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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古代争霸·相爱相杀
    八月的邺都, 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焦躁。

    “所以说,我们与陆谢联军比的就是速度倘若母亲先行征洛归来,那咱们就是大获全胜。如果我们没撑住, 北线便会全线崩溃, 陆谢联军将狠狠地攫走一大片疆域, 是不是”楚茵坐在舆图前,若有所思。

    越乔就坐在她边上, 缓缓颔首。

    “难怪阿兄要亲自出征。”楚茵微微蹙眉, “两头开战, 即使兵力吃得消, 粮草后勤也吃不消吧”

    军队是烧钱机器, 战争就是伤人伤己的大火。

    从晋王麾下六州半之地, 拉出一条长长的供给线来支援征伐洛州的晋王,倒也还算应付得来,但若是两头开战,再开一条供给线,那负担简直太重了, 全天下绝没有哪一个诸侯负担得起

    “其实先前主公在六州大肆修路, 并非纯粹赈济灾民, 就是为了开战做准备。”朝露轻声说道, “至少在六州境内,补给运输还算方便, 越将军驰援北线,应该还是供应得上的。”

    楚茵不免惊愕,“六州的线路已经铺设到这个地步了吗”

    她当然会惊讶,天下任何一个对军事有所了解,哪怕是最浅薄了解的人都会为朝露的话感到震撼倘若后勤都能保证到这个程度, 那出征自然无往不利。

    说到底,战争是综合实力的比拼,后勤就至关重要的一环。

    恐怕连高祖征战之时,也从未见过这样强大的后勤系统吧

    “既然还能撑得住,倒也没那么危急。”楚茵的眉头稍稍解开了一些,“终究还是要看母亲那边什么时候结束这期间,就得有劳阿兄了。”

    越乔忽然开口,“燕侯是不是要与谢氏联姻”

    楚茵神色微微一顿。

    倘若燕侯与谢氏联姻,两家联手,合作自然也就更加密切了。以燕侯的身份,谢氏想必也不可能拿出歪瓜裂枣来羞辱人,多半是谢存华亲自迎娶。

    到时候,邺都面临的压力就太大了。

    “这陆棠梨也真是没良心,她本来只能在陆家做个没权力的闺阁女,全靠主公怜惜才华,这才得仕禄州,这才有了今日的煊赫,她不思回报就罢了,竟然还伙同谢氏趁人之危”朝露满面怒容,“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如果楚凤临现在在这里,肯定要笑着安抚朝露,这不过是正常操作,她自己任命陆棠梨也不是好心提拔。

    看不透这些,在乱世里很难混开。

    不过,在场的都是楚凤临的嫡系,是晋王的铁杆支持者,当然不会反驳朝露的话。

    “不管两家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只要我们能守住北线,坚持到母亲凯旋,一切便都不攻自破。”楚茵一锤定音,“二位,胜败全在你我手中了”

    同时与洛州、陆谢联军交锋,双线开战,即使是晋王也吃不消,这堪称是楚凤临得势以来的第一大危机,甚至还要胜过去年被困西疆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楚茵、越乔和朝露对楚凤临有绝对的信心,不代表他们不清楚其他人的想法,所以早在这个决策正式落定之前,他们便已经做好了准备,誓死维护晋王系内部的稳定,一旦有人见异思迁甚至哗变,必然严惩不贷。

    然而,在这有志一同的观望之中,无论是楚茵越乔,还是其余隔岸观火的人,都惊异之极地发现,虽然晋王系整体变得焦躁了许多,但从上到下绝大部分人竟然都稳住了声色,既没有联系洛州或陆谢联军暗通款曲,也没有放下手头的工作磨洋工。

    就像是双线开战之前那样,这个庞大的组织机器,竟然仍然在以惊人的速度,飞快而有条不紊地运转着就像是一点都没受到影响似的

    这不得不让所有留心关注的诸侯感到震撼。

    要知道,在这样的乱世中,朝秦暮楚、见异思迁才是常态,多的是人今日投楚明日攀陆,有的诸侯频频屠城,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朝降夕叛的情形。

