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景山住宅区里一切还很平静。
越过枝叶, 小院草坪与建筑连接的屋檐回廊上坐着一个小女孩,手边托盘摆着切半的西瓜,西瓜挖出了洞, 勺子插在红色果肉里。
“爸爸爸爸, 你看那里有小猫诶”小女孩指着半空,朝站在另一边的男人说。
矮阑珊外的小奶猫一跃跳到阑珊上,左顾右盼打量小院里的景色。
叶辞掐灭烟, 抖落烟味似的掸了掸衣衫, 朝瑾瑜走过去。
“就不吃了”他看了眼西瓜。
“不吃了。”瑾瑜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又拢起手指来托住脸颊, 她瞧着那猫儿转眼间便消失不见的地方,闷闷地说,“我不能养小猫吗”
“马上开学了, 养什么小猫”
“这是两件事。”瑾瑜的国语大有进益,可还没掌握“不冲突”这类词语的用法。
叶辞坐下来,抱起女儿剩的西瓜吃了起来, “你乖乖上学,不和老师同学吵闹,这学期结束了我们就去领小猫。”
瑾瑜本来欣然地睁大了眼睛,听完话又拉耸下脑袋,“一学期这么长。”
“长有多长。”叶辞说完这话自己怔住了。
他想起了庄理, 从认识到现在,竟然有这么长时间了。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没有待这么久的。
是否他们也到了该分开的地步了
“小理姐姐一定会支持我养小猫的。”
瑾瑜的话让叶辞又一愣。瑾瑜对庄理有特殊感情, 因为事件,因为最困难的时期庄理陪伴在瑾瑜身边。
怎么能让她走呢,他不会放开她的。
可她那样冷心冷情, 让他主动找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瑾瑜。”
“你不要说了我现在不养小猫就是了。”瑾瑜噘嘴。
“爸爸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啊,什么”瑾瑜担心是中文课的问题,蹙起了眉头。
“姐姐做错了一件事,但爸爸也做错了一件事”
“你们吵架了”长睫毛扑闪,瑾瑜有些不可思议。
在瑾瑜印象里,他们之间总是柔情蜜意的。
原来也会像爸爸妈妈一样吵架吗
“那你们也会分开吗”
叶辞稍微对现下信息时代有点意见,它们硬生生将小孩催熟。
“想问你,我应该要和姐姐道歉吗”叶辞故作轻松地说。
“当然啊做错了事情要道歉,难道不是理应当然”
叶辞纠正“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瑾瑜又说,“可是姐姐也做错了事, there。”就这样了
“扯平了吗”
瑾瑜大约理解了这个词,说“你们要相互道歉才可以。比如姐姐请我吃汉堡,我讲谢谢,我请姐姐吃汉堡,姐姐也会讲。不能不讲。”
叶辞揉了揉的脑袋,“我们瑾瑜长大了。”
“所以”瑾瑜缓缓眨巴眼睛,“你们为什么吵架”
叶辞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因为我做错了事。”
“爸爸,你怎么能做错两件事还怪姐姐做错了事”
叶辞觉得瑾瑜说得对。
手机铃声响起,看来电号码陌生叶辞原本不想接听的,想到最近琐事繁杂,或许是重要电话,就按下了接听键。
“叶总,不好意思打扰了,是我南晴,是这样的”电话那边的女人快言快语,叶辞没听两句腾地起身。
瞥见瑾瑜疑惑的表情,叶辞走到远处接听,眉头紧锁,“你说什么要不要报警”
南晴想他们不爱声张的,所以才先联络。谢天谢地叶辞没有多余的问话,只说我马上过来。
“爸爸你要出门吗”瑾瑜瘪嘴,“你讲陪我一整天,可不到睡觉都不叫一整天喔。”
叶辞昨晚回来就一直待在家里,推掉了全部事情。
“瑾瑜,对不起,姐姐遇到一点事情,爸爸必须去。”
叶辞说着拨出了局长的号码,往车库走去。
房间里,庄理被安置在一张椅子上。
“男人用力量压制女人是最低劣的。”没气力反抗,嘴上依然不饶人。
“我没说要对你做什么啊,请你来坐一阵,说一说话。”
“我没有同意,你这叫挟持。”
崔纶浑不在意地说“不懂你在讲什么。不过我这几天倒从别人口中听说了一点怪事。”
庄理想,昨晚的事情不会那么快就传了出去吧。他们是那个圈子的,和崔纶应该没什么牵连。
