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一张镜子,光润可鉴,照映着慕从云的身影。
慕从云的脸颊宛如美玉,却仿若染上了一层微灰之色,使得他少了几分活人气。
他瞧着自己镜中模样,却是一语不发,这使得他心思显得更难捉摸。
慕从云一向极有威仪,此刻他纵然要卸下城主之位,周围侍从仍然是心生敬畏,大气也不敢喘。
如今姚重虽要成为新一任的城主。可是纵然如此,慕从云仍是真正的漠中城主人。
许多人都觉得,慕从云不过是倦了人前抛头露面,生出闭门习武的心思。
这是武尊们很容易犯的一种病。那就是一个人若是习武上头,别的什么都没有滋味了。
那么慕从云如此选择,也是可以理解的。
冰面下暗潮涌动,谁也不知晓西陲之地真正发生了什么。
慕从云面颊寒意颇浓,竟没有一丝人气。
便在这时,一道身影落入了镜中,慕从云眼睛方才亮了亮。
萧玉锦来了,慕从云心里毕竟是爱她的。
他轻轻一挥手,吩咐身边侍从“都退下吧。”
慕从云背脊挺得极直,眼神也流淌一抹复杂、矛盾的光彩。
其实他本来就是个矛盾的人,他埋下了杨芳芝的遗骨,他对西陲自然也是具有感情,他还喜欢萧玉锦
那些感情也并不是假的,可这些里面又有些自负滋生的自私。
然后他想,玉锦不避危险,来看我这个穷途末路武尊,是为了什么呢
他当然希望萧玉锦对自己有些情意。
可慕从云又很了解这个小公主,心里却沉了沉。
若萧玉锦有什么事,越红鱼便知晓自己心存异志。
人心复杂,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晓会发生什么事情。就连慕从云自己也不知道,他当真肯自尽
萧玉锦想引导自己情绪,顺应越红鱼请求。
为了,所谓的正义和和平。
她连命都不要了,要来赌一赌。
每多想一些,慕从云心里就沉了一分。
慕从云瞧着她说道“玉锦,你长大了,有自己主意了。”
他想起当年,自己在安阳王府第一次见到萧玉锦。小公主已经会些武技,可剑术只能说,嗯,极烂。她毕竟是金枝玉叶,习武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岂会当真上阵搏杀。这里面的厉害干系,教导萧玉锦的武士岂能不清楚
不过慕从云教她,可不会顾忌那么多,要严厉许多了。萧玉锦跟他想的也不一样,小公主并未因此着恼,反而虚心、用功,也不怕吃苦。那时候她便算被慕从云挥在地上,摔得浑身青紫,萧玉锦也没叫过苦。
如今萧玉锦虽算不得顶尖儿高手,武技也还是过得去。
她总是那样儿认真、可爱,性子除了鲁莽一些,也没什么不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姑娘。
事已至此,他有个问题忽而想问一问“如果,你知道我当初因为双目失明,故而不辨敌我不知留手。我宁可斩杀同门也想要活下去。你知道这些,会怎生看我”
萧玉锦喜欢道德无暇的东西,所以曾被安雪采假象迷惑。
若萧玉锦说不介意,慕从云也不会信。
萧玉锦“若是那时,也许,我会有些失望。可是等我长大一些,经历多一些,我会觉得你敢坦诚便显得有勇气。就像,就像现在的我。这个世界上,也不一定太过于追求真正的完美。我应该,多体谅别人一些,不要那么高傲。”
因为人性,总是有缺陷的。
这时候萧玉锦心里忽而升起了一个念头,做人还是不要太有包袱了。
她想自己虽然不满意家族安排,却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又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自己出身便尊贵,家世又好,父王威武,母妃又很精明。而人离开既定的轨道,未必会过得很好。
她过得不好,最怕的就是别人的嘲弄。
那时候别人便会笑话她,说她明明抓一副好牌,自己却过得苦。
慕从云也是被别人眼光所累,不愿意走出别人敬仰羡慕的目光吧。
做人很难真正超脱于俗事之外的。
那些念头涌入了萧玉锦的脑海,使得萧玉锦心里一紧。
她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可让慕从云满意。
斗室之中,却陷入长长的安静。
良久,慕从云才开口说道“你想要我死吗”
这等拷问实在触及灵魂,使得萧玉锦舌头发僵,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慕从云“从前你要我做什么,我一向不会拒绝。明玉公主,你一向傲气,是不敢回答吗”
萧玉锦如实作答“是,这样你也可以保住尊严、清白,我,我宁可你这样。”
然后慕从云双眼微红,沉沉答道“好。”
他面颊浮起了一层活人气息。
萧玉锦也微微一怔。
她内心泛起了某种异样的,从来没有过的情愫,那是从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在这之前,萧玉锦从来没对慕从云有过感觉。
那种感觉很陌生,很强烈。
也许因为慕从云始终对她客客气气,便算自己亲口说让他去死,慕从云也没有露出什么反派的表情。慕从云得意时候也还罢了,失意时候也没露出气急败坏的小人表情。
