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一片沉寂。
裴卿站在原处,看着烛光下脸色苍白、眼带讽意的女子,久久未动。
姜斐徐徐走上前去,站定在裴卿跟前,伸手抚向他的下颌处,略一摸索便摸到了面具的边缘,微微用力便已将其扯了下来。
人皮面具下,裴卿清浅苍白的容色赫然浮现。
“你何时知道的”裴卿的声音喑哑。
姜斐睫毛轻颤了下“今日,你出现时。”
裴卿身躯一震,心中有惶恐,也有几不可察的窃喜。
原来从一开始她便认出了他,可她仍陪着他去了市集,放了纸鸢,由着他教她舞鞭,是不是她对他仍心有欢喜
“斐斐”
“但你不该来,”姜斐打断他的话,转过头不再看他。
“我想见你,”裴卿声音逐渐轻了,“自你离开后,我便每日都想见你。”
“斐斐,你还好吗”
姜斐垂眸“挺好的,在这里,无人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吃我不爱的食物,我也不需要成为任何人的影子。”
裴卿手指轻颤,脚步不觉后退半步。
姜斐看了眼他的动作,自嘲一笑“你走吧,裴卿,”她停顿片刻,“王府守备森严,再晚些,恐怕暗卫便会察觉到不对,到时你想走都走不成”
“那便不走了。”裴卿哑着嗓音道,“斐斐,我不走了好不好”
姜斐错愕地看向他,继而勉强一笑“别开玩笑了,你的身体根本不能离开京城太久,这次你又能在外面待多久,十天二十天你会死在外面”
“那就死在外面。”裴卿沉声道。
姜斐愣住,呆呆望着他。
裴卿迟疑片刻,终究缓缓抚上她的脸颊,而后轻抓住她头上的红纱,微微用力便已扯开,雪白的发披落下来,刺红了他的眼睛“斐斐,我爱你。”
姜斐神色凝滞,良久才呢喃道“不可能那姜蓉蓉呢”
“没有姜蓉蓉了,”裴卿心中一痛,“不会再有任何人了,只有你。”
姜斐只是苍白着脸沉默着。
“斐斐,你信我。”裴卿上前,抓着她的手。
姜斐手指抖了下,目光终于落在裴卿的眉眼上,而后眼眶倏地通红“裴卿,我们迟了”
“没有迟,”裴卿迫切地走到她面前,低声哀道,“斐斐,我知道楚墨还没找到血丝蛊,我会陪着你,好不好我一直陪在你身边,不论生死。”
“可我想让你生。”姜斐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裴卿看着空落落的手,双眼茫然“斐斐”
“裴卿,我很喜欢大燕的风景,”姜斐轻轻笑了笑,“我自小在京城长大,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我都喜欢极了。”
她看着他,“裴卿,你回京吧。”
裴卿怔住“斐斐”
“我如今早已是楚墨的妻子了,再者道,知道过去发生的事情,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否则我为什么当众回绝父皇为你我赐婚我现在喜欢的人是楚墨,以后,陪在我身边的人,也只会是他。”
“你撒谎,”裴卿哑声道,“我都知道了,斐斐,你回绝了圣上对我们的赐婚,只是想成全我和姜蓉蓉,是不是哪怕你知道我伤害了你,你依旧想让成全我。你其实也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姜斐眼眶中的泪流了出来,睁大了眼睛看着裴卿“你”话并未说完,她的身子突然摇晃了下,眼见便要倒地。
裴卿大惊,忙上前将她揽入怀中“斐斐斐斐”
姜斐睁开眼睛,声音低哑“回京去。”
“斐斐”
姜斐的声音越来越轻“裴卿,回京去。”
“活下去。”
裴卿拥着她,眼眶酸涩。
他根本不值得她对他这么好,哪怕这个时候,也只想让自己活命。
京城那些视他为怪物的百姓,和唯一一个对他说“你不是怪物”的女人。
他只是想陪在自己爱的人身边而已啊。
姜斐急促喘息了几下“楚墨已经找到了血丝蛊的下落,”她伸手,轻抚着裴卿的脸颊,“我答应你,我不会因寒花毒而死。”
