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连山这样骂她,看不起她的娘家人,就是看不起她。
屋里这么多下人都在,张氏这会儿的脸色可不好看,只觉自己丢人极了,“只是让念念给她表哥绣幅绣画,她表哥又不是外人。不绣就算了,你何至于大动肝火说出这么过分的话”
“我过分”
“啪”的一下,慕连山一掌拍在案桌上,“你既嫁到了我们慕家,那就是我们慕家的人,别的人怎么就不是外人了你成天替你娘家人着想,为了你那个外甥,还要让念念生着病给他绣双面绣,你知不知道念念身子弱”
“我怎么不知道”张氏心里的闷气越来越多,她一口血都快吐出来了,“我刚刚不是说算了吗”
“难不成我嫁给了你就得和我娘家人断绝关系慕连山,你别太过分,你这哪儿是对我娘家人不满意,你这是对我不满意吧你看我上了年纪人珠黄,巴不得让我给你那些爱妾们让位吧”
这下,慕连山脸色也不好看了,“你看看,你有当家主母的样子吗反正,以后少和你娘家来往,少为了你娘家的事来麻烦念念”
慕则绪坐不住了,急忙劝和道“爹,娘,你们快消消气,都这么大年纪了,你们别吵了,传出去不是让别人看笑话吗”
慕连山和张氏争抢着指责对方,这是慕念瑾没想到的。
慕连山口口声声在心疼她,但慕念瑾可不会当真,她还不清楚慕连山的为人
慕连山哪里是在心疼她,不过是觉得如果她给张氏娘家人绣了双面绣,丢了慕家人的脸面。
但不少人都知道慕念瑾会刺绣,今个张氏因着自己外甥来麻烦她,明个也会有其他人找她刺绣,她若是什么都不做,又显得太不近人情。
慕念瑾道“爹,娘,女儿实在是没办法绣双面绣,但马上就是端午佳节,干脆女儿给你们和表哥绣几个香囊,可好”
慕连山刚刚发了一通火,这会儿还沉浸在“慈父”的角色里,“荷包都不用绣,万一你再累着了”
慕念瑾对张家人没太多感情,按理说绣不绣香囊都行,只是,绣几个香囊,既顾全了张氏的面子,又显得她自个不那么不通情理,堵了张氏和张家人的嘴,还能免去日后的不少麻烦。
慕念瑾道“表哥提亲也不是小事儿,娘亲都开口了,总不能让娘亲难做人,我就绣几个香囊,累不着的”
慕连山点头,“那好,你随便绣绣就行,千万别累着。”
他转头又对着张氏道“还是念念识大体,以为别再为了你娘家人让念念受累了。”
呵,这般下她的面子,张氏恨不得在慕连山脸上挠几道,她忍着怒火,不情愿应了一声。
慕念瑜低着头撇了撇嘴,她这个大姐姐倒是聪明。先是不愿意绣双面绣,这会又说要绣几个香囊,绣香囊基本上不费什么力气,还能讨了所有的好。
看,慕连山不就又在夸慕念瑾了
用过膳,其余人陆续离开,慕念瑜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她禁足只有几天,可就是这短短的几天,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慕念瑾识破了贾蓉的诡计,大出风头,慕连山甚至为了维护慕念瑾而和张氏吵了起来,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事情。
慕念瑾刚回府的时候,她能够看出来,不管是慕连山,还是张氏,对慕念瑾并不看重,也没有太深厚的感情,只要慕念瑾实实待在府里养病,不给慕家人丢脸就行。
可是,慕念瑾先是在慕夫人的寿宴上惊艳亮相,现在又给宜春侯府帮了忙,慕连山对她是越来越维护了。
慕念瑾的光芒越盛,她就只能永永远远活在她的光芒之下,黯然失色。
贾蓉一个假千金,都知道想法子阻止贾芙和晏国公府的亲事,那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慕念瑾嫁进靖勇侯府
