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恬静的坐在用两张长凳一张木板搭起来的简易的床上,却让人有一种高不可攀的错觉。
欧阳天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呆的看着白素,过了好半天,他脸上才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白素道“素素,你别开玩笑了,你这大老远的,从省城来这里插队,见到我第一面,就为了跟我说这话吗”
他看着白素,心里有很多的不解和疑惑,可他同时又很了解白素,在她冷漠的外表下,其实有一颗脆弱敏感的心。他知道她在那个家里生活的并不开心,她继父的儿子虽然对她不错,但是她继父的女儿却视她为眼中钉,动不动就会欺负她,把她当做那个家的异类。
当初他追求她的时候,就看出了这一点,也因此打动了她。
“素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是不是听见别人说什么了”欧阳天拧着眉心,有些心虚的问道,难道是刘政他们几个已经在她跟前漏了口风欧阳天脸色渐渐发红,看着白素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急切。
白素却摇了摇头,即便此时她早已经知道了欧阳天和张慧芳的关系,她也并不想让其他人平白无故的背上罪名,她只是笑了笑道“我只是觉得,我们并不合适。”她见欧阳天有话要说,只急忙抢着先继续说道“这并不是我一时所想的结果,而是这一年来,我深思熟虑所得出的想法,我这次来,也跟你没有关系,而是真心想在这里认真的劳动和学习。”
“素素你。”欧阳天看着白素,很显然是没法接受她这种说法,只一个劲的摇头道“我不相信你会这样就跟我分手了,我们的过去、我们共同经历过的那些美好的回忆,你都忘了吗”
“你说的对,我已经忘了。”白素抬头,看着欧阳天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缓缓道“从今天起,我们就只是普通的同志关系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白素从床上站了起来,侧身走到门口,这显然是要送客的意思,可欧阳天却没有动,他现在是坐着的,看白素越发需要仰望起来,他忽然就站了起来,伸手抱住抱住白素,口中还喃喃道“素素,我那么想你,可你一来就要跟我分手,你还有没有心”
“啊你做什么”这动作把白素吓了一跳,她正惊慌的要推开欧阳天,只听见门口忽然有人大声喊道“欧阳天,你干什么”
欧阳天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慌忙松开了手,就看见季兰英已经站在了门口。
白素惊魂未定,看见季兰英回来,只急忙躲到了她的身后,脸色白的吓人。
“欧阳天,你这是在耍流氓吗跟我去见妇女主任。”季兰英看着欧阳天,一脸正色道。
“没有没有你看错了。”欧阳天只急忙摆手,往后退了两步道“我和素素刚见面,所以就忍不住”
“你当我没看见素素要是愿意,她会喊吗”季兰英上前,狠狠的盯着欧阳天道“你最近不是正在跟张队长的闺女处对象吗又来找素素做什么”
此话一出,欧阳天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不用说,一定是刚才刘政和季兰英偷偷说了他的事情,可谁知道她竟然毫不避讳的在白素跟前全都说了出来。
欧阳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还想辩解几句,就听季兰英已经转头对白素道“素素,我刚才急着回来,就是想来告诉你,欧阳天这个混蛋,他脚踩两只船,他跟生产队长的女儿乱搞呢”
“你胡说什么,谁谁乱搞了”欧阳天这下子是真的慌了,季兰英这嗓门,这一整排的住着的人都听见了,这事情很快就会传到张慧芳的耳中。
张慧芳也不是省油的灯,他都追了好几个月了,人家对他还是爱理不理的,只是偶尔给个好脸色,不过就是一个生产队长的女儿,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这话要是传到了她的耳中,那他俩可真就要掰了。
“我的姑奶奶,您就不能小声点吗”欧阳天急得满头大汗。
“你敢做不敢当,算什么男人”季兰英哪里会听他的,越发扯着嗓子道“你这才下乡一年,就把城里的女朋友给忘了,亏的她还特意也来这里插队,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欧阳天大声道“我和素素已经分手了,我为什么不能追求自己的爱情不信你问素素”欧阳天皱着个眉心,朝白素使劲使眼色。
季兰英被他说得一愣,转头看了白素一眼,见她稍稍点了点头,这才转头对欧阳天道“那你在我们女知青的宿舍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还不快走”