至于别的,她就不确定了。
裴卿愣住。
姜斐的眼神分外坚定,没有半点撒谎的迹象。
“所以,裴卿,回京去,”姜斐笑了笑,“我喜欢大燕的风景。”
裴卿定定望着她唇角的笑。
姜斐低声道“答应我,好不好”
裴卿双手紧攥着“斐斐”
“答应我。”
裴卿沉默下来,良久伸手拢着她的白发“好。”
姜斐笑了起来,眉眼半眯着。
裴卿用力将她拥入怀中“斐斐,大燕的风景会一直好下去的。”他将拼尽性命去守护。
“嗯。”姜斐轻应。
裴卿沉寂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会回京吗”
姜斐意识逐渐游移,人有了昏睡的感觉“也许,”她低语,“若有机会的话。”
“嗯,”裴卿低应一声,“我等你。”
“我会在京城等着你。”
“不论你何时回京,我定会在城门口等着你。”
“永远。”
姜斐再未应声。
裴卿轻拥着她。
不知多久,他本以为早昏睡过去的姜斐突然在他怀中动了动,而后看着他。
下刻,她低声道“裴卿,不论旁人如何说,在我眼中”
“你不是怪物。”
裴卿怔住,下瞬将头埋入她肩头,眼眶酸涩“我爱你。”
裴卿好感度100
裴卿留下了好感度,人离开了。
姜斐很高兴。
如今大燕皇帝已经年老,裴卿又不在京城,只怕大燕朝堂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裴卿回京,能镇住各方的势力,也算是让皇帝省了心事,安享所剩无几的余生。
楚墨昨夜派人找她,说让她今夜去别院。
姜斐心中也能猜个大概,大抵是血丝蛊已经找到了。
白日她一直在房中待着,直到夜色降临,昨日的暗卫再次悄然出现,带着姜斐朝别院走去。
别院并不算大,只有一处院落和三间屋子。
暗卫带着她去了最里面的一间,里面空荡荡的,暗卫旋转了下书架上的花瓶,暗室的门“轰隆”一声徐徐打开。
里面几乎瞬间涌出一股浓烈的药味。
暗卫停在门边,姜斐只身走进暗室,几盏烛光将周围映的昏黄,直到转过暗室内的密道,一个十尺见方的水池,里面尽是褐色的药汁,水面浮着一层热雾,药味浓郁。
药池后,有一个屏风,挡住了她的视线。
“这热汤是百草汤,”一旁,酒癫走了出来,“乃是百种名贵药草熬制而成,寻常小病小毒只需在里面泡个一两个时辰,便能痊愈。”
说完,酒癫笑眯眯道“王妃,请。”
姜斐愣了愣“楚墨呢”
酒癫微微侧眸朝屏风后看了一眼,而后笑了一声,轻轻拂袖,一阵好闻的白烟冒出。
姜斐的眼前一片朦胧,人逐渐失去了意识。
酒癫扶住姜斐,将她放入药池里,而后徐徐转身走到屏风后“王爷,可以开始了。”
“嗯。”屏风后,楚墨的声音嘶哑的不似人声。
酒癫上前,便要扶着他前行。
“不用。”楚墨哑声道,徐徐站起身,神色如常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脚步踉跄了下。
酒癫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身影、不见血色的容色,以及漆黑无光的双眸,心中轻叹一声。
眼见他便要一脚踏入药池中,酒癫忙道“王爷,到了。”
楚墨脚步一顿,双眼无半分光彩,而后俯身下了药池,沿着池边摸索着,直到碰到姜斐的手臂,方才停了下来,轻轻弯了弯唇角。
姜斐。
他将她拥入怀中,轻抚着她的发,而后眷恋的、痴缠地将她裹在自己的双臂之间。
以后,她再也不用怕旁人看见她的白发了。
最起码,不用害怕他看见了。
可是,他却怕她会嫌弃他
“王爷,待血丝蛊察觉到您体内没有饲养它的毒物后,可能会折腾一会儿,而后才会察觉到王妃身上的寒花毒。”酒癫在池边道,“这会儿,也许会有些痛,你不若先放开王妃”
楚墨没有动。
酒癫等了一会儿,终了然,后退半步再未多说什么。
不多时,血丝蛊发作了,全身游动,不断汲取着体内的血肉,搅乱了五脏六腑。
折腾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安静下来。
