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影殿。
深夜。
林朝鸣坐在寝殿内虎皮椅上,烛火将他的侧影拉长,他单手支着下颌,身上披着厚重大衣,脸色被这过深的衣裳衬得有些苍白,仿佛气血不足。
鸣山在旁边觑着他的神色,总觉得自家殿下此刻心情说不上太好
于是他暗戳戳地看向站在角落、存在感不知何时变得极强的闻磬,悄摸往林朝鸣的身边靠去,鸣山当着闻磬的面给他上眼药
“寒冬腊月,殿下大晚上怎么跟着这家伙一块儿出门”
“不论这深宫内,还是宫外,那些好玩的地儿不都是属下更为了解么这闷葫芦,您带他出去,岂不平白扫兴”
若这事放在以前,鸣山是巴不得林朝鸣别惦记自己个儿。
毕竟以往这六殿下看上谁,谁就是倒了大霉,估摸着是祖上八代缺了大德,这辈子才会落到六殿下这么个混世魔王手中。
全南楚都知道,这位六殿下生性狠戾,打从娘胎里出来,骨血里就不带“仁慈”二字,倒也不是说他天生坏胚,鸣山也是跟他久了,才逐渐琢磨出味儿来,他觉得自家殿下像是在娘胎里忘了带魂儿出来,明明都是宫里一样的先生教出来的,三殿下就温和善良,六殿下么
书读了和没读一样。
尤其让人不解的是,林朝鸣这种性情,不似那火药,点燃了引线,却不知何时会炸,他只对特定的人发作。
五岁时,他在渺影殿见到一漂亮宫人,很是喜欢,让菀贵妃将其讨到身边来伺候,日日都要见着那宫女的模样才肯入睡。
彼时有太傅觉得此举荒唐,上书皇帝,恳求他约束皇子德行,少不经事的年纪,如何能被这种皮囊的美貌所惑
谁知上书当夜
年少的六殿下将宫人召到近前,问她“你想不想永远伺候本殿下”
谁也不知那一夜的渺影殿是何等景象,总之次日清晨,这位六殿下身边就多了一只锈布娃娃,那娃娃是木刻的身子,唯有面貌与那宫人极其相似,触之栩栩如生而那位宫人,再无人见过她行踪。
渺影殿身边的人便因此换了一批。
待鸣山来时,他唯恐自己办差不利,夜半被此等噩梦惊醒,他战战兢兢地随侍六殿下身旁,意欲减少六殿下对自己的注意力。
谁知。
足足半年,有回林朝鸣将他唤来,意图落下吩咐,正眼瞧他半晌“你谁”
鸣山彼时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全然不入对方眼,看起来不会在办差途中以奇怪方式死去,忧的是没被上司记住,他前程无望了。
就在他忧心是否要做些什么让六殿下对自己记忆深刻时,敌国的“贡品”就被送了来。
不过三日。
鸣山夜里都在做梦,希望六殿下此生再不要看自己一眼。
他亲眼见到林朝鸣是如何对待闻磬的,这个平素仿佛情感缺失的人,总会对闻磬露出好看的笑容,可没当他这么做的时候,旁观的鸣山就会看着他用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手段,一样样招呼到对方身上。
结果事后,林朝鸣仿佛很惆怅地同他抱怨。
“你觉得”
“怎么才能让他跟我说一句话呢我好想听他的声音。”
鸣山战战兢兢地发抖,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谁知下一秒,他听见自家六殿下自问自答,“罢了,他既不乐意,我便尊重他。”
“左右他这样好看,就算是哑巴,我也喜欢的。”
那天晚上,他就看见六殿下给这位从未开口说过一个字的贡品,灌下了一碗药,那是鸣山第一次听见闻磬发出声音。
却是嘶哑的、如野兽哀鸣。
无数的血从他喉间涌出。
但眼前的六殿下,又仿佛同那会儿很不一样。
鸣山说不出具体,只觉他身上多了丝人气儿,或许是傍晚值班喝下的那二两黄汤壮了他的胆儿,他也敢来林朝鸣跟前现眼了。
坐在皮毛椅上的人犹不知方才下属回忆了何等一波三折的人生,他还在想今夜之事。
凤君、九阴、洛易歌、章菀、君雪临、逍遥宗
自打君雪临于昭阳殿现身,原本已准备以他为尊的洛易歌,态度明显迟疑许多,最后以身上有旧伤、仍需闭关的理由,回到了地宫。
