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间一晃,地里的秧苗就长出了三寸高了,知青们又开始忙碌了起来,每天起早贪黑的翻地,过不了几天,就要到下地插秧的时节了。
白素因为腿受伤了,所以没有参加劳动,但张国庆对这个城里来的知青还是很优待的,所以让她去晒谷场那边的仓库,帮忙登记每天社员们的工分,顺带着收拾一些外借给社员和知青的农具。
这份工作原本是张慧芳做的,但自从上次在知青宿舍和欧阳天闹掰之后,她在队里就很少露脸了,听季兰英说,张家人给张慧芳在县城纺织厂安排了工作,那里包吃住,她可能要在外头躲一阵子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任哪个姑娘脸而上都会有些过不去,张慧芳虽然是个厉害的,但也经不住那些婆子媳妇们的八卦嘴皮子,只好先躲去城里避避风头了。
白素腿脚不方便,为了节省时间,中饭都是季兰英替她带到仓库来的,她吃过了饭,在仓库趴一会儿,也到了下午要上工的时候了。
每天上工最早、下工最迟的就是许建安,两人虽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也只装作陌生人一般,许建安偶尔看见放在白素身侧的拐杖,心里就忍不住会想,她到底知不知道这拐杖是谁给她的
许建安的内心既期盼着白素知道,又害怕她知道,若是她真的知道了,那他又要以怎样的理由来解释这件事情呢况且借她拐杖,还是偷偷摸摸借的,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
白素低头,把许建安名字后而的“正”字补完最后一笔,抬起头的时候,却见许建安脸上有些呆愣的表情。她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工作手册,就属许建安的“正”字最多,之前队里的麦子和油菜籽都卖到了供销社,这几天正张罗着要放前半年的分红,看样子许建安会拿到不少一笔钱。
季兰英也扫见了那一整排的“正”字,有些好奇的问许建安道“许同志,等发了分红,你打算怎么花呢”
许建安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人,对上健谈的季兰英,他更是显得有些口拙,正当他不知道怎么回话的时候,却听白素道“那还用说,肯定是先要给许大娘买上几块而料,做一身新衣裳。”
许建安就忍不住偷偷看了白素一眼,以前从没有人说过这话,在他们看来,疯子是不要打扮的,她还能活着,已经是一种恩赐了。
许建安的心口柔软了几分,也跟着开口道“我表姐马上要生了,我要给小侄儿准备个大红包。”
白素这才回想起来,许建安还有一个叫谢丽君的表姐,是她姑妈的闺女,她姑父姑妈去世的早,他表姐从小就是在他们家长大的,大概就是在三年前,为了给重病的许老爷子凑钱,她表姐把自己嫁给了隔壁公社的鳏夫陈永发。
听说陈永发的第一个老婆就是被他打死的,后来她表姐难产,一尸两命也死了。
白素心下一惊,她前世跟许建安关系好起来,那是来插队第二年的事情了,那时候谢丽君早死了,因此她之前并没有想到过这个人。
可此时,她却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你表姐”白素嘀咕了一声,她本意是想问问谢丽君好不好,可又想到自己跟人家也不熟,就这么问出来,多少有些奇怪,便反问道“原来你还有一个表姐”
许建安就点了点头,当年他姑妈去世,许家两老把谢丽君接回许家来养,其实是另有深意的。
他们就怕许建安摊上了这样的家世,将来娶不到媳妇,因此才把谢丽君接过来养的,可谁知道许建安心里不乐意,又加上当时年纪还小,便没急着定下;再后来许老爷子病重,许家走投无路,谢丽君一咬牙,就把自己给嫁了。
白素见他不说话,便也没什么话可说了,只合上了本子,一旁的季兰英就开口道“素素,你快吃饭吧,一会儿饭都该凉了。”她是过来给白素送饭的。
白素打开饭匣子,见里头放着笋干烧肉,脸上就微微的笑了起来,季兰英只急忙邀功道“这是刘大爷特意给你留的呢,他说上次你做的野樱桃酱他孙女特别喜欢,让我谢谢你。”
“可惜野樱桃过季了,要吃得等到明年了。”白素说着,抬起头见许建安已经走出了仓库,他身上还是穿着他自己破旧的汗背心,也不知道谢崇把新衣服给他了没有。
许建安从仓库出来,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又去了牛棚一趟。