有姜斐身上的寒花毒做引,血丝蛊很快涌出,自姜斐的手腕钻了进去。
酒癫半眯双眸,打量着楚墨的手。
从头到尾,他未曾对身前的女人多用半分力。
姜斐再醒来,是在自己的房中。
她几乎立即察觉到体内的寒花毒消失了,肢体也逐渐有了温度。
神清气爽。
环视四周,却不见楚墨的身影。
姜斐皱了皱眉,只差最后一点好感度了,这个时候,楚墨应当还在别院
思及此,她下了榻便朝别院走去。
昨夜来过,姜斐熟门熟路进了最里面的门前,推开门,而后动作微顿。
一张八仙椅上,一人身着雪白的中衣,背对着她坐在那里,墨发凌乱披在身后,仅是背影便瘦削如柴骨,虚弱至极。
楚墨。
姜斐抿了抿唇,走上前去。
“这段时日,多谢散人了。”楚墨嘶哑的声音传来。
姜斐脚步一顿,没有言语,继续上前。
似乎察觉到不对劲,楚墨侧了侧头,双眸空荡荡的“散人”
姜斐轻轻朝他走去。
楚墨也察觉到什么,容色微变,声音迟疑而艰涩“斐斐”
姜斐不言不语,只是走到他面前。
楚墨的神色微变,飞快转过头去,心中蓦地涌起一阵惶恐与卑微。
如今的他,像个废人。
他猛地作声,声音都变了调“暗卫。”
有暗卫飞身而入。
楚墨哑声道“将王妃送回房”
“楚墨。”姜斐打断了他,尾音微颤。
楚墨顿住,目光微垂,侧耳听着她的声音。
她终于不唤他“王爷”了
姜斐却再未言语,只是注视着他,良久,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他的目光没有半点波动。
姜斐一滞,脚步后退半步“你的眼睛”
他看不见了。
楚墨大震,只觉一阵狼狈“暗卫”
“因为我吗”姜斐颤声问道,“为了得到血丝蛊,才成了这副模样”
“斐斐”
“为什么”姜斐反问道,“你不是讨厌我吗”
楚墨一滞“什么”
姜斐眨了眨酸涩的眼“从一开始接近我,你便是蓄谋已久。”
“你说,你同我成亲,不过是利用我得到父皇的信任;你说我无礼跋扈,绝不会喜欢我这种人”
“便是我身上的寒花毒,都是你下的。你为了姜蓉蓉,为了让她万无一失,所以让我成为她的试药人。”
“当初城墙之上,你弃了我,你说,你只要姜蓉蓉。”
楚墨双眸呆滞“你都记起来了”
继而心中尽是无尽的害怕与狂喜。
她记起了曾经的伤害,是不是她也记起了曾经的喜欢。
姜斐却笑了出来“我宁愿,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话落,她转身便要离去。
“斐斐”楚墨猛地站起身,朝她的方向追来,然而不过走了两步,人已狼狈地倒在地上。
姜斐脚步僵在门口。
“不要走,斐斐,”楚墨抬起头,吃力地面向她的方向,“你打我骂我,若是仍不解气,我刺我几刀,但别走。”
“别走。”
姜斐仍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身后一阵挣扎的声音,楚墨艰难地站起身,踉跄着朝她走来,终于触到她的后背时,他的手一颤。
“斐斐”楚墨轻唤着她,走到她面前,哪怕什么都看不见,仍吃力地睁大眼睛,手抚着她的脸颊,待触到泪水时指尖剧烈颤抖了下。
而后,他笨拙地擦拭着她的泪水“不要哭。”
姜斐看着他的眼睛,声音里尽是哭腔“你谋逆的那日,即便知道了一切,我依旧想去找你,想问问你,到底有没有对我用过半点真心”
“想问你,为什么能那么轻易地就把我抛弃在那儿了姜蓉蓉的命是命,我的命便不是命了吗”
“你若是不喜欢我,便直说好了,我不会强嫁给你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我选择忘记后,你还要来纠缠我耍我真的这么好玩吗”
“你可知我多恨你”
“对不起,”楚墨手颤抖着,抚着她的脸颊,“斐斐,对不起”
“对不起,斐斐”
他一遍遍地说着,说到后来,空洞的双眼滴出一滴血泪。
姜斐顿住,良久哑声道“楚墨,我最恨的,却是我爱你。”
