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爱听她说这些话。
她嬉皮笑脸地顺着他衣襟, 却被拽了起来。
“小理,我就是过来看看你。”
庄理不明白自己主动讨好为什么反而惹叶辞不快,有一会没说话。
“瑾瑜才过来, 一个人就要闹。”叶辞揉了揉她的头发, “空了就来陪你。”
庄理哼声,“我不要你陪。”
“是,你职业女性, 眼里不止有我。”叶辞一笑, 抬起庄理下巴从近处注视她的眼睛,声音随之轻柔, “但是小理,不要把我放太边角好不好”
嘴唇动了动,庄理一下没能说出话来。
叶辞没要她回答, 揣起车钥匙起身,“走了。”
“你自己开车来的”庄理跟着把人送去玄关。
“嗯,怎么了”
“你这么忙, 还开车过来”
“哦,现在知道心疼人了”叶辞睇了庄理一眼,转头按下门把。
门推开一条缝,他又让话给拦住了。
“那个”
“哪个”叶辞问。
“我想考驾照。”
叶辞一顿,“我当什么大事呢。考, 考过了就奖励我们小理一台车。”
庄理愣了,“诶”
“出息。”叶辞乜她一眼,“真走了。”
翌日, 庄理提前了十几分钟打卡上班,在小组主管和同事的交接下进行一些文书方面的工作,以尽快熟悉工作流程。
私人基金会和一般机构有所不同, 又因为艺术基金会的性质,对接的不少项目和政府有关。不过,看起来所有的事似乎都牵扯到文化艺术,其实有的只是一个倚托、标榜。他们一方面做一些完全不盈利甚至赔钱的项目,一方面又在诸如地产、建设项目上揽金。
最后会有一部分资金流入别的艺术机构、工作室,通过它们具体帮助到个人,青年艺术家、崭露头角的素人艺术家,乃至实验音乐人。
庄理想,叶辞在圈子里有影响力原是理所当然的,他年纪轻轻就在做类似于生态建设的事情了,也许不是全部项目都是好项目,中间环节会出差错,至少他尽力让这件事持续发展下来了。
叶辞不喜欢宣讲,比起在对岸公认的收藏家身份,在北京,认识他的人大多数更看重他私股基金投资人的身份。自然,叶辞把不同的事情交由不同机构运作,握瑾怀瑜相对来说有点理想主义。
部门总监说不是有点,这就是叶辞的理想国,前提是没有其他董事拦着他。
庄理很好奇叶辞到底动过什么念头,遭遇下属如此评价。
总监只笑,“反正叶总嫌恶的事儿特别多。”
以前听叶辞和别人的电话里讲过,什么一个企业为了竞标项目突然文化。想来叶辞对商业运作是存了矛盾之心的,可往往不得不顺应现实。
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做这一行
庄理后知后觉想到这个问题,似乎,不、不是似乎,是真的从来没有了解过他的理想。
一段时日过去,庄理翻阅资料与报告,按图索骥般拼凑出一点影子。
上次他提到电影
是啊,这么多的国外机构进驻,这么多的西方面孔争先恐后来这片土地,单是为了教养对艺术尚且混沌中的民众吗
他们把东方主义带过来,像拓荒者一般开垦这片现代艺术荒原,亦如掠夺者一样从中淘金。
交易商们对比数据,期望有一天西方艺术的成交总额超过传统古典艺术字画、瓷器及其他古董。
当艺术成为风潮,我们的艺术又都到哪里去了
庄理从没有这般强烈的感觉想要认知一个人。
在情人面前,他恐怕始终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浮浪模样。可她知道,那并非他的全部。在他们交融的某些时刻,她看见过他的矛盾与痛楚。
现在她知道它们来自哪里了,但还不够清晰。她想听他亲自讲述关于基金会的初衷、他的理想、好恶,她想切实地触碰他从不展现的深邃。
可叶辞并不是她能召之即来的。
叶辞不得空,同样繁忙的张秘书亲自安排庄理学考驾照的事宜。周五晚打电话说明早过来接她去驾校。
驾校一对一授课,教练车最低配置是宝马3系。庄理签字的时候看见学费和押金的总额差点失语。
有时候她觉得叶辞真的太夸张了。转念又想,他一个没尝过人间疾苦的公子哥,拌饭的当然不是老干妈而是黑松露。
从驾校出来,庄理打电话给叶辞汇报情况,末了问“瑾瑜好吗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她”
醉翁之意不在酒,叶辞听出了这背后的意图。
“等把她上学办妥了再说吧。”
庄理关切道“上次你说的那间国际学校不行吗”
“太远了,又是寄宿制,还是想让离家近点。”
偶然从叶辞那儿听说过,瑾瑜是美国籍,回北京上学手续比较麻烦。
那边两句话收线,庄理幽幽地想到瑾瑜的母亲,不知道是怎样一个人。那是不是真正认知过叶辞的人呢还是说只是他们年轻时一次偶然
