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高大的马车驶离吴王府时,谁也没有看到,场内的木春,是怎样一副惨然模样。
原本红润的面颊,都有了皱纹,惨白无比,好似转瞬苍老了几十岁,行将就木
与他相同的是,吴明气息微弱,近乎半只脚踏进棺材,比木春好不到哪儿去。
“到了这个时候,世子就不必伪装了吧”
木春惨笑道。
“木公公见谅,做戏要做足,容小子怠慢了”
吴明说话依旧有气无力,可话中之意,不啻于默认了。
“好手段,想来世子有如今模样,是出自李东湖之手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堂堂医家天骄,竟然会做这等有违医道,弄虚作假之事”
木春的话中透着难言的恨意。
若非身为医家天骄的李东湖出手,怎么能瞒过他的眼睛,瞒过秘谍司那么多人
“木公公是输不起吗”
吴明淡漠道。
“难道不是吗”
木春面色渐渐阴冷起来。
若非吴福在侧,真的有心将这个把他三番五次当猴耍的团团转的小子,一掌拍成肉泥,才能消心头之恨
“东湖先生入府诊病,那是有目共睹的,不过不是为我,而是为了胡来,想必他重伤的消息,木公公已经知道了”
吴明道。
“哼,即便如此,也无法改变他弄虚作假,有违医德的事实”
木春眼角一抽,冷冷道。
原本得到的情报确实如此,可当时结合吴明得到奔雷手秘籍的情报,秘谍司诸位司主复议之后得出的结论,正是吴明为掩人耳目,让李东湖给自己看病
“东湖先生医德高尚,从头至尾只说了一句,木公公不会忘记吧”
若非事关李东湖名声,吴明都懒得解释。
“你”
木春闭目回想,脸色瞬间铁青。
以他的记忆力绝不会忘记,李东湖只说过烛照丹没了,好自为之
烛照丹是何等珍贵的宝丹,他当然清楚,没有第二颗实属正常。
可在那样的情况下,在他听来,不啻于是说,没有第二颗给吴明续命了
不得不说,吴明之前装病做出的种种布置,真的很容易让人走入误区,哪怕是木春这位先天强者
察言观色,吴明知道,木春没有理由拿李东湖做文章了
“好,就算这件事说的过去,可可璎珞公主是无辜的啊,你为什么要把她牵扯进来
你可知道,如今满城风雨,三人成虎,若被妖蛮探知,真的索要长公主,你让朝廷如何”
木春目露痛苦之色,近乎咬牙切齿道。
“呵,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吴明冷漠笑道。
“你你”
木春指着吴明,你了半天,最后颓然落下。
在圣道之争中,他吴明都不算什么,更遑论赵缨络了
哪怕,此举很可能将一个无辜女子,推进万劫不复的火坑
“木公公何必介怀以一介公主,换取数十位兵家子弟回朝,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赚了”
吴明也不怕火上浇油,冷酷无情道。
“疯了疯了这是你能插手的事情吗莫要以为有那位护着你,就可高枕无忧,你要知道,你终究不是那位,敢对长公主伸手,就不怕不怕”
木春骇的口齿不清,惊怒交加道。
“呵,原来金鳞把目标转向璎珞公主了啊若真如此,她应该谢我成全才对”
吴明目中慑人精芒一闪,意味深长道。
别人怕言及那些触及圣道的存在,唯恐被感知到,可有龙衣蔽体,吴明还真不怎么在乎。
最重要的是,莲灯入体,在天门窍中坐镇,还真没什么好怕的
“你怎么敢怎么敢”
木春老脸一僵,浑身都哆嗦起来。
“让我算算啊,这笔买卖我赚了多少人情陈家、齐家、姜家嘿,要是他们的子弟回朝,这份人情,木公公你说该怎么算”
吴明毫无顾忌的道。
“你你”
木春被震的彻底麻木,脑筋根本转不过弯来。
打破头也没想到,吴明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而且是在这般不利局面下
如今的朝堂,虽然儒家、杂家当道,可兵家、法家也不是吃素的。
当年战败,为了息事宁人,两家各族捏着鼻子认了儒家和杂家的构陷,不得不送上人质。
八年了,整整八年,当初的少年郎们,身死过半,多半都已经尸骨无存,付出的代价之大,难以想象
就算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
难道说,赵宋皇室连一个公主都不舍得吗