楚墨的手僵住,下瞬将她抱入怀中“恨也没关系的,斐斐。”
“我爱你。”
如此爱你。
楚墨好感度100
系统恭喜宿主,任务完成。
楚墨终因身体虚弱昏了过去。
姜斐从别院走出时,天色已近傍晚。
因为任务完成,她的心情愉悦了许多,脚步都随之轻快了些。
这晚,她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场好觉,接下来一连几日,更是好生休息了一段时间。
任务完成,她对这个世界实在没什么兴致了。
直到这日,她刚看完话本去院中放风,便听见身后一声细微的声音。
姜斐并未过多在意。
这些日子,陆执一直守在暗处,她也知道,但因为好感度已经达成,懒得理会罢了。
不过
姜斐脚步一顿,沉思片刻,似想到什么,转身朝膳房的方向走去。
膳房的厨子见到姜斐很是诧异,却很快又了然,想必是因为王爷生病一事。
姜斐让众人都离开了,一人站在膳房中,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地看着。
不知多久,她突然作声“陆执。”
身后一阵细微的动静,良久陆执方才有些迟疑的现身门口。
这是她这段时日,第一次主动唤他。
“公主。”陆执低道。
旁人如何称呼她“王妃”,在他心中,她始终都是公主。
姜斐转过身,望着他“生火。”
陆执习惯般应下,下瞬陡然反应过来,抬头错愕地望着她。
她记起来了
姜斐却只言未发,拿过一旁菜安静地准备起来。
陆执抿了抿唇,走到灶台前生起了火。
姜斐很快将菜下锅,看着在被热油浸润的水亮的菜色,她再次道“碾玉观音最后那折子可还记得”
陆执抓着柴的手一紧,指尖泛白,良久“嗯”了一声。
这个话本,他不知翻了多少次。
“念给我听吧。”姜斐道。
陆执垂眸,将那早已烂熟于心的戏码轻轻念了出来“两部脉尽总皆沉,一命已归黄壤下。后人评说咸安王捺不下烈火性,郭排军禁不住闲磕牙,璩秀娘舍不得生眷属,崔待诏撇不脱鬼冤家。”
姜斐只安静听着,待他念完,菜也做好了。
她将菜盛入碗中,递给陆执。
陆执怔了下,尝了一口“公主做的很好吃。”
姜斐却将碗塞到了他手中“这次是做给你吃的。”
陆执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公主”
姜斐道“我曾有个侍卫,生得英勇神武卓尔不群”
陆执怔,继而耳根微热。
姜斐看他一眼,轻笑一声,知道他自我代入了,却也没解释,左右故事总是大同小异。
“他说,他会一生忠诚于我。可是后来,他却为了旁人,将我弃了。”
陆执脸色苍白,端着玉瓷碗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所以,陆执,”姜斐转头,直视着他的双眸,“你走吧。”
“公主”
“世间这般大,你武功高强,总有你扬名立万的时候,”姜斐垂眸,笑意微敛,“而我,也不想留你了。”
“我是公主的人”
“你是吗”姜斐反问。
陆执僵在原处,浑身冰凉。
姜斐却再未多待,起身离开了。
陆执站在膳房中,心中因她记起过往而升起的惊、因她将饭菜给他吃而升起的喜还未消散,便已被一阵阵的惶恐与害怕取代。
她不要他了。
这一次,是真的不要他了。
厨子回来了,看见他后满眼诧异“陆侍卫在这里还有事”
陆执没有说话,离开回了自己房中,深秋的夜微凉,菜也早已凉透了。
他沉默了很久,终一口一口地将饭菜咽了下去。
是因为胸口她的印记被毁了吗
是不是只要还在,就不用离开
这夜的姜斐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场好觉,第二日醒来时,感觉世界都明媚了许多。
然而,等她打开门时却一愣。
门口靠着一道墨色人影,一人颓然坐在地上,低着头,满手的血。
陆执。
听见动静,陆执方才动了动,而后抬起头来看着姜斐。
姜斐皱了皱眉。
陆执的右颊,血淋淋地写着一个“姜”字,上面还有朱砂撒过的痕迹。
