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缱绻站在山峰之上, 遥遥望着远处的城门。
城门高耸巍峨,与这座距离最近的山成对望之势,殷缱绻一路赶来, 抵达了圣都之外。
她并未急着进去, 而是非常有仪式感地爬上了最近的这座山, 看着那耸立的圣都城门。
适值盛夏, 骄阳如炙, 殷缱绻白皙的肌肤在烈日下发亮, 她的眼睛微眯,看着大敞开的城门,有身着银色铠甲的队列在巡逻。
在巨大的城池之后, 隐隐约约, 是一尊几乎顶天立地的树。
那树高大耸立, 传闻中是修仙界创立之初的神树,整个圣都便是依据圣树而立,在最初, 是凡人朝拜之所,后来圣都建立,秩序已定,那里便成为圣都最为核心的隐秘之地。
圣都大权在握, 城中出来的命令几乎笼罩了整个修仙界。
它创立的初衷是为了修仙界的和平,可是当它变异被腐蚀, 那么,笼罩在整个修仙界上的光明,便会变成一片片阴影。
殷缱绻的灭门惨案, 是由圣都开始,亦是她屡次调查, 最终将真相湮灭在圣都中。
它就像是深不见底的大海,埋没了多少真相。
唇角勾起,殷缱绻敛去眸中思绪。她提起裙摆,缓缓蹲下身,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蚂蚁。
适才她洒了一些干粮,附近的蚂蚁便倾巢而动,短短时间内,便汇聚成了黑压压的一片,勤勤恳恳地搬运口粮。
殷缱绻伸手,一只蚂蚁爬上她指尖,殷缱绻仰起头,迎着太阳,看着有些慌乱的蚂蚁。
日光将它映衬成透明之色,在绝对的光芒下身体通透可见。
殷缱绻的眼睛一眨不眨,直至要被日光刺成白炙,她这才微微的笑了。
她将蚂蚁送回土壤之上,站起身来,缓缓下山。
光芒披在她身上,淡灰色的长发随风起舞,恣意潇洒,一抹银色自她发丝闪烁,是一只小小的蝴蝶。
绝对的光明下,管你什么魑魅魍魉,阴谋诡计,统统都要现出原形。
她此次来,便是来当那一根搅动深渊的金箍棒,将一切不公阴谋,都搅出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人间烟火,疲劳奔波,人来人往,殷缱绻走在圣都的街道上。
圣都如今广开书院,收纳各个门派学生,各种各样的打扮的人都有,走过一人,便有可能是深藏不露之士。
混着日光洒落的,还有淡淡的银色丝线,那是圣树飘散的光,落在人身上,便会觉着身体疲劳一扫而空,这是圣树的祝福。
然而这种祝福十分少见,圣都居民最热衷的便是在圣都的茶楼里,数一数又有多少人接受了圣树的祝福,而这些人,无一不是癫狂欣喜,当街大叫失态
初踏入圣都之时,殷缱绻还是一袭粉裙,然而现在她披着银色斗篷,面无表情地坐在茶舍里喝茶。
她听到周边人在大笑,说这个月只有五个人接受了圣树的祝福,其中一个便是阮雨蝶,引起了圣都注视的目光,殷缱绻叹了一口气。
她品了品茶,无语地垂头,看着手中抓的一大把银色丝线。
圣树是属蒲公英的吗为什么她一进圣都城门,头上便开始落银色丝线了
她当然知道这丝线是什么玩意,但是前世她并未接受圣树的祝福,这次是怎么了,怎么就像是倦鸟归巢一样,银色丝线不停地落在她身上。
殷缱绻搞不明白原因,也不肯让银色丝线融入她身体内,开玩笑,这种祝福极其中二,不光有音效还有特效,她可不想让人围观她变成一个光芒万丈的球。
她随着心意抬手,那银色丝线竟然就那么被她抓在掌中。
一条又一条,殷缱绻活生生变成了一个靶子,不停地吸引银色丝线落下。
眼看着就要瞒不住了,殷缱绻赶紧进了旁边的一间铺子,买了一件银色的斗篷,遮住了全身,这才能行走在日光下。
说来也奇怪,遮住了身体之后,那些银色丝线就失去了目标,再也不追赶殷缱绻了。
她若有所思,究竟是哪里变了
她抬手摸了摸银蝶,找不到原因。
难道最近圣树掉毛
难道圣树其实是属蒲公英的
