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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
    林夫人无措的笑了笑。

    “当时,领养孩子是先生的提议,我知道他是担心我的状态,想用领养孩子分散我的注意力,帮助我恢复,”林夫人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似乎想要望向更远的地方,“我同意了,一方面我怕因为拒绝,他反而更担心我,一方面其实那会儿的我对任何事都抱持无所谓的态度去接受。”

    “我想用这种无所谓,对抗外界的一切,因为当时的我认为,它对待我比对待别的任何人残忍许多。”

    “我试图通过无所谓和冷漠,降低它对我造成的伤害,不然我可能会疯掉,好几次我以为我真的要疯掉了”

    “三千,那会在夏城福利院,我看了你的所有资料,知道了你真实的家庭状况。”

    林夫人回过头看向他,这会儿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愧疚和自责。

    林三千好像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但依旧耐心的等着。

    “是我当时太自私了,自以为是的认为你比一般孩子更能忍受将来可能会拥有一个疯子母亲,”林夫人垂下视线,望着自己不知何时绞在一起的手,“我当时真的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疯,甚至把它当做一种必然来接受”

    选择林三千,不仅仅是因为他在福利院各方面都表现得比普通小孩优秀,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当时的林夫人觉得小三千更能忍受疯子。

    很令人难过的真相。

    “我甚至还想过想过”林夫人顿了顿,深吸了口气才说得下去,“要是你真和福利院的人说的那样,遗传了那个病,也能有人陪我一起不正常让我在这个家不那么独一无二”

    “所以”她抬眼,眼神里有点祈求的意味。

    林三千对上她的视线,脸上一直很平静,声音很轻“但您还是熬过来了。”

    “三千,对不起。”

    林三千摇了摇头“我很感激您能选择我。”

    “无论如何。”他发自内心的说。

    如果不是林夫人把他带走的话,在那个年代的福利院,他不确定自己能活着长大。

    长久的沉默。

    “三千,谢谢你没因为这个真相讨厌我,”林夫人恢复了平日的安静从容,“我也很庆幸选择了你。”

    这一晚林夫人和林三千说了很多话,在她的记忆里,自己从没和这个孩子好好沟通过,虽然现在再说弥补什么已经晚了,但她确实能从自己的坦白、林三千对她坦白给予的回应中,获得些微安慰。

    其实林三千想问一句,如果他真的像福利院所说的那样,遗传了母亲的疯病,在这个林家会被如何对待。

    但他到底没有开口,毕竟有些疑问适合烂在自己肚子里。

    说出来只会让人困扰。

    这天夜晚,林三千回到少年时期一直住着的睡房,管家已经为他仔细打扫过,十分干净。

    因为小时候心理治疗的缘故,这间房里没有任何镜面,连窗玻璃都是磨砂质地的,即使站在窗边凑近了看,也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轮廓。

    洗完澡后,林三千服下双倍剂量的助眠药躺在床上,不多久天花板就开始转动。

    窗外淅淅沥沥的声响不断,兴许是下雨了,他闭上眼睛,感觉身体变得混沌而轻,像一片泡沫漂浮在被雨点击碎的水面上。

    很快,他沉入睡眠,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时天很晴朗,昨晚的雨水也被彻底蒸发了,空气干爽舒适。

    林三千预约了心理咨询,早九点他已经抵达诊所。

    短暂的对谈彼此放松后,咨询师试图进入治疗状态。

    “可以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吗”

    咨询师是个年轻的女性,她的目光柔和且坚定,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病患会毫无保留的信任对方。

    林三千喉头滑了滑,可在「蓝」这个音节发出之前,他又将嘴抿成一条直线。

    咨询师也没催促,只是耐心且信任的等着他整理好情绪再次开口。

    半晌。

    “抱歉。”

    林三千绞在一起的手指终于放松下来,他抬起眼看向咨询师,“我好像没做好准备。”

    他还是不愿意把他的「蓝」告诉别人,就好像说出来后所有的一切就真的不存在、变成他病症的幻觉了一样。

    一瞬间,咨询师对他的反应和决定有些意外,但职业素养让她把自己的情绪藏好。

    她温和的笑了笑“没关系,接下来我们可以尝试催眠让你更放松。”

    她读出林三千脸上的犹豫,“当然,你也可以拒绝这个方案,我们也可以寻找你更乐意接受的治疗方法。”