也许因为人世间吸引人的感情,未必都是健康的。
有些感情就算是阴暗、不道德的,却反而具有鲜活的吸引力。
她耳边响起慕从云说话的声音“答应你的事,自然是作数。”
“公主,你自然不愿意嫁给我,可你有爱过我吗”
慕从云显然想要一个答案。
萧玉锦却陷入了沉默。
许多念头,一下子涌上了萧玉锦的脑海。
萧玉锦啊萧玉锦,之前你虽终于拒绝了这门婚事,却犹豫了那么久。说到底,是因为那时候慕城主并不是个很差劲的选择。倘若对方油腻丑陋,粗鄙不堪,你还会犹豫那么久吗
自己那时候只是不爱慕从云,可也谈不上讨厌。
萧玉锦,这样一个年长的男子那样儿喜欢你,明明位高权重,却以你喜厌而牵动情绪。你的心里,真没一丝欢喜吗
她内心深处有个声音轻轻响起,自己偶尔也有过那么一丝欢喜的
这抹欢喜不是出于喜爱,而是处于小女孩儿的虚荣,任谁被这么对待,都有一丝虚荣之意。
慕从云是个人情绪很强烈的人,现在这种情绪想要将萧玉锦拽下去。
这个世界上,让人爽的感觉未必是健康的。比如慕强、懒惰、畏惧,这些都是人性本来的弱点。
人就是这样,既崇拜强者,又渴望被宠爱。
此刻的萧玉锦,也品尝到了某种引诱滋味。
人生在世,匆匆几十年,有人便想恣意品尝这种情绪上刺激。
不过与此同时,萧玉锦又被另外一种生活诱惑。
她是个个性很强的人,一直想要试图掌握自己人生,绘上自己的颜色。如果她应了慕从云,就会被某些东西困住了。
更何况自己对慕从云的感觉,有多少是虚荣心作祟呢
萧玉锦抬起头,不觉轻轻摇摇头“慕城主,你对我的厚爱有时令我生出一丝窃喜,也许,是证明了我的魅力吧。可那只是一种虚荣心,并不是什么男女之情。”
她没爱过慕从云,没有那种患得患失的甜蜜心动,没有幻想,没有羞涩。慕从云个性残忍,可能真的对她有些情意吧,可萧玉锦真的没有爱过。便算她没有真正了解慕从云时候,自己对慕从云有的也是尊敬和信任。
慕从云双眸深处一直有着一股子隐秘的期待,好似两点跳跃的寒火,可这样光辉还是黯淡下来。
他一直是个自负的人,对萧玉锦也是情根深种,可是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慕从云问“那我现在,在你心中是什么样子。”
萧玉锦一时也不知晓如何的回答。
慕从云盯着镜子中自己。
他素来爱惜自己仪容,总是将自己衣衫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
现在他鬓边有一络头发有些乱。
慕从云手指微微一比“这里头发没有梳好,玉锦,你替我梳梳吧。”
萧玉锦已经冷静下来,她嗯了一声,拿起梳子梳了梳慕从云鬓边的乱发。
萧玉锦想了想,说道“城主在我心中,一直是个骄傲的人。”
当然别的什么,萧玉锦就不好说了,也不能用一直这个词了。
这算是不欺骗慕从云情况下,萧玉锦能说得最能听的话吧。
慕从云似也感受到了这份临终关怀,禁不住笑了笑。
不知怎的,萧玉锦倒是想起第一次见到慕从云时场景。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比现在更任性,然后她就看到了慕从云。慕从云还是现在这个样儿,衣衫整整齐齐,发丝丝毫不乱。他看着是一丝不苟的性情,面颊染上了远山的雪光。慕城主看着,也是很威风很有威仪的一个人。
大殿之上,慕从云的弟子们已经候着他了。
漠中城的城主之位交接也搞得非常有仪式感。
慕从云如此踏向上首,将历代城主专属信物七星剑奉至姚重手中。
慕从云厉声“此剑传于你手,你便是漠中城下任城主。从此以后,本城安危便尽系你手。你是本尊所选,谁若不服,又或者违逆你意,你手执七星剑将之斩杀,也是名正言顺。”
他目光扫过在场弟子“新任城主在此,谁有异心,便是本城叛逆,其罪当诛”
慕从云瞧着眼前众弟子,缓缓说道“本尊强求武道,故而走火入魔,寿元已尽。这是本尊命数,也强求不来。此后漠中城还要诸位戮力同心,共担风雨。”
他瞧间眼前一张张面孔,发觉自己对漠中城还是有着感情的。不是对其中哪一个弟子有真情实意,而是对整个城。
其实自己一直不愿意失去这些弟子的尊敬吧。
在漠中城弟子眼中,慕从云就像是神一样。
越红鱼逼他自尽,让他留一个清白的名声。
慕从云眼前浮起了萧玉锦的倩影,这么想着时候,他一股真气送去自己心脉之中,顿时气绝身亡。
此刻萧玉锦放下了手中梳子。
她想起慕从云临走时说的话“我的公主,你这么骄傲,那也很好。答应我,你一辈子都要这么骄傲。你既然这样对我,便不能对别人软弱。”
萧玉锦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有个声音轻轻的“城主,我自然会这样子。”
丧钟之音回荡于漠中城,远远的传到了越红鱼耳中,使得越红鱼抬起头。
和原著不同,这一世的慕从云总归是留下一个清白名声,死得有一些尊严。
风呼呼刮过,这个世界有些开始变化,有些又没变,原著线被揉碎再捏起来,谁也不会知晓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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