挥退屋里下人,慕念瑜走过去,“娘,您别难过。爹也真是的,您整日操持府中事宜,他却为了大姐姐这般不给您面子。”
张氏含着泪,哼了一声,“念念出生后,你爹就对我没感情了,他巴不得我早死”
“娘,您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您要长命百岁才是,您收养了女儿,女儿还要长长久久给您尽孝”慕念瑜眼光一闪,“其实,以前爹爹不会对您说这种话的,大姐姐回府后,爹爹为了大姐姐,不顾您的颜面,若非大姐姐不愿意给表哥绣双面绣,爹爹也不会和您吵起来。”
张氏心里自然也有怨言,她拿着帕子擦泪,“我又没逼着让她绣双面绣,她不愿意就算了,你爹至于朝我发火吗”
“是不该发火。”慕念瑜接着道“娘,大姐姐身子弱是弱,可她都去了宜春侯府好几次了,若不是她往宜春侯府去,也不会被贾蓉放蛇去害她。”
“她有精力教别人刺绣,怎么就没力气给表哥绣双面绣,大姐姐是不是不愿意和外组家亲近啊”
张氏擦泪的动作一顿,慕念瑾不愿意亲近张家人,那就是没把张家看到眼里。不把张家看到眼里,就是嫌弃她这个当娘的。
见状,慕念瑜顺势道“娘平日要忙府里的事情,还要操心大姐姐的身子,可我瞧着,大姐姐好似与娘也不太亲近。她明明早就知道宜春侯府的事情,回来后也不告诉您与爹爹,反而瞒着你们。”
张氏脸色沉了沉,慕念瑾是她亲生女儿,可到底没在她身边长大,还不如一个养女贴心。
慕念瑜观察着张氏的脸色,“大姐姐现在就不与咱们亲近,等她嫁人了,若是低嫁也就罢了,她还得依靠咱们,可如果姐姐成了高门主母,怕是咱们要见她一面,都不容易呢,更别提让她帮什么忙。”
张氏一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像慕家这种官宦之家,本就是用儿女们的亲事来壮大自家,谋求利益。若是慕念瑾不与慕家人亲近,便是给她找个好人家,也是浪费了那门好亲事。
张氏拍了拍慕念瑜的手,“瑜儿,你先回去,让我再想想。”
出去静兰院,慕念瑜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有贾蓉这个前车之鉴在,她自然不会蠢到走同样的路,既然光明正大去抹黑慕念瑾的名声是行不通的,那她只能从张氏入手了。
张氏是个拎不清的,刚好方便了她。
绣双面绣要耗费不少心神,但绣几个香囊不是多么复杂的事,没用多长时间,慕念瑾就绣好了。
端午的前一天,张氏把慕念瑾叫去。
慕念瑾到的时候,慕念瑜也在。
张氏道“念念,明个是你的生辰,也是你及笄的日子,本该大肆操办,但五月初五,毒月恶日,家家户户都在驱邪辟恶,不方便大张旗鼓给你贺寿,我请了你祖母来为你加笄。”
五月是毒月,五日是恶日,五月初五,又被称为恶极之日。这一天出生的孩子被认为是不吉的,是以在慕府的那几年,哪怕慕念瑾那时候还是个孩子,也从来没有人给她过过生辰,只一碗长寿面就打发了。
去到苏州,陈家祖父和陈家祖母并不在意这些习俗,每年的五月初五,陈家人都会给她过寿,还会邀请慕念瑾的好友来给她庆贺。
只是,没想到时隔十年,她回到慕府,慕家人还是觉得她在这天出生很是不吉。
慕念瑾神色清冷,没有出声。
见慕念瑾不能热热闹闹的及笄,慕念瑜倒是高兴,她故意道“娘,我和大姐姐的生辰没差几天,大姐姐的及笄礼不能大肆操办,那到了我及笄的那天,也不用多么热闹。”
张氏不同意,“那怎么行,女儿家的及笄礼只这么一次,可不能随意,你大姐姐情况特殊,你的生辰又没问题,到时候多请些人来。”
情况特殊
听到这几个字,慕念瑾笑了笑,讽刺意味尽显,“敢问娘亲,我的情况怎样特殊”
张氏顿了顿,道“你出生的日子不吉,本该是驱邪避疫的日子,哪里能过寿”
