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黎明前安眠的烛泪

    儿时最发愁的事情莫过于每年春季的电路检修，但凡在楼下看到通知，就意味着要停电，整栋楼连电梯都用不了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通知要停电整整三天，薄薄一张纸的重量，一时间带动的蜡烛卖得近乎脱销家家户户都争先恐后地攒好了这种相对原始的照明工具，就能安安心心地等待着长达三天的没电生活了。

    小学就建在我们的家属区里，且大多数同学都是单位子弟，家也在学校附近。可学校用另一处电路不受此次停电影响，着实让大家郁闷。更无奈的是，一向“斯巴达”的班主任连断电时间都不肯放过，在其他班都体恤停电而少布置作业的情况下，我们这个优秀班级的语文作业一如既往的繁重以致于我在那三天能切身体会到古人伴烛苦读的意境了。

    头一晚，眼看黑夜一点一点儿吞没了我用作自然光源的残阳，本就烦躁的我望着堆积如山的作业，心里早把班主任的祖宗问候了个遍下班回来的母亲见我竟在咬牙切齿地摸黑写字，训我写作业态度不端正还不点上蜡烛以致费眼睛，边说边把一根红烛点亮在我的书桌前，底下倒扣着一个瓷碗当烛台。

    奇的是，当红烛的金色火苗在打火机的一声脆响中，怦然跃入当前几乎一片墨色室内的一刹那，仍气冲冲的我居然被这一簇小小的犹在跳跃的金黄，骤然驱散了一团似密不透风的黑雾缠绕在我心间的各种不良情绪

    “好好学习班主任是为你们好”母亲看我有了光源还在发愣，再次斥我不自觉。我赶紧像招财猫一样连连傻笑摆手，忙窝回早已冷哇哇的座位，打算今夜就学着古代学士燃烛苦学了呗。

    期间，我偶尔偷懒举目偷瞄窗外，手上毫无知觉地动着，眼里不停地寻着我所能捕捉到的夜间烛火。

    整个停电的小区都陷入了一种难得的墨色寂静中，不似往常居民夜里用电灯时的炽亮通明。那种人造光源在带来比传统的蜡烛及煤油灯等更高效的照明作用的同时，也总有些僵硬。是种一动不动的机械似的光亮，有时也亮得过于刺眼，甚至颠倒了黑夜更替，一通宵就照到了天明时分

    宁静。

    没有电灯的夜色是格外宁静的，恢复了夜千百年来的暗沉昏幽。略微发蓝的漆空没了平常白炽灯的过于亮眼，终于让我看清了她的容颜

    一张说黑不黑，说亮不亮的恬静面庞。

    似月中仙子在夜深人静时降落凡尘，雪白的姣颜沁着月的皎皎清华，一身月白色的素衣长长地逦于地。轻薄的纱缕霓裳因暂时远离天际皓月，透过疏缝隐约穿过了几丝遥遥在望的稀薄月影，连带着所有的祭白都染上了些自然夜景的沉郁之色。不时有明黄色的星子或隐或现，那是簪于仙子乌漆云鬓上的步摇在夜风的摩挲下摇曳着、起舞着

    也会有另一种稍显焦黄的色彩，在仙子的长裙下闪着萤火虫般的光芒。不类簪花烛光的清远悠长，不类仙子高处宫殿那永远都散射着一种看似遥不可及的清贵耀华呵，许是这来自凡尘的黄光，总带了些人间的烟火气。一种在烛泪的缓缓流淌中，猎燃照亮墨夜，静候朝明将至的名为“烛火”的人间之光。

    渐渐地，手中的钢笔被早就看得失神的我握得有些喘不过气。当我忽觉一股淡淡的疑似焦味的东西钻入鼻腔后，大脑一个激灵陡然摔倒在了现实世界中。那一瞬，我先下意识地装模作样写作业，可笔由于长时间未被使用而干涸了墨水。我不禁暗骂一声，在草稿纸上胡乱划拉着。当发觉围绕着我的光源稍稍暗淡时，我恍然抬眼，正好撞上了因大意而被蜡烛的火光熏出了一个小窟窿的塑制台灯。

    好吧，现在回想，这种现象实在危险还好彼时停电了，不然定会发生些安全事故心有余悸的我非常后怕，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那个露出了些台灯内部电路的周际都爬满了焦黑色的窟窿，一边暗想自己接下来该如何蒙混过关，好免去家长的批评

    不一会儿，母亲进屋为我添火。我很庆幸昏暗的室内让她暂时看不到这场小事故，嘴里更不敢嘟囔，猫一样乖巧地缩着写作业，心想这才是眼下的十万火急之事啊

    作业写完快十点了，向来睡眠不好的我竟倒头就睡，仿佛没有白炽灯及噪声干扰的入睡会相对快些。一夜无梦，翌日按时起床，梳头时瞥了眼昨夜那些陪伴我的蜡烛。只见最初的燃得成了一滩红胶状的固蜡，后面的还剩下一小截。我出于一种百无聊赖的心态随手摸了摸，那是滑腻腻的润泽，在黎明到来前默默冷却并凝固了它起初滚烫的泪。

    忽地，心中颇为怅然

    在拉开窗帘的那一刻，朝日的阳光万千金缕般泼洒到了我的房内，顷刻间浸得我尚未叠好的床铺，纷乱摊开的课本，歪七歪八的杂物以及躺在桌上的那些斑斑烛泪，皆被镀了一层闪烁的金箔，安详地沉睡着。

    停电的第一晚，就这样同样宁静地过去了。

    我垂目凝视着其中一点泛着银光的烛泪。心想，它应该和黎明有个古老的约定，一场关于交接昼夜的约定。只是，现今不常用的它还是那么温柔，在千百年的光阴间始终无怨无悔地燃烧自己，且在漏夜时刻就常常安息，只待黎明轻柔地唤醒它，普照它

    2020年1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