庄理觉得自己近来好奇心过于旺盛了,这个周末该出门寻些趣事来做。
正想着,晚上南晴就找来了,在微信上问有空没
庄理思索片刻,应邀赴约。
虽然之前就注册了账号,但庄理回来才开始使用,好友不多,朋友圈动态几乎被南晴占据。
无论世界发生了什么新闻,南晴的动态永远像她的名字一样明媚,酒店下午茶、游泳池美背照片、佩戴新的饰品的照片,配文往往是“宠爱自己是终生幸福的开始”一类的心灵鸡汤、女人宝典。
和高中时期生动张扬的女孩相去甚远。脸也变了,给她漂亮的脸增添稚拙感的钝下巴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几万块的v字下巴,眼睛仍是出众的,可失去了灵动感。
庄理放下手机,觉得自己有点刻薄。下一瞬从镜子里看见自己,陡然而生焦虑感。
难道她也变了吗
“你真是没变。”南晴在庄理入座时说。
她们约在一间新开的手作汉堡店,店因为霓虹闪烁的stagra风格而在社交媒体走红,人满为患,因为背景的嘻哈音乐更显嘈杂。南晴稍微提高了声音,又说,“但是更漂亮了”
庄理笑起来,“这还叫没变”
南晴上下晃食指,“我是说氛围,气质不一样了,会打扮了。”
庄理想了一下,说“你以前确实笑我不会打扮来着。”
“你三好学生嘛,学习都来不及,当然校服穿到底了。”南晴说,“不过就是穿校服也是校花儿啊。”
庄理乜了南晴一眼,“别埋汰人了,你才是花儿,我就绿叶吧。”
南晴拢了拢头发,摆手,“真是,原来没觉着你这么会奚落人。”
“真不是,我认真的。”
说笑之间她们点的餐食来了。庄理要了一份招牌汉堡套餐和一杯含酒精的软饮料,南晴则是一碗沙拉配一杯低脂奶昔。
“你这么瘦了干嘛节食”庄理随口说。
“哪里瘦了,我早上称秤,涨了两斤,两斤”南晴可怖地摇头。
“运动比节食好吧”
“你在运动”南晴说着侧身打量了庄理一番,庄理穿着紧身的灰色短款体恤,露出一截纤细腰肢,宽松的牛仔裤衬得腰臀比赏心悦目。
“真不错,你做瑜伽”
“瑜伽、网球,偶尔也去游泳。”
南晴叹服,便问起工作,“你哪来这么多时间”
女人们边吃边说,最后有一搭没一搭吃着薯条,彻底变闲谈。
庄理没有全部倾吐,直觉南晴亦有所保留。南晴说毕业后她就去了上海,在上海认识了男朋友,做互联网一行,前不久调升来北京做部门老总,她反正做点代购之类的小买卖,在哪都一样,就跟过来了。
“他北方人,有点大男子主义,平常这不准那不准的。”南晴微微耸肩,“他一会儿就要打电话查岗,信不信”
话音刚落电话就响起了,庄理点头笑,比了个赞。
南晴睨了她一眼,接起电话,“吃饭。啊可是我跟朋友在一起高中同学啊,上回跟你说过的。哦,好。”
南晴放低电话,问庄理去不去唱k。庄理说“跟你男朋友”
“他们也才吃完饭,正往那边去,我总不能落下你吧”南晴意有所指地说,“给你介绍人啊,应该有好几个老板在。”
“你都不认识,我去做什么”
“去了就认识了啊周末打扮这么漂亮,不多玩会儿,一个人待着有什么意思。”
南晴召人来埋单,抢着不让庄理付,一面又继续劝人一起去唱k。
一辆卡宴来接她们,距离目的地会所不远,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庄理大学时期的社交多限于学生会社团,除却去酒吧看过两次演出基本没出入过夜场。后来去了香港,和万克让一起才学会了海派的酒吧文化。
会所和那样的氛围又不一样,包厢门紧闭,隐约透出一点声音,你穿过灯光暗红,墙纸花纹繁复的甬道,不知道没扇门里藏着什么。
庄理有点打退堂鼓,但不是为未知的事情,这一年的经历让人开了眼界,什么都能应付得来了。是能够想象到待会儿会置身怎样的酒场,觉着有些无聊。
“当初肤浅,得你恩宠似升仙天有眼。
当真糊涂,未曾发觉我该俯瞰南极快没有冰山。
当初专心跟你烛光晚餐,从没有认识蜡烛怎样消散。
当你的光环,暗过世间火柴何用困在五指山,而神迹失灵才知天大地大转得快”
推门即有动人女声灌入耳,包厢里坐着七八位男女,南晴朝男朋友打招呼,回头把愣在门口的庄理拉进来。
南晴的男朋友高总揽她去打招呼,“费总、叶总。这小南,那位是小南的朋友”
一下忘了南晴提过的朋友叫什么,他回头看,“美女”
庄理上前去,却不是为他,而是座上那被拥簇着的男人。
“小庄。”
高总说“对,小庄小南说起好几回,这可算见着了。”
费总说美女们姗姗来迟,按规矩得罚酒。
“得罚、得罚”高总说着拣了两个杯子倒酒。
