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然和陆以逞曾经在一起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就在清町市。初识时,裴然十六岁,陆以逞十三岁。那时的陆以逞还有种富家子弟特有的纯真,跟在裴然后面叫哥哥,后来“哥哥”变成了“裴然哥”。
那是十年前了。陆以逞家族的鸿霄集团遭遇了一场经济危机,陆以逞足够年长的哥哥陪在父母身边奔波,稍年长的姐姐在国外读书避过了危机,而年少正处于叛逆期的他被丢在清町市陆家的一栋别墅,父母请了管家和保姆照看他,花钱将他安排在清町市的贵族中学。
裴然是保姆的儿子。
意识到保姆和主人之间的区别后,陆以逞连“裴然哥”都很少叫了。
“陆总,你喝醉了。”他的声音细细的,神游天外般缥缈,他的身体僵着,任由他靠。
“叫以逞,你以前都是叫以逞的”他小孩一样发脾气了,推了裴然一把。
裴然仰过去,后脑勺磕在镜子上,很大的一声响。
陆以逞露出手足无措的内疚“哥,你没事吧”
他探着手去摸裴然的后脑勺,裴然的发还没有干,湿漉的、黏腻着,混合着肮脏的雨水和清町市的尘埃,陆以逞穿过他的头发的手指微微战栗,他分不清他是在忍耐那诡异的肮脏感受还是在忍耐别的什么。
裴然偏头躲了躲,喘着气,说“我没事。没事。”
他的重复是无力的。
“以逞,”裴然回过神了,眼中含着歉意,“你先回去好吗,我要我要再等一会儿。”
出乎意料的是,陆以逞很干脆地答应了“我叫醒崔总一起回去吧。”
他蹲到崔总脸边,孩子气的,蕴含恶意地用力拍了拍中年男人皮肉松弛的脸,声音清脆“崔总,醒一醒,这里是厕所,不是卧室。”
裴然拉开隔间门,进去之后拧上锁,他坐在马桶上,那满脸的脆弱慌乱逐渐消失,他的唇翘起来,无声地微笑,然后变成大笑,笑得浑身在发抖。
“真有意思,”他对系统说,“陆以逞叫我裴然哥的时候,我竟然真的感受到了甜蜜与痛苦,心脏伴随着他声音的每一下跳动就像小美人鱼在陆地上跳舞。真有意思。”
系统鼓励道“你做得很好偏移度在1以下了”
裴然微笑道“别激动,才刚开始呢。”
裴然在马桶上坐了好一会儿。
为了剧情进展顺利,系统将整本原著都塞在了他脑子里。原著的一字一句,只要他想,就会浮现在他脑海中。
和陆以逞的重逢令裴然激动又不知所措,他需要时间平复。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然起身,平静地按下冲水。
他走出隔间,发现崔总已经没在地上躺着了。洗了把手,裴然凝视着镜中的男人,多么狼狈,多么憔悴啊。和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昂贵的陆以逞形成了鲜明对比。
裴然呼出一口宛若叹息的气,抿了下唇,打理好自己的精神面貌,回到包厢。
包厢已经空了。
崔总也好,赵家程也好,这总那总,都离开了。
只剩下陆以逞,坐在桌上,仰着头,对着水晶吊灯摇晃那杯蔷薇山。
裴然犹豫了片刻叫他陆总还是以逞,陆以逞先发现了他。他从桌上轻轻一跃,跳下来,没站稳,晕乎乎地晃了晃,蔷薇山洒在他白衬衫上,像开了花。他努力将目光对焦到裴然身上,对他笑“裴然哥。”
“以以逞。”
“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很久以前,发现父母真的把自己扔在清町市不管了以后,陆以逞疯玩过一阵。
晚上、夜里、凌晨和天明时分。裴然从ktv、酒吧、别墅派对、游乐场、俱乐部各种各样的地方,接他回家。
裴然艰难地说“嗯,我来接你回家。”
陆以逞便欢呼一声,向他扑过来。他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他身材高大颀长,以前是扑到裴然怀里,现在却是将裴然搂在了他怀里。
“裴然哥,你变小了。”
“是你长大了,”裴然垂着眼睫,轻声问,“你定的酒店在哪你助理的电话是多少”
陆以逞皱眉“裴然哥,你在说什么什么酒店啊。我们回家啊。”
裴然搀着他,耐心地问了好几遍,陆以逞打定主意不回答,撒娇卖痴。
“好吧,”裴然停下脚步,喉结滚动,在灯光灿灿的路口停下脚步,“好吧。”
他握拳又松开,很困难地做了决定。
裴然打车带陆以逞回到了他的出租屋。
回去的路比来时还要静。
现在是夜最深天最黑的时候。
陆以逞不会好好走路,非要靠着他,裴然自己也有些醉,两人倚着对方走得歪歪扭扭。好容易上了电梯,裴然困得快要当场就睡着了,整个人顺着电梯壁往下滑,电梯门合上的刹那,陆以逞的肩膀忽然给了过来。
银白色的电梯门映出他清明的眼。
裴然模模糊糊地“嗯”一声。
陆以逞笑了笑“裴然哥,我长大了,肩膀给你靠。”
裴然困倦地哼笑道“你还记得啊。”
到了六楼。
电梯打开,陆以逞小声问“是哪一家啊”
“602。”
“中间这个哦。”
“嗯”
“钥匙在哪里啊”
“裤子裤子口袋。”
“哪一边”
裴然哼哼了两声,陆以逞凑得更近,问“哪一边啊裴然哥”
裴然不回答,陆以逞就两边口袋都摸了一下,从左边拎出一串钥匙,一共三把,陆以逞挨个试,试开了门。
在玄关的墙上摸了一圈,陆以逞打开灯。
回到熟悉的地方,裴然神志清醒了一会儿,给陆以逞找了双拖鞋,然后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喃喃“只有一张床。”