“现在,我依旧是公主的人。”他低声道。
姜斐垂头望着他,下瞬俯身凑到他脸庞看去“消不去了”
“不会消去。”
“真可惜。”姜斐直起身,“那就跟着吧。”
话落,她起身朝外走去。
陆执安静起身,良久沙哑一笑。
那就跟着吧。
好。
如今已是深秋,京畿的山都荒了。
姜斐安静地朝山上走着,满头白发未曾束起,只披散在身后,被风吹得凌乱。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身着墨衣、长发高束的少年。
只是少年如沐血中,脸颊染了半边血。
直到走到一处山崖旁,姜斐停了脚步,转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陆执。
陆执也在看着她,看着她雪白的发凌乱飞舞着,心中铺天盖地的惶恐席卷而来。
可他不敢上前,怕她会就此消失。
“你是我的人”姜斐突然问道,眯眼笑得慵懒肆意。
陆执点头。
“那你可会听我的话”姜斐又问。
陆执依旧点头。
“好,”姜斐笑,“我坟前若是生了一株杂草,那你便趁早将脸上的字剜了,有多远走多远。”
话落,她轻轻抬手,红衣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她于山雾中、于山风中,朝后倒去。
倒在了山雾中,山风中。
陆执呆呆地看着,神色无半点波动,良久才踉跄着走到山崖旁。
张了张嘴,想唤她,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便是眼泪都是干涸的。
心中却无丝毫诧异。
公主一生明艳骄傲,骄傲的生,便是死都是如此。
她不会在恢复记忆后,得知一切真相后,继续心无芥蒂地待在楚墨身边的。
可山崖下漫天的雾,他怕她会冷,想去陪她,却又止了脚步。
并非怕死,而是他怕她因为他不听话,而不要他了。
陆执站起身,一步一步绕过崖顶,走下山崖。
他找到了她。
她依旧这么美。
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着她,而不用看着她被旁人拥在怀中了。
陆执不知自己在山崖下待了多久,只知日夜交换间,有人对他说“陆侍卫,这是王妃”
他抬头看去,看见了楚墨的暗卫。
那些暗卫都是忠诚的人,他们跪在地上央求他不要将此事告诉楚墨。
陆执张了张嘴,可喉咙艰涩着,发不出半点声音。
陆执没有回王府,而是孤身一人在山崖下留了下来。
一处茅草屋,一处修整的整整齐齐的坟冢。
他会陪着她。
一直陪着她。
大燕,京城。
皇帝年老,权势式微,朝中权臣蠢蠢欲动,几次想要把持朝纲,篡权夺位。
然而这样的妄念,在国师裴卿浑身是血地从城外回来的时候,彻底破灭。
裴卿身上的解药失效,是在京城外十里路,一路上,麒麟蛊躁动不安,浑身几乎没有完好肌肤。
可即便如此,他也只修整了七日,第八日,大魏的探子来报,说姜斐身上的寒花毒已除。
原来,她说的是真的,她会活着。
裴卿身体还未好,便脸色苍白地上了朝堂,恭请皇帝退位后宫,安享晚年,扶持幼帝登基,尽心尽力辅佐。
直到朝纲渐稳,裴卿做出了让所有人错愕的决定他无视了身上的麒麟蛊,将整个国师府搬到了城门口处。
可只有裴卿知道,唯有每日下朝回到城门口的府邸,感受着体内麒麟蛊躁动的疼痛,他方才能意识到,他还活着。
平日里他会安安稳稳地上朝,稳定朝纲,却绝不揽权;闲暇时,便会怔怔看着大魏的方向,等着一道红影出现在不远处。
她说过,若有机会,她会回京。
他也说过,他会在城门口等着她归来,永远。
他信她。
可是,这日,大魏的探子又来了,探子跪在地上,说“长宁公主恢复记忆后,大受刺激,从京畿一处荒山上跳崖自尽了。”