慕念瑾轻笑了一声,随后她神色越发清淡冷漠,“所以,娘亲认为我是不吉之人吗”
张氏脸色拉下来,这让她怎么回答
“念念,你懂事些,不是家里人不想给你过寿。京城有户人家的女儿和你同一天出生,也是在五月初五,那家人曾经还请了法师来府里驱邪,我们可没有这样对你。”
“没有吗”慕念嘲弄地道“我五岁那年,你们也是请过僧人来府里做法事的。”
提起这件事,张氏脸色僵硬,一时哑言。
望着屋里的几个人,慕念瑾突然觉得很累很累。
她本想着便是和慕家人不亲近,那也就凑合过日子吧,不和慕家人太亲近,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反正许多人的一辈子都是这么凑凑合合过去的。
但这一刻,慕念瑾敷衍都懒得敷衍了。
张氏是她的亲娘,可对她的情谊,少得可怜。
慕念瑾淡声道“郁桃,把那几个香囊拿来。”
给过香囊,她就离开。这是最后一次了,慕念瑾想,她就不应该对慕家人抱有任何期待。
见慕念瑾没再提及及笄的事情,张氏还以为慕念瑾接受了,她拿着香囊反复打量,“念念这香囊绣得倒是精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香囊。”
听到这话,慕念瑾心头的嘲讽却是更浓了些。
第一次
慕念瑾冷冰冰盯着张氏,“几年前,我学会了绣香囊,便立马亲手绣了几只,随着信送到了京城。此后,每年我都会送些香囊、帕子回京,都是我自己绣的,我在信里也提过这件事,娘亲忘记了吗”
张氏张了张嘴,若非慕念瑾这会儿说到了这件事,她早就忘了还有这一遭。
慕念瑾送回来的香囊和帕子,慕府又不是没有,第一次见到还算稀罕,后面再送来的,就没那么在意了,张氏便直接让人放到了库房里,现在怕是落了几层灰了。
张氏有些尴尬,“念念,你绣的那些香囊和帕子,我们自然是用了。只是,为娘记得之前你的绣功不算太好,那香囊和帕子也只能在府里用,戴去外面多有不妥,我和你爹戴了几次便收起来了。”
借口,都是借口罢了。
张氏说的每一个字,慕念瑾都不相信。观张氏方才的表现,就知道她是在说谎。
慕念瑾远在苏州,十年来慕家人从来没有去看过她。她学会绣香囊后,第一个绣的香囊便是给张氏的,养她长大的陈家祖父和陈家祖母都排到了后面。
那时候她还小,不知道被扎了多少次手指,但她也不觉得疼,想到这香囊是给她爹娘和弟弟的,她满心满意的欢喜。
只是,十年来,她一针一线绣的东西,张氏从来都不在意。
真是可笑啊。
“您不稀罕,那我也不必再给您绣什么东西了。”慕念瑾轻笑着摇了摇头,声音轻浅却坚定,“这是最后一次了。”
“女儿告退。”慕念瑾没再说什么,头也不回出了屋子。
望着慕念瑾的背影,张氏心头突然涌上几分莫名的惊慌,她总觉得,那句“最后一次”话里有话。
这正合慕念瑜的意,她急忙起身,“娘,大姐姐好像不高兴了,我去把她找回来。”
慕念瑾快步离开静兰院,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这慕府她已经熟悉了,可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她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慕念瑜在她身后喊道“大姐姐。”
慕念瑾看也没看她一眼,继续朝前走。
慕念瑜快步追上来,“大姐姐心里很难过吧也是,及笄的好日子,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却不能风风光光的过生辰。”
“娘亲说等我及笄那天,会请周婶婶当赞者,那一天,一定会是个好日子,让人难忘。到时候,大姐姐可以跟着一起热闹啊”