    “不用,那麻烦您为我进行催眠。”林三千一如往常笑了笑,刚才闪过的动摇已经消失不见。

    躺在柔软治疗椅上的林三千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他睁开眼时,四周漆黑一片,正对着他的地方放着一个大衣柜。

    他知道自己已经进入催眠,也知道大衣柜里藏着什么秘密。

    他从治疗椅上下来,朝衣柜走去。

    深吸了一口气才拉开柜门。

    蓝抱着腿蜷缩在衣柜里,变成小孩子模样。

    他仰着脸看向衣柜外的林三千,裸露在外的皮肤伤痕累累,但脚踝上的铁锁链已经不见了。

    林三千也看着他,彼此在沉默中对视。

    “我在你潜意识里是这个样子的吗”

    蓝仰着稚嫩的脸问他,“弱小又好欺负”

    林三千率先移开目光,将视线放在蓝手臂脚背的伤痕上“不是弱小好欺负,是喜欢恶作剧、喜欢捉迷藏,是个让人头疼的小孩子。”

    他嘴上这么说,到底是把小蓝从柜子里抱了出来。

    小蓝环住他的脖子,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是个会蛊惑你做坏事的坏孩子,是吗”

    林三千没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小蓝蹭了蹭他的脸“三千,你在怕我吗”

    林三千“我不怕,我只是有些累了。”

    “我想回到原来的生活。”

    小蓝的眼睫毛挠得他脖子痒痒,他微微别过头。

    可是怀里的小蓝很快掰过他的脑袋“三千,那才不是属于你的生活。”

    “”

    “你其实一点也不想回去。”

    林三千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似乎不这么用力绷着,他自己就会动摇一样。

    “三千,不要欺骗自己的欲望。”

    “”

    “你看到的和你想要的,都是真实的。”

    “骗人。”

    林三千终于绷不住,他感觉自己的眼睛有点热,同时鼻子发酸。

    没有来由、不受控制的委屈。

    他很少流眼泪,在母亲去世、在福利院最难的日子、在林家最无所适从的时候他都没流过眼泪。

    他害怕眼泪会换来别人廉价的同情。

    可这一刻,他好像控制不住这种人类的本能。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小蓝倾身上前,细致温柔的舔掉他眼角的泪水。

    舌头凉又软,林三千身上一激灵。

    在过于真实的触感中他的身体迅速坠落。

    坠落导致催眠失败,林三千睁开眼睛。

    咨询师不见了,整个治疗室只有他一个人。

    林三千喘了会儿才稍微平复过来,睫毛上有流过眼泪的潮湿感,可他伸手揉了揉,脸上却没有眼泪残留。

    就好像真被人舔干净了一样

    咨询师呢

    林三千揉了揉湿润的眼睛,重新戴上眼镜从治疗椅上坐起,正好看到满脸疑惑的咨询师从诊室前厅折回来。

    “林先生,你怎么自己醒过来了”咨询师看到清醒过来的林三千,有些惊讶。

    虽然被催眠的患者可以凭自己意志醒来,但她的催眠治疗正进入到最深层次的状态,患者醒过来的概率很低,通常需要人为干预才能清醒,林三千这样的情况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我在催眠梦境里突然坠落就醒了过来。”林三千现在依旧有些晕乎乎。

    咨询师重新坐下“能描述一下,是什么导致了坠落吗”

    林三千依旧没讲话,咨询师知道他还未真的放下防备,改问道“那可以告诉我,坠落前你的感受吗”

    林三千沉默了片刻“当时,想离开。”

    咨询师顺着她的话,继续耐心的问“想离开是因为害怕吗”

    林三千淡淡的摇头“因为担心自己想要更多。”

    咨询师微微怔了一下,但她很快掩盖了自己的情绪,温声问“你知道自己不能要,对吗”

    林三千点头,随后便不再往下说了。

    咨询师接触过许多患者,哭泣的、忏悔的、甚至发怒的,但没见过林三千这样的,所有情绪在爆发的瞬间突然平息,片刻隐匿得无声无息。

    催眠不能重复进行,咨询师只得放弃了现有资料方案,暂时先给林三千开了点镇定药物。

    她也对今天自己的失职同林三千道歉,刚才催眠过程中,治疗室的门就一直砰砰砰的响,好像有哪个恶作剧的小孩在敲门一样。

    为了治疗能顺利进行下去,她不得不暂时离开位置去查看,可门外什么人都没有,诊所走廊空荡荡的,连助手都不知道去哪了。

    到底是谁在敲门走错的患者吗

    她想不明白。

    总之,这次治疗很不顺利。

    “林先生,如果您长期生活在冬都的话,我建议您在那边找适合自己的心理咨询师,如果有症状加重的情况能及时诊断。”