    与之相比,在这么大的危机下,不仅没有大规模叛变,反倒高效运行的晋王系,足以让任何一个诸侯羡慕嫉妒恨到疯魔

    从前因为楚凤临个人能力与手段而忽略了其他的诸侯才忽然意识到

    晋王不仅自己手段高超,这识人选才的本事也堪称一绝。

    多的是诸侯就此辗转难眠,发了疯地琢磨,楚凤临究竟是怎么能这么好运地挑选出这么多既有才华,又忠心耿耿的人才的

    他们怎么就遇不到这种好事呢

    其实如果让楚凤临知道了,多半会付之一哂。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才华横溢又忠心耿耿的天才,又哪有那么巧合能被她遇上

    归根结底,她不是在找天才,只是在培养人才罢了。

    重视教育公平,重视机会均等,能尽可能做到公平选拔与任用,就已经能极大程度地人尽其才了。

    重视制度的规范性与监督,将所有工作都规范下来,即使在惶惶不安、左右张望时,也能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

    做到这些,完全不需要很多天才,就能达到“上下一心”的效果,以其他诸侯难以想象的效率达成他们认为不可能完成的事。

    归根结底,这不是一个两个人的优越性,而是群体的力量。

    就算其他诸侯知道了这一点,在世家林立、诸侯争霸的乱世中,他们难道就能做到吗

    从楚凤临接手邺都,力主打压世家,不辞辛劳、不怕效率低地建立新秩序起,她的胜利已一步步走来了。

    九月初,晋王已拿下洛州一大半县,晋王系北侧与陆谢联军的交锋也到了最高峰。

    谢存华金甲银盔,带着一身血气与风尘,步履沉重,匆匆走进帐中。

    与晋王系开战已有一月余,无论是元州兵,还是作为主将的谢存华都已经十分疲倦了。

    都说晋王治军严格,麾下皆是劲旅,不交手还不以为然,一旦交手,堪称噩梦,谢存华领兵也有许多年了,大大小小的仗加起来数不清,就没见过像晋王系这么难打的

    倒不是说越乔用兵如神此人确有乃父风范,用兵如羚羊挂角,然而谢存华自己也是精于为将的天赋型人才,并不多么怕他。

    最让人的崩溃的,是晋王系军队的素质。

    装备精良、体格健壮、训练有素,无论什么样的战术都能被他们迅速完成,在这良莠不齐、甚至有五六十的干瘦老头拿着卷刃刀上战场充数的乱世之中,简直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强兵,这世界上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将领都会为能统领这样的军队而疯狂。

    但如果你不幸是这支军队的敌人

    越乔内心无比沉重。

    好在,他的目的并非消灭晋王系,也不需要真的打到邺都把天子抢过来。

    谢存华的目的就是和晋王拼速度,只要赶在晋王攻破洛州之前击溃越乔统领的越军,晋王北边防线便会节节溃败,到时,即使晋王回转,北边也早就被陆谢联军咬下了一大口肉,这一场突袭便达到了预期。

    为此,谢存华亲自披坚执锐,在战场上厮杀不休,一场不落。

    好不容易暂时鸣金收兵,稍作休整,血水顺着他的盔甲缝隙,已浸透了他的衣衫,沉沉地挂在他的身上,从盔甲下滴落。

    “主公”谋士行色匆匆,还带着些惊慌。

    谢存华的心猛地一沉。

    他熟悉自己的臣僚,除非遇上事情真的无比棘手,才会连表面风度也维持不住,急匆匆地带着惊慌来找他。

    “何事”他不动声色。

    谋士略显仓促地打量了他一会儿,似乎是在权衡些什么,然后才踌躇着将薄纸递了过来。

    谢存华接过薄纸,却没有立即打开,而是揽着谋士的肩膀往营帐里走,直到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后,才沉着面色,匆匆打开。

    “咣当”

    他狂怒地抬脚,身旁的小案被他一脚踹开,一片狼藉。

    “主公”谋士小声开口,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谢存华神色冰冷。

    就在两天前,本该驻守在西面,与谢氏军遥相呼应的禄州军,忽然转而向东南方向前进,奇袭谢氏军侧方,夺下两处地形重要的关卡,其中一座甚至还是谢氏军的粮仓

    这举动本身就足够膈应人,可放在整个战局中,所产生的影响只会更大。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关口,陆棠梨竟然会倒戈

    在出兵前,谢氏内部便讨论过陆棠梨究竟是否可信。

    诸侯争霸,反复无常是常态,谢存华当然没有陆棠梨一定会坚定支持他的信心。

    然而,从利益角度来说,去年西疆一战,陆棠梨险些让楚凤临的谋划成空,差一点就把楚凤临困在西疆,凶险之极,如果不顾后果强攻,甚至是有可能要了对方的命的,事后还兵不血刃划走了西疆一片地盘,作为被楚凤临一手提拔的小诸侯来说,这绝对是结了大仇。