章菀和太岁倒是丝毫不改。
他们二者一个自信能力,另一位自信这生魂印,倒是当场表示会为他查清这逍遥宗凤凰的来历。
但林朝鸣丝毫高兴不起来。
重生一遭,他的生活目标仅有好好活着、顺便报前世之仇便足矣。
可如今
他的生命轨迹,较之前世,更为扑朔迷离。
对鸣山的话,林朝鸣没做出任何反应,只低垂着头,像是要在椅子上睡着,等殿内又沉寂许久,忽听他吩咐
“林窈窈的行踪,给我盯紧了。”
“是”刚吩咐宫人将床铺弄暖的鸣山缓过神来,遥遥冲他低下头应道。
林朝鸣迟迟朝床榻的方向走去,待见到角落那道黑影直直看向这边,丝毫未有离开打算,他不免拧眉
“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殿下今夜”闻磬略微拖长了调子,声音显得更沙哑了,“不必我侍寝”
林朝鸣“”
他眼中难得出现一丝困惑,但这种困惑里充满了杀气,看上去很想将闻磬的脑袋瓜拧下来打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
但很快。
他就被这“侍寝”一词,勾起了原主的回忆,看向床边那张格外宽的脚榻。
一道颀长身影夜夜蜷缩手脚,被迫躺在他床下的画面,浮现在林朝鸣脑海中。
“滚。”他说。
闻磬眼中出现笑意,却将唇绷住,自从君雪临出现,他便察觉到林朝鸣的心情跌入谷底,看起来仍是十分在意。
于是忍不住出声道“一只假凤凰,你也怕”
“注意你的言辞。”
林朝鸣神情淡淡地坐在床沿边,单手放在颈间,漫不经心地解着自己身上厚厚的外衣带子,指尖依次从脖颈往下,他浅色眼瞳斜斜扫向不远处的人。
“如果学不会说人话,你这舌头不要也罢。”
很奇怪。
明明是相差无几的一张脸。
这种话由那两魄说出时,闻磬总忍不住起杀意,被对方的恶意激得骨头缝里都生出反刺,扎得他浑身都疼,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要如何将这人挫骨扬灰。
但让小孔雀来说
便有种奇异的奶凶感。
约莫是见多了他不吭声由人欺负的模样,闻磬想。
他原本想说两句与君雪临有关之事,但见林朝鸣这副炸毛模样,转身便打算与鸣山一同从殿内退出去。
谁知床边的人又改了主意。
“站住。”
闻磬随之停下步伐。
他刚侧过头,以为林朝鸣改了主意,谁知又听那冷淡声音慢慢道
“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自己找鸣山领罚。”
此言一出,闻磬便知他在记恨幻境中自己或是九阴所作之事。
小孔雀怎么也学会了迁怒
他失笑,想起自己还要与对方算账之事。
上一世,林朝鸣两魄折磨他那么长时间,被他杀去,后来的小孔雀一点点将他身上的伤治好,被他恩将仇报。
重来一世。
小孔雀先给了他一剑,若非他修罗族血脉误打误撞觉醒,他便还了这条命。
闻磬想,他们俩究竟当怎么算呢
“殿下,”他宽阔身影挡住小半边烛光,脸庞逆着光,阴影深深浅浅,让人瞧不清他眼中情绪,“您对我的处罚,一向不假手他人。”
方才迟钝许久的鸣山,这会儿拍着脑袋,跟上了他们的思路。
他转身离开大殿,不一会儿,托着个木盘回到林朝鸣身边,附和了闻磬所说。
林朝鸣看着那盖绸布的盘子,眉头一跳。
指尖拎起那绸布,掀开,便见里头盘着条油光发亮的金属长鞭,约莫小儿手臂粗,模样却让人胆寒,上下皆生满密密麻麻的长倒刺。
毫无疑问。
让这玩意儿蛰上一下,必定要被拉下长长的一条肉来。
他伸手握上那冰凉的鞭柄,随手一挥,便在空中发出令人胆寒的破空声,倒刺泛着寒光,连端上来这鞭子的鸣山都跟着浑身一震。
作者有话要说呜哇。
赤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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