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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清醒
    宋招娣和大姐手挽手回到宿舍,正陶醉在美好的梦想中呢,传达室的宿管阿姨一嗓子给她吼的一哆嗦“哎宋秋凤正好,你的电话长途”

    秋凤也吓了一跳,“哦,多谢”

    她跑进传达室,接起电话,“喂”

    宋招娣站在门口都能听见李桂香的声音,“秋凤你这个死丫头反了天了你过年故意不往家寄钱,你是不是当你爸和我死了啊”

    李桂香快气疯了。

    大丫头原先多乖巧的孩子啊,这跟徐家那小鳖崽子一定亲,不知道被他灌了什么汤,家都不回了钱也不寄了

    要不是初三那天徐山平的小姑来串门说漏了嘴,她现在还被这个贱丫头蒙在鼓里呢

    哦,人家徐山平春节都往家寄钱了,你宋秋凤不寄你的钱去哪儿了寄到徐山平家里了吧吃里扒外的白眼狼,爹妈把你养到这么大,你有了男人就忘了爹妈了

    过年的时候亲戚人来人往她忙得没空,不然早打电话来骂她了

    今天初五,晚上送了财神,李桂香再也按捺不住了。

    “臭不要脸的赔钱货过年不回家跟男人在外面浪祖宗的脸都给你这浪货丢尽了你这个年过得好啊,浪足浪够了没屁股让姓徐那小子日烂了吧真是不要脸呀你,打工赚了钱不往家里寄拿去贴男人,我和你爸都替你害臊我们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脏臭烂货”

    亲妈一连串的污言秽语把秋凤打懵了。

    她下意识地把听筒拿到眼前看了看,脸一下通红,又变得煞白,连着说了几声“我没有”气得哭了。

    她再也想不到亲妈会对她说这种话,除夕和初一拜年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怎么几天工夫她就变成臭货了

    就因为她没给家里寄钱

    这是她的亲妈呀

    她这辈子听过的最恶毒最下流的诅咒,就是她亲妈刚才说的。

    宋招娣冲进传达室,一把夺过大姐手里的电话,大声喊回去“还想要我姐的钱你就闭嘴你要是再敢骂,骂一句就减一百”

    李桂香尖叫,“三丫头你也跟着犯浪呢把电话那个臭不要脸的小浪x我要是在跟前就撕烂你俩的臭”

    宋招娣用力把电话扣上了。

    秋凤哭得涕泪横流,宿管王阿姨尴尬极了,递了几张抽纸给她,想说句安慰的话都不知道从哪儿说起,这到底是亲妈还是后妈啊大过年的怎么这样骂人

    宋招娣挽着姐姐到厂区花园僻静处,“姐,别哭了,既然这样了,干脆打电话跟他们说清楚,以后你工资自己拿着。”

    宋秋凤擦掉眼泪鼻涕,摇摇头,“怕是不行。我要这么干,他们肯定要到徐大哥家闹。我现在丢不起这人。等我跟徐大哥在城里站住脚了,到那时随便他们怎么去闹去跳,都是丢他们自己的脸反正他们不敢找来”

    宋招娣心里难受,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现在是不敢找来,等遣返政策结束了就不一定了。

    上辈子,宋大明和李桂香不就跑来搅黄了二姐的婚事么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给他们的消息。

    对付这种恶心的父母,只能一刀两断走得远远的,可是,大姐现在走不了。除非她连徐山平也不要了。

    唉。

    宋招娣只能轻轻抚着大姐的背心默默安慰。

    秋凤哭了一会儿,擦擦鼻涕眼泪,用力呼吸了几次,“小妹,你带电话卡了么我先给爷爷打个电话”

    宋李村就两户人家有电话,刚才李桂香打电话时秋凤听见有人要买汽水,想必是村口大妞婶子家,她家开了个小卖部。

    秋凤打电话到村支书广济二叔家。她开口说拜年话时声音里已经没了哭腔。她自己也觉得奇怪,要是原先被这样臭骂,她哭死了都说不出一句话,最多跟徐山平哭诉。

    可现在,她心里是挺难受,也很委屈,但更多的是庆幸。现在还没初七,工友们大多还没回来,不然又要让人看她笑话。

    等了大约十分钟,爷爷才接上电话,“秋凤,咋了不是初一拜年了吗”

    秋凤哽咽,“爷爷”