    更不用说之前禄州与晋王系也多有龃龉,基本不可调和。

    谢存华扪心自问,他要是坐在楚凤临的位置上,是不会轻易放过陆棠梨的,最好也不过是一生软禁、时时监视,总之不可能给予自由。

    因此,就算陆棠梨愿意倒戈向楚凤临,就算楚凤临看在陆棠梨识时务的份上不杀后者,也得不了善终,陆棠梨那么冷静理智的人,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就算楚凤临巧舌如簧劝说陆棠梨,承诺事后会重用陆棠梨,摒弃前嫌,这样一纸空文的承诺,陆棠梨怎么可能相信

    谁会相信

    为什么这么多的不可能,这么多的不应当,陆棠梨竟然还是堪称愚蠢地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倒戈向了楚凤临

    谢存华不明白

    “主公”谋士欲言又止。

    谢存华猛地抬头。

    他的目光冰冷到极致,近乎慑人,身上的血气未散,怒目时便隐约有一股可怖的杀机。

    谋士一顿。

    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会被谢存华灭口。

    “我知道了。”但很快,谢存华就收回了目光,甚至在谋士惊讶的目光里,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他三两下撕了情报,往水盆里胡乱一塞,朝谋士伸出手。

    谋士微微颤抖了一下。

    谢存华状若寻常,伸手搭在谋士的肩膀上,笑道,“晋王又一大捷,她可真是如有神助啊,是不是”

    谋士一怔。

    抬眸,对上谢存华冷淡的凝视,他很快反应过来,挤出一个笑容,“晋王确实气运不浅。”

    方才谋士急急忙忙拿着消息过来的情景被很多人看到了,出去后总要给大家一个交代,堵不如疏,若是避而不谈,反而更动摇军心。

    所以,这个“不利情报”,就得有个替代品。

    谢存华见他配合,语气缓和了下来,“无妨,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是不是胜败终究还未定,吾辈尚需戮力啊。”

    谋士唯唯诺诺地点头。

    谢存华望着他,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然而,就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他藏在衣襟下手,死死地攥拳。

    “末将奉命追击,横跨三州,这才追上谢存华,将其困于泗水畔,鏖战数日后,谢氏亲兵死伤殆尽,只剩下十几骑,然而战意不减,皆存死志,无一人投降。”

    将领说到这里,微微抬起头,观察了一下陆棠梨,却只对上后者面无表情的脸。

    他赶紧低下头,“这时谢存华见了末将的脸,认出了末将,让转告主公,他说”

    像是牙疼一样,将领呲了一下牙,然后才满脸尴尬地说道,“他说,他欠您的美酒是还不起了,所以若您改日去看他,还是由您来请他吧。”

    陆棠梨沉默不语。

    “然后,他就当着末将的面自刎了,他剩余的十几个亲卫也都随主自尽了。”将领低声说道,“您之前说,谢存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所以我把他的尸首给带回来了,您看”

    陆棠梨长久地沉默。

    自从她正式倒戈晋王系后,与晋王系合攻谢氏,已有月余了。

    这一个月,之前意气风发、占尽上风的,此时已烟消云散,成为冢中枯骨了,饶是陆棠梨见惯分分合合,此时也不免感到一阵恍惚。

    只听将领平平淡淡的几句描述,她便能想象那个人末路前的样子。

    势颓而志不颓,果然如她所料,谢存华这人身上确实很有些英雄气,倘若他生得再早些,也许胜负在谁手还未可知。

    “谢存华,可惜了。”她轻声说道。

    将领小心翼翼地看她。

    “生不逢时,大抵如此吧。”陆棠梨怅惘叹息。

    陆棠梨始终都很清楚,像她这样纯粹逐利的人,和楚凤临、谢存华是不一样的,无分优劣,但她天生会被后者吸引。

    斯人已逝,她不惮于承认对谢存华的欣赏,也许是因为自己身上没有,所以对于有英雄气概的人一直都很欣赏。

    但早在很多年以前,她已见识过另一个满身英雄气的人。

    在此后,陆棠梨会欣赏很多人,却没有一个比得上那一个。

    随着谢氏覆灭、禄州归附,自梁室东迁邺都、四海分崩离析以来十六年,终于实现了大半江山重归一统,大梁十四州,除了六十年前被戎族侵占的二州,易守难攻、势力散乱的二州之外,全数归附于晋王治下,再无内战。