这里太小,所谓客厅和卧室是连在一起的,小小的厨房,小小的卫生间,裴然那象征他一切隐私的家向陆以逞打开,一览无遗。
“你淋了雨,要洗澡,不然会生病。”这种时候,陆以逞还不忘保持那伪装出来的天真语气。
他把裴然推进浴室,贴心地替他关好门。
很快,浴室响起了花洒水声。
陆以逞看着浴室门,里面的灯光在门上映出模糊晃动的影子。他低声道“真乖。”
裴然家里的客厅有个不大的冰箱,陆以逞随手拉开冷藏,发现里面有好几罐啤酒,他拿了一罐出来,拉开易拉环,一边喝一边绕着裴然的床转了一圈。
裴然的床收拾得很干净,床单是温暖的米色,铺得一丝褶皱都没有。
床头柜上摆着充电宝、手机充电线、耳机;另一个床头柜上摆着台灯和书。
陆以逞像在自己家一样,毫不客气地坐到床上,拿起那本了不起的盖茨比翻了翻。
他对阅读没有兴趣,很快把书扔到床脚。
一罐冰啤酒喝完,浴室的水声也停了。
陆以逞走到冰箱前,拿了第二罐喝。浴室安静得像根本没人在里面一样。很久,才传来裴然细弱和羞耻的声音“以逞。”
“怎么了”
“我忘了拿毛巾,还有衣服。在阳台”
“啊”陆以逞故作懊恼,“是我刚才太着急,也忘了。”
他蹬蹬蹬跑去阳台,大声道“裴然哥,我帮你拿你洗澡用的毛巾是哪一条黄色的蓝色的你穿三角的,还是平角的”
“我没有”浴室里的裴然被热气熏得浑身绯红,呢喃自辩,“没有三角的”
陆以逞敲响浴室门,裴然开了一条缝,陆以逞没有越界,从门缝把东西塞进去,抱怨道“你不回答我,我只能随便拿了。”
隔着门,裴然的声音和浴室的水雾一样模糊“没关系。”
陆以逞打开了第三罐啤酒。
洗完澡的裴然酒醒了一些,而陆以逞更醉了。
裴然出来看到乱糟糟的床单、掉在地上的书和啤酒罐,震惊突破了混沌的思维。他对陆以逞说“别喝了,洗澡休息吧。”
“不,再喝两口,冰箱里还有,裴然哥喝吗我还没有醉呢”陆以逞笑得很甜。他十三岁时都没在裴然面前笑得那么甜过。
“你醉了。”裴然笃定。
陆以逞知道他上钩了。
这间出租屋,从浴室门口到那张床只有步的距离。
裴然上前要夺走陆以逞手中的啤酒,嘴里哄着他“去洗澡吧,洗完澡睡觉,不早了,很快就要天亮了。”
陆以逞没有躲开,反而往前走了一步,两个人撞在一起,啤酒溅到了裴然脸上。
裴然愣了愣。
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一呼一吸后,陆以逞微微弯腰,低头舔了舔裴然凝着酒液的下巴尖。
“以、以逞”裴然大叫了一声。
陆以逞松手,啤酒罐落在地上,酒液汩汩而出,他空出的双手抓住了裴然的手腕,急促地吻他。
“以逞陆以逞你喝醉了你疯了你在干什么”
裴然叫喊着,除了叫喊他什么也做不了,陆以逞的力气太大了,陆以逞的吻太夺人心魄了,不是陆以逞疯了就是他疯了,他整个人软得一塌糊涂,无法抗拒地成了陆以逞的掌中物。
他们几乎什么都做了。
除了爱。
陆以逞喟叹地想,他少年时罪恶的梦幻居然就这样轻易地实现了大半。
但还不够。
好在,来日方长。
裴然醒来时,头发还没有干。他头很疼,他知道自己应该是感冒了,他吸了吸鼻子,从床上坐起来。天亮了,但外面的天是阴的,他不知道这是早还是晚。
玄关处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家里有人。
裴然浑身一震,才回忆起昨晚的全部,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以逞”
突然静了。
良久,裴然才听到陆以逞极为冷静的声音“你在外面等我。”
门打开的声音,门关上的声音。
陆以逞走到裴然视线所及的范围,他穿着一身新的定制西装,左手上戴着数百万的表。他的头发全部捋上去,用少许发胶固定,露出他明朗的额头,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没有昨晚醉酒后的天真少年姿态,他打量着裴然,以一个男人的眼光。
裴然一下子就回到现实了。
他嘴唇蠕动“陆总。”
陆以逞捏了捏眉心“裴然,谢谢你昨晚的照顾,我肯定是喝得太醉了,不然不会跟到你家打扰你,非常抱歉。”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名片,放在裴然客厅那张小桌上“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我会在清町市待三个月左右,做考察,这期间我都住在斯图亚特酒店。”
他又拿出一张卡,望着裴然,顿了顿,说“很高兴能在清町市再见到你,这是一点心意,密码是你的生日,钱不多。”
裴然凝固地看着陆以逞。
半晌,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陆以逞最后说“锦绸传媒是一家非常优秀的公司,不论是赵总,还是我,合作意向都很强烈且明确。我想,我们都不会希望因为一些过去的私人关系影响到这次双赢的合作。”
裴然已经完全反应过来了,他朝陆以逞露出一个笑“当然。”
陆以逞也笑了很不明显,那笑意还有点冷。他朝裴然微一点头,转身离开了。
门轰然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