南晴端起酒杯,见庄理没动静,解围说“我这朋友高中的时候可是校花,学习也好,哪里都好,就是有点木讷。我代她一起敬”
酒杯递过去,被男人只手推开了。
“这校花儿怎么话都不会说”
本是一句玩笑,可没人接腔。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庄理看了眼坐在他身旁的女人,不消讲又是哪位女公关或者会所女郎,低胸吊带火辣艳俗。
“那要不然出去吧。”叶辞说。
“这”高总忙给南晴使眼色。
南晴走到庄理身边,低声问“你不舒服还是怎么要是不舒服我送你走吧。”
女郎说笑圆场,“指不定是见了叶总,魂儿被勾走啦。”
众人笑起来。
庄理抬眸,端起了桌上的酒杯。
“我让你出去。”叶辞的声音听起来很冷。
在场的人都慌了,南晴见状挽起庄理胳膊将人带了出去。
“真是不好意思”走道灯光映在南晴脸上,让人只看见责备,“不过你也真是的,怎么回事啊。这可都是大老板,他们谈项目呢,哎我一会儿再找你,得先进去赔不是。”
南晴再进包厢,气氛已有所缓和。高总拉着她重新去敬酒,叶辞问“刚那是你高中同学”
南晴心道就知这事儿是过不去了,赔笑说“是有些年没见了,前阵儿碰见就说一起出来玩,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叶总,您别放在心上啊,我这,我的问题,我自罚”
“高总,这你女朋友吧。”
高总说是。
叶辞不说话了。
人心惶惶之际,他起身拎起外套。另一边的费总起身,“老叶,你这就不对了。”
叶辞看也没看他,留话说“你们该怎么玩怎么玩儿”,不顾一干人劝阻径直离开。
高总几人一路追到电梯口,叶辞久等不来电梯,绕到另一侧走消防通道。
他们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高总往手心锤了一拳,“腕儿也太大了”
旁人轻声说“费总他们都捧着的爷,难揣摩啊。”
叶辞来到楼下行道,看见庄理站在马路边吸烟。
树的阴影拢住她,影影绰绰一个侧影,倒好像真有点学生时代的感觉。
“不校花儿么,扮太妹”叶辞走近了说。
一记眼刀飞过来,叶辞扯了下唇角。
庄理单手抱臂,另一只手垂下掸烟灰,“你不会又要说,是欠人情债才来逢场作戏的吧。”
“还真是。”叶辞笑了下,“但这做戏我们得讲清楚,是和高培安,不是和别的谁。”
庄理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轻哼,“那你为什么让我出来”
“你想在里边陪酒”
庄理抿唇不语。
叶辞敛了笑,“高培安那女朋友一看就是玩儿惯了,进门看见有人坐高培安腿上眼睛也不眨一下的”
庄理惊诧转头“你的意思是我眼睛容不得沙”
“我是说那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食指微动,烟差点落出手去。静默片刻,庄理说“说不定我和南晴一样呢。”
“一样什么”
“就是一样。”庄理小声说。
“就作吧你,我倒要看你还能拿什么来堵我。这事儿我还没说你,有你这么随便跟几年不见的老同学来玩儿的”
“我是个成年人,要干嘛是我的自由”
“哎唷,了不起。人二十二岁都生二胎了,你怎么不跟着学”
“你”庄理气急败坏,把烟蒂杵在垃圾桶的灭烟器上。
“别站路边儿你你我我了,给人看笑话。”叶辞揽着推着人往车上去,“不是想瑾瑜了么,我带你回去看去。”
“你就走了”
“你不说我逢场作戏么,那戏做完了就得走。”
叶辞给司机说回石景山,转头看庄理。车驶了出去,后座车灯还亮着,映着庄理面庞,和裹在紧身短款体恤里更显饱满的胸乳。
叶辞将人拽过来,斜倚他怀中。
“干什么”庄理朝前座一瞥,仰头看叶辞。
逆光使他神色难辨。
他掐她脸蛋,她去掰他的手,“妆给我蹭花了。”
“哦,你还知道你化了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哪儿打扮了。”
叶辞反正觉得打扮了,鼻尖就要触碰脸颊,声音低低的,“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庄理心口一滞。
“叶辞。”
“嗯”
“你看你让我不要把你放边角,可是你呢,我这样子才能见你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歌词出自容祖儿搜神记。划重点,要考的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