崔纶自顾自地说“你和阿让分手,然后和叶先生在一起了”
尽管不是这么回事,但庄理现在很需要一尊金象辟邪,“对,既然你知道还把我拦住、拽到房间里来”
庄理从游泳池跃出后直接裹上浴袍回房间,可没走两步,刚给南晴发去微信,崔纶就追了上来。
换作南晴可能会大喊大叫,庄理后来想到这一点时已经没有机会了。崔纶捂住了她嘴巴,还塞了什么药。
庄理觉得太魔幻了,这是法治社会吗
或许崔纶从前就想这样做,但那时她身边还有万克让,即使醉得不成样子了。
他根本就不怕,他是温哥华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她有没有靠山都一样,只要她孤身一人。
崔纶冷笑,“你可以的。”
“你觉得我拒绝了你,和叶辞在一起,你很耻辱吗”庄理真的疲乏了,否则才不会这么不清醒地用言语刺激对方。
他在等药效,这样就不会留下记忆、证据。或者他就是喜欢安静的沉睡的身体,强制进入。
已经起作用了,她强撑着睁眼睛。
“你不好奇我听谁说的”
“谁”
崔纶说姓马的房地产老板。庄理恍惚得很,听他说到马总对叶辞很有些怨言,忽然想起是那个在香港打高尔夫的马总。
这些人来人往,面上阿谀奉承,达不到目的就闲言碎语。
不重要了。
那时候多好啊,他偏袒她,甚至不需要在饭桌上说笑。
庄理有点找不到意识了。
警笛声响彻。
酒店管理层事先没有得到任何通知,得知一群制服在深夜突然到访,像查访廉价会所一样闯入他们这个超五星品牌酒店,他们慌张且愤怒。
g在内的几位管理者向领队的人询问,得到的回应是接到举报,有人从事非法活动。
g想到了要求查看监控的女人,不会是她报警的吧可这阵仗根本不像是一般出警。
制服们要求查看监控和住客的信息。已经有察觉骚动的客人表达困惑与不满了,这边工作人员无奈地解释着,那边管理者们动用人脉求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门破开的时候崔纶正在脱女人的衣服。
制服们冲过去逮捕他,在队末不挡事的男人径直走上去,抡拳朝其腹部打去。
领队的人劝叶辞收手,这万一走程序不好交代的。叶辞仿佛听不见,要把所有的怒意发泄出来一般。
崔纶双手被铐了手铐,跌跪在地,没办法还击。他嘴角溢出血腥气,依然桀骜不驯,“叶先生、咳、这么做想过后果吗”
崔纶在第一时间夺走了庄理的通讯设备,没想到有人会来,更没想到,叶辞亲自带着警察来。
叶辞在另一只手腕处摩挲了下拳头指关节,五指捏出声响,他对制服们说麻烦了,崔纶就被带走了。
南晴探头进来看了一眼,见叶辞上身半撑在床上,半掩底下春光,忙退出去掩上门。
叶辞抚摸庄理的脸庞,看着庄理白净但憔悴的脸色,一时涌出无限的歉疚感。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又在做什么,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他其实想起很多时刻,她为他担忧,为他一句话而雀跃,在酒会上只坐在那里就光彩照人的模样;他们说了好多好多话,他的收藏、对某幅画的感觉,还有投资,他告诉她看好哪支股票。
叶辞给庄理穿上衣服,在另一侧的书桌上找到她的手机和放在透明手机壳里的房卡。
他打开门让医护人员进来,他们把庄理放上担架,乘电梯下楼。
去往医院的路上,叶辞让南晴跟着上了车。
“为什么在酒店”
南晴有很多话想说,可没来得及说一句,就先被问住了。
“昨晚她打电话给我”
叶辞说知道了,截断了这个话题,“她说了要住多久其他安排”
也许某种程度上叶辞是了解庄理的。
南晴低头说“我不了解。”
“一点都不了解”叶辞说,“我应该谢谢你及时发现这件事。”
南晴听出弦外之音,权衡一番说“她从小就这样,傲气、不服软不服输,她她对在意的人和事情可能还会苛刻一点。”
“我知道。”
南晴一顿,试探说“叶总,我觉着庄理是喜欢你的,因为喜欢才稀里糊涂的我劝过了,人也明白自己错了。”
“是吗”
叶辞看着车流之中救护车的身影,沉默了许久。
“高总的事情,你放心。”
南晴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急诊科人声纷乱,庄理的心电图、血液等检查结果较为正常。