这边她听着茶楼闲聊,手中无聊地给银色丝线编绳子。银色丝线听从她的意志,并未进入她的身体之内,而是极为顺从地随着她地手指而动,编织成了小小的绳子。
“阮雨蝶来到圣都之后,可是引起来了轰动,竟然是这等大美人”
“可不是么,关键修为高,天赋好,听说验过根骨之后,是这届书院里最好的”
“那也不一定,这不是还没有到齐的么”
“也差不多了,明天就开书院,怎么可能还有人没来哪个修士不都是眼巴巴地来圣都修行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殷缱绻“”
“听说明天那位也会出场。”
这句话一说,茶楼里顿时噤声。
仿佛提起了十分可怕的人物。
短暂的平静之后,这才恢复到了热热闹闹的场景。
殷缱绻不急不缓地把玩着刚刚编好的绳子,她想了想,将发丝间装死的银蝶取下来,随意落在银色细绳之上,那质地坚硬的银蝶就像是粘附在了绳子之上,是一个十足十的法器模样。
殷缱绻淡淡一笑,微微低头,将银绳银蝶系在自己脖颈间,银蝶落在她衣襟之外,挂饰漂亮精致,微微的银色光晕流转,将她的肌肤映衬的更加白皙。
她忽而心有所感,将兜帽取下。
天际漫然飞舞的银丝像是被眸中力量吸引而来,此刻却恍若失去了方向,从她身边若无其事的飞过,找不到目标一样茫然飞舞,随后飞出窗外,再也没有落在她身上。
殷缱绻摸索着银蝶吊坠,所有所思。
她慢慢喝了一口茶,缓缓站起身来,离开了茶舍。
那位
呵。
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
圣都的主人,谁都知道是那位。
没有人敢在圣都说出他的名字,因为念出来都是大不韪。
前世殷缱绻并未见过都主几面,她修仙之途坎坷,更是甚少参与圣都宏大场面,当然遇不到圣都的主人,都主对于殷缱绻来说,是人之所敬畏,更是淡漠冷视。
只因为,政令皆数是都主所出,殷缱绻一家在灭门惨案之前,所出的彻查政令便是由他所出。
若非圣都展露了它的威严,也许那庄无头之案便不会发生。
任谁都知道欺软怕硬,当都主决意惩办一个家族之时,已经是它被人背弃,人人喊打之时。
事实上,也是如此,而后的岁月里,无人在乎淹没在洪流中的家族,亦是无人在乎曾经失踪的两个孩子。
当年家门覆灭,他便是起因。
“你怎么才来再有一刻钟,便要闭门,任你怎么哭喊也不会放你进书院了”
门口的师兄等的昏昏欲睡,每一届宗门骄子俱都提前赶到,从未想过还有人竟然在都主即将莅临之时才赶到,这要是稍晚一刻,便再也无法入读圣都书院了。
他验过牌子之后,从抽屉里拿出最后一枚锦囊,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句。
殷缱绻接过银色锦囊,笑眯眯道“与其将时间浪费在等待上,不如将时间把握在自己手中。”
入书院,便是半个不自由身,为了保证学子们安心向学,圣都书院采取的是全封闭式,若非重大事宜,根本不能出书院。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一直忙到今晨辰时,这才堪堪赶赴圣都书院。
庭院深深,高大的树木洒下一片光晕,这里天地开阔,连空气中飞舞的银丝都少了许多。
殷缱绻前世从未来过如此“知识渊博”之地,边走边看,不得不感慨圣都威严。
能全须全脚出圣都书院的,在日后俱都是不可小觑的修仙界人士,更别提其中的生死友谊,几乎变成了强大的后盾,受益匪浅。
从人烟稀薄之地走向人来人往,殷缱绻看着远处的巍峨大殿,她提裙,拾阶而上。
堪堪走了数十阶,似有所感,空中浮萍一样飘荡着的银丝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忽而狂烈的飞舞起来。
她目之所及只有一两根银丝,转瞬间从天外飞来了数百根,像是在欢迎着什么人。
是都主来了。
