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莹认识萧鸿轩的年代,还是家里有部有线电话足以引起四邻红眼。
晚上七点半以后,宝贝似的供在家里五斗柜上的胖头胖脑的十八寸大彩电,会有四个台以供选择。
其中省台,市台和纺织厂自己办的电视台所在频道,各自有端庄的一个女子出现,二十分钟时间里,抑扬顿挫朗朗道来,诉说着省,市以及有着近万人大型纺织厂一日里发生的大大小小新鲜事。
彼时可以被认可的正经工作分为两种,国营和大集体。除此,皆可当做没有长远未来的工作。
从谢莹家所在的城市最西头的国营纺织厂向东,四车道总是显得空旷的城市主街,名字在全国泛滥人民路。
沿着贯穿整个城市的人民路两旁,自东向西近乎等距离开设了八家国营百货门店,被人们亲切的称做一门市,二门市。
到了纺织厂大门外东边不远处,便是最末的八门市。
谢莹在厂技校毕业的那年,赶上了深化改革,关于纺织厂子弟技校应届毕业生进厂的惯例是否符合国家改革精神,一时间挠着脑门赶会场的厂领导们吃不透。
若是一口否定,这些孩子可都是住在一个大院,与孩子的父母皆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停止厂里职工子弟技校毕业生进厂,这样的一道行政命令一旦宣布,老哥几个就算是把大半个棉纺厂的人得罪足足的,以后也不用在家属院活人了。
从底层员工一路摸爬滚打走上领导岗位的厂领导,展现了足够高的领导智慧。
拖
既不给谢莹这届毕业生办理进厂手续,也不宣布职工子弟技校毕业的学生从此失去了直接进厂上班的特权。
谢莹这届毕业的学生就开始了看不到尽头的实习,从六月开始的实习到了过了新年还没有结束。
实习没有工资,一月元钱的补贴,以往没人为此不满,那是实习一两月就办理入职,定了岗位,拿的就是正式职工的工资。
可谢莹这一届的孩子熬不住呀,眨巴眼瞧着可好多个一俩月都过去了。
都是在一个厂子工作,住也是住在一个大院里面,一般大的孩子打托儿所开始都是在厂子里福利托儿所和小学中学一起长大,开几次家长会就互相了解,谁是谁家的大闺女,谁是谁家的二小子。
孩子们上着不拿钱白干活的班,苦等不到一个结果,一个个提不起精神。
当爹娘的也闹心,一肚子不高兴。拿不了厂办的主意,睁只眼闭只眼给这些孩子批假却不难做到。
就这样,过了元旦后,还在上实习班的已经没几个。
请假,简单,就连厂领导都扭头不看随着底下人瞎搞,严重简化过的请假方式,只要在厂里任意一部内线电话联系到车间,向班组任意一位领导,打声招呼就算是完成了整个请假流程。
关于假期,照顾厂里的规定,车间一级一次最高批一周。假期满了,继续待在家里,这也不过是多劳烦厂里总机值班员,多接通一次所在车间的电话。
改革的春风可不单独吹过纺织厂,棉纺织厂大门外的世界也是被改革春风吹的日新月异。
八大门市改革进步了,以前学着让职工承包柜台,这届的百货副食公司领导魄力大,改革路上跨大步向前迈,拿出了位于市中心第五门市做试点,改造后命名新世界商城,整体开放对外招租。
新世界商城位居市中心十字路口西北角黄金位置,加上老五门市的底蕴,客流量自然有保障。整体招租的消息放出来,短短一数天便将所有的柜台都出租干净。
谢莹住在三楼的家,向下,二楼便是亲亲的大姑家,每日里回家出门总要在喜欢挂个青翠竹帘敞着门的大姑家门前走过。