    “我知道了,今天谢谢您。”

    林三千每天按时服药。

    镇定药让他内心平和,助眠药让他拥有足够的睡眠。

    在津城这三天,生活平稳安宁。

    兴许是镇定药起了作用,他这几天再没有那种被注视的“错觉”,也没再收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快递。

    生活好像真的瞬间回到了「蓝」再次出现之前,死水般平静。

    偶尔,林三千会拿出蔡果给他画的站台蓝裙子女生素描,安安静静的看十多分钟又折好收起来。

    自从那晚的聊天后,林夫人的心结解开了,她在林三千面前,比以往十四年更像一位母亲。

    在林三千写课题之余,她会试着和林三千共同完成一些日常家庭会做的事。

    一日三餐、下午茶、饭后的散步。

    林夫人发现这孩子的情绪淡得像白开水一样,她甚至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食物又讨厌什么食物,她为自己过去的失职感到愧疚。

    林三千回复了夏至化妆舞会的邀请邮件,还另外申请了一张入场券,说是要带朋友参加。

    林三千不知道,他答应参加舞会的决定已经令很多学生惊讶了,另外申请入场券的行为更是炸了锅。

    知道这件事的学生开始好奇,林三千所说的朋友,是哪种朋友

    好奇心提高了他们的工作效率,不到十分钟,负责组织舞会的学生已经把入场券编号和二维码邮件给林三千。

    入场券编号恰好是b621。

    林三千看了眼这串有些巧合的数字字母,发呆片刻,迅速收拢心神把入场券信息发给林先生生意伙伴的女儿。

    对方收到后回复了一连串感叹号和感谢,林三千确认对方的目的是舞会而并非他,彻底松了口气。

    夏至。621。

    是林三千的真实生日,但因为进福利院时负责登记信息的老师把他生日日期填错了,并将错就错拒绝更改,林三千的生日强行变成了821。

    十多年过去,除了他埋在地下的母亲外无人知道,林三千不喜欢过生日,也没打算折腾更改。

    反正生日和日常没什么区别。

    他想起十多天前收到的那封信

    「生日礼物会陆续送到,相信你会喜欢」

    现在他的生日眼看就要到了,却发现所谓的礼物不过是自己“癔症”的产物。

    有点可笑又有点可悲。

    林三千订了6月21号早上从津城飞往冬都的机票。

    前天晚上没到十二点他就服药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变成小孩子,正在上一堂绘画课。

    他在纸上用铅笔勾勒出蓝的轮廓,可当他想给蓝涂口红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最喜欢的蓝色蜡笔。

    梦里的林三千拿着他未完成的素描四处寻找,最后急得哭出来,像失去了最重要的伙伴一样难过。

    第二天一大早,林宅的门铃响了。

    是送快递的小哥。

    “请问林三千先生在吗有一份您的快递,麻烦签收一下。”

    这会儿林三千正和林夫人用早饭,于叔签收了快递送过来,正用餐的两人都有些意外。

    毕竟林三千从不把快递往家里寄。

    “朋友寄过来的吗还好送得早,再晚些你就去机场了。”林夫人说。

    林三千洗干净手接过快递,他第一时间看向快递单号。

    当看到寄件人姓名栏熟悉的字母「b」时,林三千脑袋嗡的一下,心脏瞬间变了节奏。

    他拆快递的手有些发抖,还差点被切胶带的刀片割伤手指。

    快递被打开的瞬间,一支蓝色蜡笔、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纸展现在眼前。。

    林三千小心翼翼展开信纸。

    和第一次收到「b」的信件一样,信纸上画着一幅素描。

    素描笔触流畅细腻,出于同一个人之手。

    而素描上画的,是那天在夏城的火车站台,林三千坐在车厢里猛然回头的瞬间。

    素描左下方写着两行字

    「生日快乐」

    「还有更大的生日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要给阿蓝买什么生日礼物呢

    所有人小裙子小裙子

    重头戏来了

    月底了可以喝到甜甜的营养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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