裴卿怔怔听着探子的话,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的意思,咀嚼到最后,竟开始不明白“跳崖自尽”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直到一旁的侍卫低声唤了声“大人”,他才终于回过神来,看着跪在身前的探子“我让你去大魏,是探听些事实,而非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拖下去,斩了。”
探子大惊,到底是一旁的侍卫眼尖,对探子挥了挥手,探子忙起身退了出去。
裴卿没有说话,怔愣良久,转身朝城门口走去,站在城门下,感受着麒麟蛊在体内躁动不安,身子一阵阵刺骨的疼痛传来,意识总算清醒了些。
太好笑了。
探子方才的话,太好笑了。
姜斐怎么会跳崖自尽呢
她说,她身上的寒花毒有得救,所以她活了。
那么她说有机会会回京,她也定然会回来的。
还有,这个她喜欢的大燕风景。
她一定,还在大魏的王府里,等着有一日,回京,看看她的父皇,看看京城的风景,看看公主府上上下下的人,也看看他。
哪怕一眼就好。
他有一生的时间,等着她回来。
一年后。
陆执安静地提着菜,一言未发地朝京畿的荒山走去,脸上鲜红的“姜”字分外醒目。
周围的百姓对此早已习惯,都知道那荒山上有个哑巴痴儿,日夜守着一处坟墓,没人知道他姓谁名谁,只知道他脸上有个鲜红的“姜”字,应当是姓姜的。
还有一件让百姓津津乐道的事情,便是那一年前以雷霆之势巧夺三军的摄政王,竟然在把持朝纲不过百日后,便将权势给了当朝太师。
听闻,是和他那个至今不肯原谅他的王妃有关。
要说这摄政王和王妃二人啊,也是一对苦命鸳鸯。
这王妃可是大燕最受宠爱的长宁公主,然而摄政王曾伤害过这王妃,致使王妃失忆,后来恢复记忆后,对摄政王仍心存余恨,一走了之。
可怜那摄政王如今双目失明,只能待在王府中,等着那王妃哪日消气儿了,主动回来。
此时,王府。
如今的楚墨彻彻底底成了药人,一生须得吃蛊药。他的血成了宝贝,可解百毒,但对他自己却半点作用都不起。
至于他的眼盲,许是酒癫觊觎他的血,便留在了王府,每日替他针灸医治,虽说希望不大,但也算是有个盼头。
今日,是酒癫最后一次为他的双眼施针,若是还不能恢复,此生便再不能重见光明了。
对于这双眼睛,楚墨是无所谓的,可是,他想去找姜斐。
她也是他唯一的动力。
王府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说,姜斐那日失魂落魄从他的房中离开后,便去了城郊一处院落居住。
他知道,定是她恢复记忆后大受刺激,仍旧不肯原谅他以往的伤害。
他去过那处院落,虽然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却听见她对他说“待你双眼恢复,再亲自来接我回去。”
他答应了。
一个瞎子,配不上他心中那个明艳的姜斐。
所以,他配合着酒癫的施针治疗,日日老老实实的服药。
她是他唯一的希望。
终于到了最后一日。
可是,当酒癫将银针拔掉后,他的眼前依旧一片黑暗,酒癫在他面前挥了挥手,问他可能感受到什么。
楚墨没有说话。
他能感受到手挥过后残留的风声,却看不见任何。
失败了。
他依旧是个瞎子。
可是,他还是很想姜斐。
他的斐斐。
楚墨起身便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走去,他想见她,想得发疯。
周围一阵慌乱地脚步声,楚墨甚至听见暗卫飞快朝外离去的声音。
等到他终于到了城郊那处院落后,下人说姜斐出门了,一会儿才能回来。
他在门口安静地等待着。
不知多久,终于听见了女子缓缓而来的声音,伴随着那一声熟悉的“王爷。”
楚墨循着声音望过去“斐斐”
话说了一半,却又僵住。
他感觉到自己眼前开始慢慢浮现一点光亮,感觉到周围的景象逐渐有了颜色,感觉到长期处于黑暗的双眼,此刻能隐隐约约看清眼前的人了。
而后,慢慢清晰。
楚墨怔怔望着眼前的女人,良久笑了出来“斐斐,可以唤我一句楚墨吗”