大姑夫是个退休的老师,言语风趣,和老少都爱打招呼开玩笑。在家里隔着青竹门帘见了秀丽的内侄女走过,过了十八的大姑娘如春花盛放,嘴里说的都是些让谢莹脸红的话儿。
“莹莹,大姑父有个学生哟,高高大大,如今在航校学飞机驾驶,等他放假探家时,叫来见一见,噢哟脸红咯,哈哈哈这么漂亮的闺女,可要好好挑个女婿。”
“姑父”谢莹甩着手,吱咛一声,落荒而逃,粗大的辨梢在圆润的肩头甩来甩去。
傍晚的时候,谢莹一家人才放下饭碗,大姑父像是踏着节点,吭哧吭哧爬上了三楼,敲响了谢莹家的房门。
两家一样的房间布局,北边阴面的长阳台紧凑着做了厨房,打通了原来厨房的隔墙,餐厅和客厅连在一起,整个空间倒是显得宽大。
谢伯谦起身请大姐夫坐在三件套的布艺沙发中间宽大的三人沙发上,自己坐在单人沙发上作陪。
都是熟络透了的亲戚,谢莹的大姑父落座后三言两语,开门见山,将来意说了个通透。就是熟人加故旧,拐了不知道几个弯的关系,在改了名字叫新世界的老第五门市租了个柜台,人却还要在省会操执店里生意,就托关系寻一个靠得住的人,帮着打理新柜台的生意。
总在家里窝着,谢莹早就闷地烦心不已,想着能够在商场看着人流涌动,还有这时下新潮服装百货可就近欣赏,就动了心。
谢莹母亲一面收拾着饭桌,一面问道;
“工资多少”
大姑父倚靠进沙发里,不无得意的大声答着;“一月一百八,还有百分之三的销售提成。”
“哦”谢莹的母亲柳春枝手里的动作稍事停顿,眼光看向丈夫谢伯谦。
谢伯谦低垂着眼,捻着手里青烟袅袅的香烟。一百八十元已是高过普通工人的月收入,加之还有销售提成,没想到一个小小个体户能够给予营业员报酬会有这么多。和妻子不同的是,惊讶之余,谢伯谦第一个想到的要拿到这些,女儿要付出什么样的辛劳。
谢伯谦睁眼抬头注目看着宽面白脸口沫横飞的姐夫,心里的疑惑一瞬间挂在脸上,展露给了素来心思活泛的这个大姐夫。
吴瑞一眼便看出了自己大舅子忠厚的脑子里在琢磨的东西,笑道;
“呵呵营业员上班的时间可比在厂里长,早上九点一直到下午的六点,工厂里周末节庆休息,商场营业员不但没有,还会格外忙碌。
呵呵人家买卖人也不是散财童子。
当然了,忙点好呀,可是有百分之三的提成奖励。
忘了说了,这家人经营的是男装西服,一套衣服随随便便两三百元,一天出售套,只说这提成怕是比你的工资都高。”
谢伯谦一儿一女,最痛爱的就是这个女儿,钱多少在他心里不重要,最在意的还是女儿会不会受苦,受委屈。终归这是走出了熟悉的纺织厂大院,去一个自己也不明了的环境工作。
在烟缸里掸去变长的烟灰,谢伯谦想要开口拒绝,在张口说出的一瞬,女儿兴奋激动的声音先于他响起。
“好啊大姑父,我去”
女儿的声音里透出多日来不见的轻盈欢快,谢伯谦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又缓缓舒解开来。
侧着头看着扶着沙发后背,兴奋的脸泛红光的女儿。
女儿拿走了自己和妻子基因里最好的部分,圆润的脸庞随了母亲,立体的五官轮廓像是父亲的复制。
在谢伯谦眼里,女儿就是最为完美的艺术品。
“嗯”
鼻间发出个浓厚的声响,谢伯谦的意志滑向女儿的意愿。
“哪个嗯,嗯就去试一下。”
这样一个模糊的应承,瞬时化解了屋里人紧张的情绪,往下的交流,就是黄河之水天上来,顺顺利利,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