夏天天气太热,这个点没人下地,社员们大多都是在家睡大头觉,但对于许建安来说,睡觉太浪费了,索性躲到谢崇的牛棚里看书。
牛棚里除了气味不好,其他的条件,也和他家的三间茅草房差不多。
他去的时候,谢崇正在给牛喂草料,这几天翻地都靠老黄牛,它们的食量也比以前多了不少,谢崇需要一早就起床,去长满了水草的河床边上割草。
再过一阵子就要到黄梅天了,到时候山上的雨水流下来,河床便的水草就不好割了。
他把水草用铡草刀切碎了,一捧捧的喂给牛儿们,时不时还抚摸一下它们宽厚的脊背,打心眼里把它们也当成了自己的学生,对着它们道“好好吃,吃饱了好好干活,就不会挨鞭子了。”
“”等许建安来的时候,他就看见谢崇在那儿跟牛嘀嘀咕咕的说话,也不知再说些什么他顿了片刻,才开口道“谢老师”
谢崇转身,看见许建安来了,脸上又多了几分笑,只转过头来道“你来了,我正有事情要麻烦你。”他说着,跟许建安一起进了牛棚,招呼他坐下,从茶壶里倒了一杯水给他,又把桌上的野樱桃酱打开,瓦了一勺加在里头,这才递给了许建安。
许建安等着谢崇说事儿,也没怎么在意,低头时候才看见了他搪瓷杯里的东西,一时有些诧异,就听谢崇道“这是素素做的野樱桃酱,你别说酸酸甜甜的还真挺好喝的,她给了我两罐,你带一罐回去给你母亲。”
许建安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低下头喝了一口,泡过水的樱桃酱还保留着樱桃的味道,能看见沉在底下新鲜的果肉,而水也因此变得酸甜清爽,正是夏日解暑的绝佳饮品。
对于他那些隔了夜卖不掉的野樱桃,这无疑是最佳的利用。
听说谢崇要分他一罐,许建安原本是不太好意思接受的,可一想到他那疯得不知事的母亲,经常抱着一个空糖罐子坐在门口,嘴里念叨着吃糖糖、吃糖糖,许建安就狠不下心回绝了,只点了点头道“那就谢谢谢老师”
谢崇看着他一笑,只开口道“你就是喜欢跟人见外。”他才说着,忽然就想起了白素的拐杖,这话都差不多要到嗓子眼了,可看见许建安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他又问不出口了,干脆也就不问了,只又道“你师母给我寄了一些书来,包裹单已经送来了,你抽空替我去邮局走一趟,把书取回来。”
“好。”许建安答应着,谢崇被下放在这里住牛棚,行动都很受限制,是不可以随便离开柳溪的,他也经常帮谢崇跑腿。
只是他这里刚答应下来,谢崇就接着道“素素买了脚踏车,你借他的脚踏车去公社吧,总比走着快,一会儿我跟她说一声,你明天一早去她宿舍拿车。”
“啊这”许建安一下子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愣了愣才点头道“行,那我明天早上就去。”
谢崇又开口道“我这还有别的事情要跟你说,上回不是提起省里要有考察团来吗他们让我推荐一个陪同考察团进山的向导,我已经推荐了你,到时候好好干”
“谢老师这这不合适吧,我这成分”
许建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崇给打断了道“什么成分不成分的我这资本家的成分,不还照样给他们画图纸。”他看着许建安,语重心长道“我们的出生是无法选择的,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天生就低人一等,小许,你明白吗永远不要把出生看成是原罪,你是一个独立的人,你和这世上所有人一样,拥有努力的权利。”
许建安低着头,只觉得鼻腔一酸,脑子一下子就热了起来,只一个劲的点着头。
等他回到他三间茅房的那个家的时候,果然看见梁秀菊坐在门口,怀里抱着一个空糖罐子,嘴里念念有词道“吃糖糖吃糖糖”
她甚至没有发现许建安回来了,只是空虚的看着远处,一遍遍的反复着口中这三个字。
许建安就蹲了下来,把她抱在手中的空糖罐子拿走,正当梁秀菊急得就要撒泼的时候,他把野樱桃酱打开了,递到她的而前道“妈,你尝尝这个,这个好吃。”
梁秀菊有些怀疑的看了许建安一眼,显然对他的话有些不信,许建安就自己用手指蘸了一点,放在干裂的唇边舔了舔,说道“真的,不骗你的,比糖还甜。”
梁秀菊有些好奇,学着许建安的样子,用手指蘸了一点点,放在唇瓣上舔了舔,眼珠子一下就亮了起来,惊讶道“好吃真的好吃”她又瓦了一大坨,塞到许建安的嘴边道“阿明,你也尝尝,真的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