大殿之上,衣衫摩挲,书院院长率领弟子们俱都迎出来,人群黑黑压压压过来,殷缱绻抬头,看着众多扑过来的人,只感觉到微微的窒息。
她顿了顿,侧身让开众人,看着他们从她面前呼啸而过,去迎接那至高无上的都主。
对于整个修仙界来说,最为接近神明的便是神树,传闻神女像消失后,神树便从神女像消失之所生长,延续生机而存活,而侍奉神树,获得神树认可的人,便是至高无上的信仰。
殷缱绻微微垂眸,唇角微勾,专心侍奉神树的人,本该无欲无求,却沦为了权力的爪牙。失去了本心,神树竟然还没有厌弃于他。
她对这个修仙界,心头愈发漠然。
她转身,不急不慢坠在人群之后。
威严的御座之上,银丝飞舞,银光笼罩,几乎看不清楚都主的模样,他笼罩在一层银色的光中,若隐若现,只抬头对视一眼,便让人心惊肉跳。
除了前方极为修为高深的权柄之士,圣都书院的学子们想要偷看一眼,神识俱都像是被灼烧一般,沉浸在一片极空极空的沉静中,久久不能恢复。
眼中俱都是茫然之色,脸上依旧强撑着不被发现,修士的尊严要由自己守护。
殷缱绻脸上一片茫然,似乎也是被灼烧了,然而透过茫然的视线,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都主,初时有些不解,现在更是茫然。
非同一般人的一无所有,而是她百思不得其解。
在殷缱绻看都主的第一眼,她确实看到了一片白茫茫,很快,脖颈之上的银蝶微微扇动翅膀,银色绳子光芒流转,她破开了银色雾气,看到了坐在御座之上的那人。
消瘦,颓废,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眼底带着淡淡的疲惫。
他似笑非笑,眼睫微微垂落,似是漫不经心般把玩着手中一枚小小的毛球,好像即将有只猫跑过来将它叼走一样,竟然是随时扔出去的打算。
殷缱绻被她这个想法震了一惊。
毛球
她连忙收敛思绪,继续看下去。
是的,那是一枚小小的毛球,与寻常毛球不同的是,是一枚通体银色的毛球,上面纹路明显,分明是银色绳子缠绕而成。
修长白皙的手指一下一下把玩着手中银球,像是缱绻,像是亲昵。
殷缱绻觉着眼熟,她一低头,看到了自己脖颈间的银色绳子,这绳子的编织手法,竟然与这条有些相像。
她抬手,面无表情地将绳子压在衣衫之上。
不对头,处处不对头。
圣都书院院长乃是化神期的修士,他沉声道“都主,本尊定然会带领他们感受天地之威严,在修行路上再进一步。”
从圣都书院出来的修士,俱都是亲圣都之人,天然的阵营。
当院长说完之后,所有人微微躬身,表示臣服。
殷缱绻摩挲着银绳,尚且在沉思中,她看到毛球的那一瞬间,想到了一则很是古早的传闻。
前世修仙界曾经出现了一幅画,画像剥落残缺,画中人却清晰可见,是以高深的灵气绘制而成。画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都主的名讳,画中人手中拿着银色毛球,逗弄着怀中小小的女孩,唇角笑意温煦而宠溺。
当画轴展开的那一刻,银色毛球之外,飞起来无数的银色丝线,梦幻瑰丽,谁会费尽灵气,制作一幅这样的假画呢
正因为这幅画,都主曾经养育过义女的传闻沸沸扬扬,说的真真切切,有人后续扒出来,真的有过义女,甚至被短暂的认为过是他的继承人。说是短暂,因为很快便香消玉殒。
传闻中都主冷血无情,不似真人,他的笑容只在画中对那义女展露过。
骤然众人齐动,她没有给都主臣服的潜意识,这么一耽误,在众人微微躬身的那一瞬间,她便稍显的突兀。
饶是殷缱绻立刻躬身,台上之人敏锐的目光已然落下。
那抹孤然寂静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随后,停留了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