将她这一段记忆彻底抹去。所以往后这十几年来,谢贻香还一直以为当年在毕府的大病,是缘于前院里的那尊关公雕像,却不知这其实是天露神恩心法偷天换日的手段。”
听少年说到这里,女子终于叹了一口气,既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当下她也望向少年的双眼,望着他那对灰白色的瞳孔,淡淡地说道“阁下的这一对双瞳,当真能看到过去之事”
少年不禁一笑,说道“想不到你也会信那种鬼话,依据常理便可推测出的事情,哪需要什么双瞳那夜毕无宗在前厅里大开杀戒,在他要杀死谢贻香时,曾说过一句话,说谢封轩的女儿没一个好东西,更是该杀要知道他的这句话,自然是连你一并给骂了,同时也证实了我这一推测。”
女子“哦”了一声,反问道“如此说来,这一切都不过是阁下的推测”
听到这话,少年又笑了。只听他扬声说道“你若是要我拿出证据来,那未免也太容易了些。毕忆湘以为自己是关公转世,我当时将其称之为魔障;赵若悔分不清和自己私通的究竟是你们姐妹中的哪个,而且还将杀人的屠凌霄错看成关公,我当时将其称之为心魔。但他们的症状其实我早已一清二楚,皆是被人以神通蛊惑了心智;而这一所谓的神通,正是神火教的不传之秘天露神恩心法。”
说罢,他也不理会女子的反应,又说道“放眼当今天下,会使这门天露神恩心法之人,数来数去不过两个,一个是神火教的流金尊者,一个便是习得皮毛的谢封轩。然而那流金尊者虽然精通这门神通,却只会用来与人斗勇厮杀,当真是愚不可及,到最后更是命丧于先竞月刀下,哪及得上你用这门神通乱人心智,杀人不见血而你之所会使这门邪功,自然是你爹谢封轩当年传授给你的。”
听到少年这一番话语,女子似乎终于放弃了抵赖。只见她脸上露出一丝冷冰冰的笑容,似笑非笑地说道“何止是天露神恩心法当年谢封轩将我留在毕府时,甚至连他的空山鸣涧也一并教给了我。只可惜我素来瞧不上那些打打杀杀的粗鄙手段,便将他的刀法教给了毕忆湘。否则毕长啸一直不肯传授毕忆湘武艺,她又怎么有本事冒充关公杀人”
少年笑了,说道“这便对了。眼下这片树林里便只有你我二人,大家开门见山,岂不爽快”说罢,他又说道“毕夫人的症状我虽然没能仔细查验,但看她的形貌,可想而知也是被你的天露神恩心法蛊惑了心智。所以毕夫人这个所谓的幕后主谋,其实只是你的傀儡罢了,也是你的替死鬼。而那些什么关公和庞德的恩怨,更是胡说八道,都是你事先编好的故事,提前灌输到了毕夫人的脑海里。”
女子叹了口气,悠闲地说道“南宫蓼不对,应该是屠凌霄才是。她若不是因为修炼天龙战意走火入魔,我还真没机会向她下手。至于关公和庞德世代恩怨的这个故事,我也知道编得不好,然而大家眼见屠凌霄疯疯癫癫的那副模样,自然也不会深究她的话。”
少年摇头说道“倒不是故事编得不好,世人皆说关公和庞德的戏文是假,但谁又敢说经史子集的记载便一定是真这当中最大的破绽,其实是天龙战意这门功夫。”
当下他娓娓道来,说道“天龙战意的来历,我倒是略知一二。据说是唐末有个叫花想容的戏班子,每逢演关公戏,饰演关公的演员从来不涂红脸,就这么裸妆上台;直待戏到高潮,演员便把一口气憋进丹田,将脸色涨得通红,以此来表演关公的红脸,往往赢得满堂喝彩。而这门戏班子里的手艺,便是天龙战意的前身。所以听到毕夫人说天龙战意乃是三国时期关公的绝学,我立刻便知她是在胡说八道。”
女子不禁莞尔一笑,说道“想不到你连这些戏班子里下三滥的勾当也知道,当真令人佩服。却不知你还知道些什么”
少年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错,我的确知道。”顿了一顿,他又补充说道“我当然知道恒王没死。死在毕无宗刀下的那个恒王,不过是个替死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