可以想象,皇室一旦拒绝,会掀起何等轩然大波
不说其他,单单是寒各家之心,就够皇室喝一壶的
战士沙场百战死,马革裹尸还,当初一战,是为了大宋百姓,难道不是为了赵宋皇室能稳定江山
可一想到此事成行,那些还在观望,顾忌圣道之争的各家,势必有理由插手。
最不济,也会找机会还人情
而这个人情,绝不会是简简单单推动朝政,施压赵宋皇室,让吴明顺利继承王位
“木公公,大拍卖会快开始了,到时候神州各国、诸侯,乃至外族齐聚,这消息可就封锁不住了”
吴明又上了一记闷棍道。
看着这张病恹恹的脸,木春恨不得一掌拍死,可就是不敢。
莫说他做不到,就是做到了又如何
肆意杀戮即将成圣者的血脉亲族,乱其圣道,谁敢有这个胆子
当初,王守明手执圣剑,就能压的金鳞无法翻身,最后惹得圣人不得不出面调停。
一旦这么做了,陆九渊亲临汴梁,圣人没理由阻止,他就敢将金鳞活剐,让大宋易主
更何况,身具龙衣,牵扯到玄圣老祖,哪位圣人不给三分薄面
离安山湖如此之近,真要把他老人家惹来,倒是不怕汴梁城如何,可安山湖水倒灌皇宫,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一想到动了吴明后,引发的种种可怕后果,木春脊背就一阵凉飕飕发寒
而这聪明无比的少年郎,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如此有恃无恐
这就是圣道之争,蝼蚁可能顷刻间灰飞烟灭,可也同样有着蚍蜉撼树之力
其父祖两代皆因此而死,他却在五年北金为质的生涯中,隐忍至今,终于展露出獠牙
而且,是如此致命
“你敢问世子,到底想干什么”
这一刻,木春收起了所有轻视,打起二百分小心,苦涩无比道。
“不是我想干什么,而是你们能干什么”
吴明冷漠的挑起车帘,望向外面。
木春顺势看去,只见人来人往,繁华依旧,可清晰入耳的话,却让他一张老脸一白再白,最后近乎透明。
“听说了吗北金妖蛮欲要迎娶长公主,就放回兵家子弟”
“哎,谁说不是呢,这叫什么事啊那些孩子如今也长大了,受了这么多苦,是该回来了。”
“可是把长公主嫁过去,这不是推火坑里吗那些兵家男儿如何忍受的了用女子换命”
“哼,兵家为大宋战死了多少人,难道皇室还舍不得一个公主”
“话是这么说不假,看看这些年,皇室干的叫什么事儿,割地赔款不说,还送人质,这要是再送公主和亲,真是最屈辱的事情都干全了”
“耻辱啊耻辱,太祖若在天有灵”
当听到连赵宋皇太祖都在流言蜚语中传播时,木春再也忍不住,刷的把帘子盖上。
几次都忍不住,收手时掐死吴明,可愣是没敢下手,实在是担不起这个后果
“世子,明人不说暗话,到了这种地步,怎样你才肯收手”
木春深吸口气,许久才平复下心绪道。
“很简单,赵宋皇室自己出资,将人换回来,不准动用国库一分一毫”
吴明猛的起身,掷地有声道。
“不可能,那笔资源太多了,就算是”
木春想也不想的拒绝。
若是可以,早就动用国库将人换回来了,除了儒家、杂家从中作梗,说是有伤国本,欲要让兵家各族集资之外,正是因为北金妖蛮狮子大开口
“嘿,换与不换,你做不了主,等我入宫面圣之后,自然会见分晓”
吴明晃动了下脖子,毫不掩饰道。
“就算是皇上也做不了主,须知皇室中,可还有多位太上皇在世,而且还有分支皇族,绝不会允许皇上动用族产。”
木春深知赵宋皇室底细,直言道。
“哈哈,木公公,你久居深宫,目光太短浅了”
吴明中气十足的大笑道。
木春脸色难看无比,心说我确实被你诳了,但还不至于一生就换个目光短浅。
“须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吴明笑容一敛,森然道。
“你”
木春如遭雷击,骇然失色。
其想到了被诱去绝地而亡的陆九川夫妇,还想到了在南方,如渊如海欲吞噬赵宋皇室的陆九渊,更想到了赵宋皇室的威望正处于数千年来的最低谷
无数豪门世家,虎视眈眈,等着赵家犯错,以便取而代之
可以想象,这只是一个引子,只是面前少年反击的开始
其耳畔不时传来的窃窃私语,好似怨声载道,化作实质,在其脑海中回响。
即便是先天强者的心志也如一叶孤舟,飘摇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