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的孩子很快就散尽了。白素、赵德胜还有赵向东三人就着小板凳坐下。
赵向东看见赵德胜,心里还有些犯怵,支支吾吾道“老爷子您找我有事儿”
赵德胜开门见山道“白同志说,咱们屯少个小学,我问问你怎么看”赵向东已经娶了媳妇,膝下也有一儿一女,只不过大的才三四岁,说上学这事儿,倒是不着急,但总也有要操心的那一天。
赵向东没想到白素这么快就把这事情跟赵德胜说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又没什么主见,因此只反问道“我我也没啥看法,就是就是不知道老爷子您是啥看法”
赵德胜看着赵向东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也没什么脾气了,只是开口道“向东啊,我虽然跟你爷爷是一辈上的,但你是知道的,我跟你爹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爹去的早,当初你说想当这队长的时候,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是指望着你能真的成才了,独当一面了,带着咱屯的人过好日子的,只是你看你这几年,啥事情也没办成,咱这屯,该穷还是穷,跟从前有啥两样”
赵向东被赵德胜这么一顿数落,脸顿时就拉长了几分,憋了半天的气,忍不住开口道“老爷子你只管说我,哪次大队有事情,我不是第一时间就通知屯里的乡亲们,可他们呢,不听安排的不听安排、说风凉话的说风凉话,我能有啥办法,他们自己不指望好,我还能逼着他们不成”这些话可能也是憋得太长时间了,赵向东一想到自己这些年受的委屈,只气呼呼道“就拿这办小学的事情,我要说了,屯里人能答应办小学不要钱吗这钱从哪里来我是一个子儿也别想从他们口袋里挖钱出来”
赵向东越说越气,只叹了一口气道“今天当着白同志的面儿,我也不怕丢人,白同志早上还问我呢,这啥事儿都干不成,何必占着茅坑不拉屎,我明儿就跟大队反应,我不当这队长了,谁爱当谁当”
白素心想,我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见赵向东来气了,正想劝慰几句,却被赵德胜给拦住了,只听他说“你要真不想干了,那你明天当着队里人的面儿,自己亲口说,跟我说没用”
这下赵向东又怂了,当时想当队长,他可是卯足劲厚着脸皮才选上的,要不是有赵德胜帮他,那也轮不上他,这要是现在撂挑子不干了,他被人唾沫星子淹死不说,连带着赵德胜都跟着没脸。
“老爷子,您这不是逼我吗我现在想明白了,我就那么大能耐,我是真的”
赵向东说着,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白素只急忙拦住了道“赵队长,你怎么那么傻呢,有老爷子支持你,你怕什么遇到困难,并不是只有退缩一条路的,迎难而上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啊”
赵向东看看白素,又看看赵德胜,有些不确定道“老爷子,您的意思是,您不反对在咱屯里办小学”
赵德胜见他这般不开窍,只冷哼了一声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反对了不然你以为我叫你来做什么来侃大山的吗”
赵向东喜出望外,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可他才高兴没一会儿,又犯起难来了,只愁眉苦脸道“可是,光您一个人不反对也不成啊,屯里可还要不少人”
赵德胜听得来了火,操起烟杆就要往赵向东的脑门上招呼,恨恨道“还没开动员大会呢,你就忍怂了,你瞧你这德性”
赵向东连忙用手挡了挡,嗷嗷的叫了两声,等赵德胜停了下来,这才道“那咱啥时候开动员大会”
赵德胜一时没说话,只吧嗒吧嗒的抽了几口含烟,又抬头看了白素一眼,忽然道“拣日不如撞日,趁着白同志在,咱今天就开,你去广播站,让屯里的老百姓带上他家娃,现在就来这老祠堂开会”
赵德胜向来在这屯里是说一不二的,可他虽然辈分高,却也从来不以这个压人,因此又对赵向东道“一会儿你来开动员大会,我只管表态,你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看我以后还帮不帮你”
赵向东耷拉着脑袋,心里直犯难,白素见他那样子,只无奈的笑了笑道“赵队长,你就快去广播站喊人吧,一会儿要是你动员不起来,我帮你一起动员”