医生说庄理可能服用了三唑仑,一种镇静催眠的处方药,可以使人在二十分钟左右昏迷,且持续时间长。庄理的情况不用洗胃,只需输液,再观察。
叶辞守到半夜,被一通电话叫走了。南晴二话不说又回医院,枕边人正喜上眉梢,还嘱咐说“好好照顾着啊”
南晴赶来医院时庄理已经醒了,张秘书颇有些尴尬地守在门外。
本来健谈的一个人,被庄理的问句呛得哑口无言。
他问庄老师感觉怎么样庄理回说你觉得呢
他说叶总一直守在这里,刚有事才走的。庄理说那又怎样
他说叶总让你好好休息。庄理说你有完没完
昨晚的事他知道一二。这么秀气斯文的女孩竟然当众让叶辞难堪,实际脾气有多犟,一般人顶不住。
南晴说一会儿派出所的人要来录个口供,该走的程序还是得走一下。
“哦。”庄理缓和了些,说,“张秘书说是你发现不对劲的南晴,我真不知道怎么谢你。”
南晴拍了拍庄理身上的被单,“谢什么呀,你谢叶总吧,你不晓得那条街上的人传是在抓毒品交易”
“你怎么一下就投了敌营。”
南晴笑,“我可没有,我全身心支持你。不过我要和你坦白个事儿,”接着凑近小声说,“叶总答应帮高培安了,你说他不会反悔吧”
情谊是真,利益也是真。
庄理笑着垂眸,“至少他是说到做到的人。”
叶家宅邸大门紧闭,主屋雕窗透出光亮,映照院侧的盆景松。
夫人坐在客厅沙发上,拢着披肩,看模样被吵醒了,刚起来。
蓦地,书房传来一声摔茶杯的声音,夫人肩膀微陡,眉毛也挑了起来。
“工商局老贺半夜电话打到我这,问是怎么回事,说得好委婉,二公子有什么计划也该知会我们一声。得酒店老总在外头出差,连夜赶回来你知不知你的行为对别人酒店、对他们要造成什么影响传出去旁人怎么说”
“小事,股价不会跌到哪儿去。”
叶玉山指着叶辞鼻子怒斥“混账为了个女人本分都丢了那谁谁、小崔,现在律师出面,你还准备跟人打官司”
“那是局里的事儿,该怎么判怎么判,他那种人就该进去蹲几年。”
“加拿大人,你怎么送人进去你还想我帮你给法院打招呼”叶玉山冷笑。
“不劳烦爸,我自己能处理。”
“反了你”叶玉山伸手往边桌一捞,茶盏已然丢了出去,只有一叠报纸。
报纸砸在叶辞身上,散落一地。
“你现在马上把事情私了。”叶玉山点着桌子说,“这时期不能由着你胡来。”
“普通人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话未说完,猛一声拍桌响,叶玉山气得发抖,“跪下你给我跪下”
叶辞和父亲僵持对视,缓缓屈膝,跪了下来。
“爸”
少倾,星夜赶来的叶玲在母亲催促下闯入书房,看见眼前景象,不由僵住。
母亲在电话里说小哥做错了事,父亲动怒,母亲劝不住,怕父亲高血压犯了,让叶玲快来劝一劝。
叶玲没想到这么严重。多少年了小哥结婚后没再受过父亲这般训责,他兢兢业业,从不出差错,可谓圈子里一众公子哥中的劳模典范。
“你们出去”叶玉山指向门口的两位女人。
“爸,有什么不能好好说”
夫人附和道“就是呀,这大晚上的,吵着隔壁可怎么好。”
叶玉山撑住座椅扶手起身,叶玲忙去扶。叶玉山甩开她,对跪地的人说“好,你不办,我亲自去。”
夫人惊慌道“叶辞,你还不跟你爸认错”
叶辞背挺得笔直,一语不发。
“没法没天”叶玉山迈步,身形微微颤抖。
夫人让叶玲去卧室床头柜拿药,上前扶住叶玉山,劝他去歇一歇。
“你就给我跪在这儿,好好反思”
一众人拥簇叶玉山在卧房躺下了,叶玲想趁机去书房,教叶玉山发现,说“你干什么去”
叶玲说“我去劝劝小哥。”
夫人温声哄说“让她去吧,兄妹俩感情一下好,说不定叶辞就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来到书房,叶玲要扶叶辞起来。叶辞看着墙上一张书法长框一琴一鹤,说“跪着吧,不然一会儿给老爷子气昏过去了。”
“你知道爸生气,怎么不好好认个错”
见叶辞不答,叶玲又说,“妈说是女人的事情你从不在这些事身上栽跟头的呀。”
叶辞简短说了事情经过,叶玲怔怔地说“小哥,你疯啦你认真的”
叶辞挑起眼尾笑了下,“这不是想认真也没法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