慕念瑾转过身,目光清冷,“还没到那一天,是不是好日子,还说不准,还是,别高兴的太早。”
慕念瑜脸色一变,莫非到了那天慕念瑾要搞什么事
慕念瑾懒得搭理她,连一个眼神都没在她身上停留,直接离开了。
见慕念瑾没有回去清月院,郁桃不解地道“小姐,咱们是要去哪儿啊”
慕念瑾看着她,“你先回去,我想出去走走。”
“啊”郁桃没立即答应,“小姐,天都快黑了,您一个人出去不安全。”
“郁桃,让我静一会儿,好不好”慕念瑾叹口气,“等天黑了,我就回来,你放心,我不会在外面待久的。”
慕念瑾不高兴,郁桃是明白的。
她很少看到小姐沮丧或是难过,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可小姐也是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好,如果天黑了小姐还没回来,我就出去找您。”
慕念瑾点点头,出去慕府。
临到傍晚,街上来往的行人少了不少,街道两旁的商铺有些也关门了。
经过每一家每一户,屋里的说话声和欢笑声也隐约传到外面,透着烟火气息。
慕念瑾抬头望着半边天空,落日和晚霞瑰丽灿烂,但她却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
她回京也才一个月多点儿的时间,除了慕家,她无处可去。
慕念瑾沿着街道往前走,渐渐地,人烟越来越稀少,哗哗的流淌声响起,她来到了河边。
河边种着许多垂柳,慕念瑾抱膝蹲在一棵柳树下,想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没有回京的时候,哪怕慕连山与张氏没有去看过她一次,可她心底深处是很期盼与家人团聚的。
哪儿孩子会不期盼亲情呢回到慕府,她努力去亲近张氏,但张氏不仅不在意,还一而再不把她的真心当回事儿。
张氏偏袒慕则绪,偏袒慕念瑜,唯独对她这个亲生女儿,最是冷淡。
慕念瑾不知道为什么张氏不喜欢她,但如今这都不重要了。不管张氏还有其他慕家人以后会不会与她亲近,她都不在意,也不稀罕了。
慕念瑾好想回去苏州,回到陈家。
她抱着膝,轻轻啜泣出声。
虽说不在意,可她的心也是肉长的,也会难过啊
这条河与一湖泊连着,平日有不少游玩的画舫与船只经过此处。
此时月明风清,晚霞绚烂,远处袅袅炊烟升起,湖面飘荡着一艘画舫,一派悠闲自在。
画舫金银装饰,华丽富贵,是三皇子包下来的。
几位皇子也在,三皇子举着酒,“寒恕,这里有不少美人,都盼着伺候你呢。”
江寒恕轻扫一眼,一一掠过对面站着的女子,只那视线透着冷淡。
确实是美人,腰肢纤细,眉眼风情,但那些人身上的香料和面上的脂粉味太重,颇是刺鼻。
江寒恕摇了摇手中酒盏,一饮而尽,“三皇子,你们尽兴,我出去透透气。”
三皇子打趣道“寒恕你不行啊,温香软玉,最是诱人,平日多去秦楼楚馆待一待,你会喜欢上这些脂粉味的。”
江寒恕薄唇微扬,“我粗糙惯了,无福享受,三皇子就替我享受这些美人吧。”
说着话,他出去画舫,去到船舱,脸上的笑意散去。
边关那些将士和百姓,哪里能过上这般享乐的日子。
船只轻缓,周围的柳树青葱婀娜,一阵清风掺杂着水汽迎面而来,凉爽怡人。
江寒恕立在床头,眺望着远方,突然,不远处女子的哽咽声随着晚风传来,飘进他的耳里。
江寒恕看过去,隐约只看见小小的一团儿,听了一会儿,那哭声倒是有些熟悉。
江寒恕眉头微皱,好像是慕念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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