    剩下的四州,其实在梁室史上也一直处于归附但不受管的状态,要想进一步收拢,需要中原大地休养生息、积攒实力后逐个击破。

    这也就意味着,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延续四百年的大梁朝,在晋王楚凤临的翻云覆雨手下,再次起死回生,起码还能再续两百年的命。

    而上一个实现了这样壮举的人现在已经在太庙里供奉了两百年了。

    梁光武帝。

    禄州、元州一旦归附,则晋王势必称帝,这早在两年前便已经成了天下人的共识,如今成真,就连最古板的老道学也不会说出反对的意见。

    晋王的壮举分毫不亚于昔日的光武,倘若不成帝,让当今天子如何自处呢

    就算晋王高风亮节、不慕名利到了非人的地步,晋王系,乃至于新归附的禄州也绝不会接受。

    晋王称帝,势在必行。

    故此,在彼此心照不宣的三辞三让后,晋王、大将军楚凤临接受天子禅让,于邺都正式称帝。

    天下欢腾。

    千家万户的黎庶歌舞升平,他们还记得,早在王朝尚未动荡的遥远年代,是谁带起了一论又一轮的风潮,让千家万户枯燥的人生多了对生活的向往与快乐,更明白她带来的富庶与和平究竟如何来之不易。

    至于世家弟子们,比起哀嚎晋王的毫不留情与打压,他们更渴望这和平的盛世,渴望一展生平所学,在这个崭新的王朝里,攀龙而升。

    数不尽的匆忙人群,好似每个人都有事情要做,唯有僻静处,藏着一两个与之仿佛无关的闲人。

    “说实话,你会这么轻易地选我,我还是有点惊讶的。”年过而立的女人眼角已有些浅淡的细纹,多年的征战与操劳注定让她无法青春永驻,然而这无法消减她分毫的魅力,反而让她多了睥睨的气势。

    权势是最好的驻颜术。

    “这很奇怪吗”明明只打过几次交道,彼此甚至称得上陌生人,但交谈起来,竟有种老友的默契,也许这就是所谓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陆棠梨低头看着杯中的清酒,淡淡地说道,“反正大势在你,我就算和谢氏死扛到底,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看见晋王系覆灭的那天,要赌要博也不一定能赢,还不如赶紧收拾收拾,趁着谢氏还在、还能当个投名状的份上,来你这混个高官显职。”

    楚凤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不相信吗”

    “你这样的人,既然已经在这条路上翻山越岭,又怎么会畏难畏险,因为害怕失败就直接放弃呢”

    “不是你怕难放弃了,一定是我有什么地方打动了你,所以你换了方向来和我同行。”

    陆棠梨转着手里的酒杯,“你还真是很自信啊。”

    “让你意外了”

    “没有。”

    “那就别管了。”楚凤临笑了起来,亲手将温好的酒倒入两人的盏中,“你知道吗,这杯酒,我想请你很久了。”

    陆棠梨微微疑惑地望向她。

    “我亲手温的酒,不是谁都配喝的。”像是说着什么闲谈般的玩笑话,楚凤临为她倒满酒,然后举杯,“只有你我。”

    只有你我。

    这样的看重,这样的肯定

    陆棠梨瞪大了眼睛。

    就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到底代表了多少豪气干云的看重与睥睨天下的傲气,楚凤临一仰头,一饮而尽,碗底朝下,朝陆棠梨大笑,“所以,如果今天你不给我面子喝光,我可不答应。”

    烈酒尚未入喉,但陆棠梨却觉得已有醉意。

    她一改往常的守礼行止,也学着楚凤临,动作狂放地一饮而尽,不去管咽喉火辣后呛得撕心裂肺。

    醉眼朦胧,她恍惚看见了熟悉的宽阔背影,自刎,倒下。

    然而很快这背影便散去了,眼前只剩下一片光怪陆离。

    在山摇天倾的醉意里,她喃喃说道,“你给了我一个醒不来的梦。”

    垂下头,她合上双眼,沉沉睡去。

    梦里,繁华太平,没有纲常。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番外,然后就完结啦

    陆棠梨和楚凤临的区别,大概就是前者是政客,后者是政治家。

    政客只为利益,而政治家会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