    她把李桂香刚才干的事说了一遍,“爷爷,我没说不寄钱,只是晚几天,工资全给他们,寄之前我存银行赚个利息也不行我是他们亲闺女啊,就这么骂我徐山平是往家寄钱了,他只寄他的,我们姐仨的我们自己拿着呢”

    宋老爹气得直呼作孽,“我说怎么初三那天你爸跑来问我要你那两万块呢”

    自打知道三个闺女不回家过年,李桂香气就没顺过。

    她早早地攒了一大盆脏衣服,就等着丫头们回来洗呢还有过年那些费事的吃食,各色丸子、炸糕、上供用的花馒头,本来也全等着闺女们回来做,现在她要不自己动手就得花钱去买。

    最气人的是,这仨丫头的钱呢没寄回来哦,11月的那份钱就没寄,这过年的也省了半年的钱呢

    初三那天她去另一个亲戚家拜年,刚好遇着徐山平的小姑,一说话,才知道原来徐山平寄钱了。

    她回去后跟宋大明公母俩气呼呼嘟噜了一晚上,第二天宋大明找到宋老爹,“爸,秋凤那两万嫁妆钱呢”

    “咋了”

    “先拿来用用。这死丫头,不回家过年,也没托人往家拿钱啊”

    宋老爹抓起烟斗杆子敲小儿子脑袋,“年都快过完了要什么钱跟你那个懒婆娘真是一对儿三丫头走了,你们连猪都不养了,连过年都等不到就拉去杀了我打死你个懒东西算了”

    宋大明捂着头跑出堂屋,他妈拦着宋老爹,“大过年的,你这是干啥呀不怕邻居们听见么”

    宋老爹气得跺脚,“我的老脸早叫他丢尽了,我还怕邻居听见”

    宋大明扒在门口问他妈,“妈,秋凤的钱放你这儿了”

    宋老爹暴跳,“滚不要脸钱我给秋凤了,让孩子存的三年定期你死了这条心吧”

    宋大明气哼哼回家,踢开门,走到闺女们的房门前狠狠踹一脚,想打三丫头一顿出出气,踢开屋门才想起来三丫头也去打工了。

    他妈的,你说养丫头有什么用啊

    找了个男人就跟爹妈离心了

    这夫妻俩忿忿不平,翻来覆去骂三个女儿。

    宋家宝在自己房间里听着心烦,冲他们大喊,“你们还有完没完大姐她们哪儿对不起你们了”她们是小贱x小浪x,是听了男人的话就走不动路的货,那她们的弟弟、父母又是什么

    他又大了一岁,许多以前看不懂的眼神、听不懂的话现在都懂了。

    今年过年时亲戚间走动,他明白了一件事大姐夫家的人看不起他爸妈。

    不仅是他们,就连二姑夫、洋洋表哥这些亲戚也看不起他们。

    为什么

    他现在知道了。

    宋大明只要再骂姐姐们,宋家宝就摔东西砸板凳,“不许再说了你们这么吵吵着我还能不能看书了”

    宋家宝发话了,宋大明夫妇自然不敢再惹儿子生气,只能在自己房间叽叽咕咕。

    真没想到啊,秋凤这闺女竟然是个白眼狼

    被个男人挑唆一下,几十年的爹娘就不认了

    他俩恨徐山平恨得牙痒痒,可是徐家人多势众,两人忍了又忍,没敢去徐河村闹。

    等到初五晚上送了财神,李桂香立刻跑去打电话去女儿宿舍,把憋了几天的火喷出来。

    宋秋凤一听,哦,还想要回那两万呢

    幸亏听小妹的存了定期。

    “爷爷你别气了,你跟他们说,以后他们再打电话到我宿舍来,我就叫不在我丢不起那份人。他们要再这样,我就辞工爷爷,你不知道啊,我打七年工才两万块嫁妆的事,全厂区十几个厂子都传遍了新来的女工远远见了我就指着说可别学那个傻子”

    宋老爹听得老脸跟涂了生姜似的辣的他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啊当了一辈子的体面人,现在脸面叫宋大明和他那个懒婆娘丢到全国去了

    孙女挂了电话,宋老爹直奔宋大明家去,李桂香开了门,“爹,你咋这时候来了”晚上九点多了,平时老爹早睡觉了。

    宋老爹低声骂,“丢人败兴的东西,还不快把门关上”