有白素这么一句话,赵向东就安心多了,志气满满的往广播站那边去了。
不一会儿,门外的大喇叭里就传出了赵向东的声音道“燕子屯的社员们注意了,现召开紧急会议,请带上自家娃,带上板凳,马上到老祠堂开会。不在家的娃儿们,请马上来老祠堂集合,白同志又要开始讲故事啦。”
夏天天气炎热,这个点大多数村民都还没有上工,正在家里睡大觉,听见这广播,就从春凳上坐起来,对着那大喇叭喊道“开会就开会,咋还要带上自家娃奇奇怪怪的”
众人一边嗦着,一边扛着板凳往老祠堂去。几个正在外头疯玩的孩子们听见了广播,一早也回到了祠堂来,缠着白素问她是不是又要讲故事了,白素只让他们都先坐下了。
很快,屯里的村民就来的七七八八的了,众人见赵德胜也在,也都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又把自家的娃喊到身边来,让他都乖乖坐好,别乱嚷嚷。
赵向阳坐在赵德胜的身边,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赵向东和白素,心中也满是好奇。
村民们起先都是窃窃私语,渐渐的有人等着不耐烦了,就开口道“赵队长,你有什么话,广播里不能说,非要让我们这大日头底下跑一趟”
“就是就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众人平常就对赵向东不服,见有人故意抬杠,也就跟着一起起哄。
赵向东的脑门就又开始冒汗了,憋得脸通红,往赵德胜那边看了一眼,见他低着头磕烟杆,就当没看见的样子,他也就没辙了,只好硬着头皮道“我今天把大家喊来,就是想跟大家商量个事儿,咱们燕子屯打算办个小学,大家可以发表一下意见。”
这话一出,激起千层浪,原先的窃窃私语变成了热烈讨论,有人问道“咱屯办小学咱屯有钱办小学吗”
赵向东被这么一问,又哑巴了,燕子屯穷啊,他还不知道吗不谈钱什么都好办,谈钱什么都办不起来
白素见他一脸为难,只走上前道“这位同志,咱先不谈钱不钱的问题,先谈这小学该不该办的问题”
她的话还没说完,众人的声音就都快压过了她,白素正打算提一提嗓门,忽的听见“哐哐哐”的几声,将一众人的声音都盖了过去,原来是赵德胜使劲在地上敲着烟杆,见众人一时安静了下来,赵德胜才开口说道“都别插话,咱们倒是听听这白同志有什么高见”
赵德胜话里的意思听着是想让她出丑,但白素知道,这是他在给自己争取发言的机会,她便趁势大声说道“我先说说这小学该不该办的问题,若是说的不对,你们再提意见,之前我听赵队长说,你们这屯每年都会发生几次火灾,不是烧了社房、就是烧了稻草堆,还有一次,差点把队里的仓库也烧了;除了火灾,屯里前年和大前年都淹死过孩子,赵向阳去年也掉到过水库里,幸好被路过的许同志看见,救了起来,可要是没看见呢,岂不是又搭上一条人命究其原因,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其实就是因为孩子们大了,又没学上,整天在外面无所事事,这才闯出这么多的祸事来,有的甚至还搭上了性命”
白素说到这里,往坐着的人群扫了一眼,竟看见有年轻的媳妇偷偷落泪,似是还怀着孩子的模样,想来也是失去过孩子的母亲。
“我说这么多,并不是想勾起大家不好的回忆,只是觉得,孩子们越来越大,不能只让他们这样整天在外头乱窜乱玩,办个小学,别说将来考上大学进城工作,就算考不上大学,认识几个字,将来在公社进工厂,当工人,那都比在这里种地强啊”白素语重心长的说着,又看了一眼今早听她讲故事的娃儿们,笑着问道“不信,你们问问孩子们,他们想不想上学,想不想读书认字,将来可以不光听别人讲故事,还能自己看故事,甚至可以自己写故事”
赵向阳忽然就举起了手,大声喊道“我想上学”他说着,又默默的低下了头,看了眼赵德胜,又看了眼白素,小声道“可我不想去城里上学,我不想离开我爷和我奶,如果咱屯里有小学,我就可以不用去城里了。”
他说着,忽然扑到了一旁赵德胜的怀中,放声大哭道“爷爷,不要把我送去我妈那里,我就想跟你们在一起,我就想就像在屯里上学。”
赵向阳他妈要把他接走这件事情,屯里人也知道一二,可大家不知道原是因为这个,如今见赵向阳哭的稀里哗啦的,也都感到非常难受。
终于有人开口说道“咱不是不想办小学,可这钱钱从哪儿来呢钱又不能从天上掉下来”
“对啊,除了钱,还有教室、老师这些,这些从哪儿来呢”村民们只站起来一一发问,急得赵向阳又摸了一脖子的汗,心里一个哀叹道“咋整,这事儿又办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