欧阳天闻言,如临大赦,脚底抹油一样的开溜了,临走还不忘对着探出窗户看热闹的人喊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只等欧阳天走远了,白素才又坐了下来,给季兰英倒了一杯水道“兰英,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那欧阳天是不是想欺负你早知道不让他走了,可真是便宜他了”季兰英就着搪瓷杯喝了一口热水,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看着白素道“你一早就知道欧阳天的事情了来这里插队,就是想跟他当面分手写封信不行吗还特意跑来这里受罪”
季兰英有些想不明白,只蹙眉看着白素,却见她侧着头,眼神看向远方的群山,悠悠道“我来这里,只是想过上新的生活。”她又转头看着自己,眉眼中带着笑道“兰英,你给我剪个头发吧”
白素有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那个年代洗发水还没有普及,洗头都是用洗头皂或者是洗头粉,但白素的头发依然是那么油亮顺滑。后来条件好了,她用过各式各样的高档的洗发水,但她的头发,却再也回不到年轻的时候了。
可此时,她却让季兰英剪去她这一头秀丽的长发,这让季兰英实在有些不舍。
“真的要剪吗”季兰英拿着剪刀在白素的两条麻花辫上比划了两下,想了想又放下了剪刀,摇头道“素素,要不咱还是不剪了,咱可以换一种方式开始新生活”
白素却笑了起来,她现在来柳溪插队,田间劳作是少不了的,留一头长发并不好打理。
当然,对于白素来说,这一次下乡不仅是一个新的开始,更是一次重生,她要告别的也不光是现在的自己,而是那个经历了一生曲折磋磨的自己。
“那我剪咯”季兰英又在白素的大辫子上比划了两下,像是怕白素后悔了一样,再次确认道“那我可真剪咯”
白素看着镜中的自己,只坚定的点了点头。
只听咔嚓一声,大辫子从白素的胸口落下,沉甸甸的落在了她的掌心里。她轻轻的握了握这黑亮的头发,转头看着季兰英道“把这个给刘政带去,让他下次去公社的时候,拿到供销社卖了,还能换几两肉吃呢。”
“你你说什么”季兰英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白素。
这还是她记忆中如空谷幽兰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白素吗
白素只笑着看了看季兰英,扯了扯她的袖子道“我们出去走走吧,顺便向刘政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
柳溪大队又分为八个小队,他们如今所在的就是第八小队许家屯。这里有一大半的人都姓许,据说是和许建安一个祖上传下来的,但许家在好几代之前,有人考上了举人,做了县丞,后来就发家了,成了这里远近闻名的大地主,不光这柳溪村、便是这长桥公社,有一大半的土地都是他们许家的。
建国后打倒土豪劣绅,许家的土地就被分给了当地的村民,那时候虽没了土地,但好歹有些积余,许家的日子虽然艰难,但也不至于过不下去,可后来又经历了那十年,许家的日子就难上加难了。
刘政陪着白素和季兰英走在田间,此时正是丰收的季节,田野中到处都是收割麦苗的社员,白素放眼远望,就又看见了许建安,他正弯着腰,用镰刀飞快的割着手里的麦杆,动作麻利娴熟。
白素停下了脚步,远远的看着他,只听一旁的季兰英开口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就中午开拖拉机载我们回来的那个,他割麦子的动作可真利索呀”
刘政就蹙起了眉心,清了清嗓子道“这是咱小队的黑五类人员,没事你们少和他说话。”
季兰英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反问道“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跟他说什么话”
刘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但脸上的表情却多了几分同情和无奈“他叫许建安,家里从前是个大地主,方才你们进屯的时候瞧见了山腰上那栋大房子了吗那就是他们家的祖宅,他人不错,只可惜投错了胎了,投到这样的人家,打他出生就没享过一天福,还天天看人眼色过日子。”
季兰英听刘政这么说,脸上立刻就扬起正义的神色,一本正经道“刘政同志,你这想法就不对了,怎么同情起地主阶级来了,要时刻牢记无产阶级的使命,和剥削阶级斗争到底”
刘政看了季兰英一眼,宠溺又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斗争啥呀,他家现在穷的连一条像样的裤子都没有。”
季兰英憋不住笑了起来,可这在白素听来,却实在觉得有些心酸和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