他看见眼前的女人飞快朝一旁的侍卫看了一眼,而后满眼惊惶地唤他“楚墨。”
楚墨笑了笑,没有上前,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侍卫跟了上来,楚墨只挥挥手,说自己想一个人静一静。
当侍卫离开,楚墨寻了个没人的角落,终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那个女人,不是姜斐。
只是一个和姜斐的声音一模一样的人罢了。
他甚至不知道他的斐斐去了哪里。
陆执感觉到身后有人在跟踪自己,却并未在意。
这条命,谁想取便来取就是了。
可直到他回到房中,那人都没有现身。
陆执做好了两人份的饭菜,盛了两份,一份自己吃完,一份放在一处坟墓前,坟墓周围没有一株杂草,干净整洁。
待吃完饭后,他又安静地拿出一本话本,轻轻地念了起来。
他不是哑巴,他只是只对她说话而已。
念完了,夜也深了,陆执回了屋子休息。
在他离开的瞬间,一道人影徐徐走了出来,怔怔走到坟墓前,看着墓碑上的文字,长久不发一言。
良久,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姜斐”二字,低笑出声,声音喑哑难听。
“冷不冷”他低声问着。
“第一次嫁给我,第二次还是嫁给我,斐斐,”他笑声停了,“只有我,有资格去陪你。”
第二日,陆执醒来时,习惯地去墓碑前清扫多余的尘埃,却在看见倒在墓碑前的人影时僵住。
楚墨一袭红衣,瘫倒在地上,他的手边,是尽数倾倒在泥土中的蛊药。
药人,一日不食蛊药,便如百爪挠心,生生痛死。
山洞。
姜斐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身体,有了凤族心头血的缘故,她的身体越发美了。
看来有个性感神卫,也不全然是坏事。
“我的灵币有多少了”姜斐一边轻抚着自己身体的脸颊,一边问道。
系统宿主上个世界完成任务评级为优秀。陆执赏金
它的话并没说完,山洞口的结界细微地动了动。
姜斐皱眉,自言自语道“惹得桃花债太多,就是这点不好,这次会是谁呢”
系统怎么这次没人硬闯结界了
“可能那些人发现自己太废柴,怎么都不可能冲破我设的结界吧。”姜斐耸耸肩。
山洞外的动静沉寂了一瞬,而后有东西徐徐从洞外飘了进来。
姜斐用体内微薄的法力将那东西接了过来,却在看见那东西时眉头一皱。
一块鳞片,正幽幽泛着蓝光。
系统这是什么
姜斐没有说话,只是面色不善地看着那鳞片。
系统宿主
姜斐却突然伸手将鳞片扔出洞口,而后嫌弃地拍了拍手“脏了我的手。”
洞口一片死寂后,结界有明显的波动。
系统宿主,你上次收凤族的心头血,不是收得很快乐
洞口的结界停下了,像是也在等她的答案。
姜斐笑“这可不一样。”
系统哪里不一样难道那鳞片没心头血金贵
“唔,倒也不是,”姜斐挑了挑眉,“那是上古神龙族的护心麟,自天地诞生之初,神龙出现便存在了。”
系统那岂不是很珍贵
“可惜,”姜斐朝洞口看了眼,“被我那恬不知耻的前道侣拿过后,就脏了。”
系统前,前道侣
姜斐不耐烦地打断它“快算算我的灵币,我可不想继续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待着。”
系统宿主上个世界完成任务优秀。陆执赏金400万灵币,裴卿赏金500万灵币,楚墨赏金600万灵币,共计1500万灵币,并无多余扣除。加上之前的2530万灵币,共计4030万灵币。
姜斐满意地点点头“开始下个世界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世界就此结束啦
又一次险些破防
下个世界是校园世界被“包”的高岭之花“不谙世事”少年一心想解除婚约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