    宋老爹坐在堂屋里把这公母俩臭骂一顿,“秋凤为啥不回家过年你们不知道你们要是给多点嫁妆,她用得着过年还打工么你俩这个劲儿,以后我们小宝怎么说媳妇你们想过没啊”连自己亲生闺女都能这样糟践,好人家的谁舍得把闺女说给小宝啊

    第二天宋招娣又陪着大姐去打电话,这次找的李桂香。

    李桂香一听闺女打电话来了,屁股着火似的奔去大妞家的小卖部,接起电话,“秋凤你这个死没良心的小贱x”

    “啪”电话挂断了。

    李桂香看看电话筒,只得讪讪挂上。

    一分钟后,电话又响起,李桂香赶紧接起来,“喂秋凤”

    “是我,三丫头”电话另一头宋招娣冷冰冰说,“你要是不想听我们姐妹说话,那就一个月以后再打。钱也那时候再说寄不寄。”

    “哎哎哎”李桂香抓紧电话筒叫,“别挂别挂”

    “还骂人么”

    “不骂了不骂了”

    “再骂咋办”

    “那你说咋办”

    “我说过的。骂一句,减一百刚才那句减一百,上次你骂了得有十句,一共减一千一百。”宋招娣停了几秒钟,听到李桂香像脖子被抓住的鸭子咔咔了几声,倒真没敢再骂。看来,还是钱能让她长记性。

    “你要是不骂了,我就让你跟大姐说话,你再骂,就下个月再等电话吧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明白了”李桂香急死了,天哪,她的秋凤原来多乖啊,这跟着徐山平,还有发了疯的三丫头,被教坏了

    宋秋凤跟李桂香说,从这个月起,以后她和改凤都是一个月一人给五百,先给一年,看家里的情况再说。

    “啊你和二丫头一个月才给五百那三丫头的工资呢”李桂香听了,心都要碎了,一下少了一半哦哦还有三丫头的钱呢这丫头出门半年了,一分钱他们还没捞着呢

    “小妹的钱是她自己的”宋秋凤突然心头冒火,“是谁站生产线一天站十几个小时是谁来月经了也只能冲凉水澡是谁在食堂一个月吃不到一次囫囵肉是我们不是你也不是我爸你俩好手好脚在家坐着,整天有肉有蛋,小酒喝着,连田都租出去了,过得跟旧社会地主婆差不多了咋了嫌一千块少嫌少就别要”改凤说的真对,嫌少就别要

    李桂香被噎得说不出话,脑门冒着汗,心肝手脚直打颤,“你们你们不能没良心啊”

    她嗷嗷干嚎,边嚎边拍胸口,“我当年生你,月子都没出就得下地干活儿,寒冬腊月给你洗尿片子”

    “啪”

    电话又被挂断了。

    李桂香急忙打到宿舍,没想到传达室的人喊了几声,告诉她,“不在”电话又被挂断了。

    啊原来昨天公爹说的是真的再打到宿舍她就喊不在

    李桂香在小卖部等了十几分钟,两个没良心的女儿没再打过来,她只好回家,把这个噩耗告诉丈夫。

    宋大明和李桂香小声痛骂三个白眼狼女儿的时候,远在g市的宋秋凤和小妹一起去找改凤。

    三姐妹重聚在老破小活动室,宋秋凤大哭一场,眼泪怎么也停不住,但她不是难过,不是委屈,更多的是感到解脱。

    李桂香恶毒的诅咒和谩骂,终于把她眼前那层雾蒙蒙的纱给撕下来了原来,他们从来都没把她当个人看。

    他们养大她和两个妹妹,就是为了让她们赚钱寄回家。就像农民养猪是为了吃肉,养鸡是为了吃蛋一样。

    寄了钱,她就是乖女儿,不寄钱,她就是个“自己发贱的小浪x”。

    秋凤想到这儿,抹掉眼泪,笑了。

    改凤听小妹转述后几乎不敢相信。她再想不到老实疙瘩大姐会干这么一出。

    其实宋招娣也很意外。

    原来这就是一根被压到底的弹簧再弹起来的样子。

    而上辈子的大姐,是一根被两头拉扯的弹簧,一点点被拉直,终于失去弹性,变成了一根伤痕累累的生锈铁丝,再也没有重新弹起来的机会。

    宋招娣搂着大姐,“姐,别哭,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她这么说着,不知不觉也流下眼泪。

    三姐妹拥抱在一起,“对,我们的好日子在后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