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司阙瞥了一眼将小脑袋栽进瓷碗里吧唧嘴舔羊乳的百岁, 他弯腰,拿开尤玉玑手里的银匙,细脆的一声轻响将其放进羊乳里。 再将这碗羊乳拿到寝屋另一侧的方桌上, 百岁赶忙跑过去, 扒拉着裹紫纱的绣凳跳上桌子,继续埋头舔吃羊乳。
尤玉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司阙, 看着他做完做些,又朝她走过来。
她仍旧斜倚在美人榻上, 没有别的动作。瞧上去慵懒闲适, 又淡然。可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到底是有几分紧张的。
司阙侧身坐在美人榻的外边。他握住尤玉玑的脚踝,放在掌中, 轻柔的紫纱裙料慢慢下滑, 将整只纤皙的足背彻底露出来。
尤玉玑下意识地往回缩, 司阙本就未束缚,她轻易将脚收回来,整只雪足重新藏进层层叠叠的紫色裙摆中。
司阙望着空了的手掌, 目光上移望向尤玉玑, 慢慢笑起来“姐姐,你要习惯。”
这才, 哪到哪儿啊。
望着司阙噙笑的漆眸, 尤玉玑轻轻咬了下唇, 亦怪起自己的举动, 可刚刚缩回脚的动作完全是本能。
寝屋里炭火烧得很暖,使尤玉玑即使初冬时节, 穿着轻薄的紫纱裙。宽松的紫纱温柔裹着她。尤玉玑坐起身。她的手随意搭在腿上, 柔软的轻纱袖堆着, 露出一小节皓白的腕子。
沐浴前, 她饮了一点红梅酒,眼下沁了一抹浅红。她望向司阙“你考虑好了”
话一出口,尤玉玑又觉得自己多此一问。她分明已经知道了答案。
司阙探手,轻扯尤玉玑的纱袖,将她露在外面的皓腕遮了。他抬起眼睛对尤玉玑笑。
“姐姐。”他唤一声,再一声,“姐姐,明日不要再听戏了好不好”
尤玉玑旎唇微张,转而抿出一抹温柔的笑来。
她说“好,我只听你的琴。”
恰如春寒料峭时,一捧沁香的温水浇在心头。司阙却垂下了眼睛,说“姐姐,我不是久寿之人。”
尤玉玑对司阙这话微微惊讶。
诚然,她只想要一个孩子,并不想和孩子的父亲有什么瓜葛。可是此时此刻,她望着垂目的司阙,尝试着让自己设身处地去体会他的感受、他的顾虑。
过了一会儿,尤玉玑才再开口“等孩子长大了,我会告诉他他有一个很优秀的父亲。”
司阙忽然就笑了。他重新抬起眼睛,乖静地望着尤玉玑“姐姐,再等我几日。”
尤玉玑微怔。
难道他还要考虑吗是她为难他了尤玉玑眉心轻蹙,心里生出几分别样的低落情绪。
“我需要先停药。”
尤玉玑双眸微微睁大些,惊讶地望着司阙。
是了,他身体不好每日都要服用很多药。是他服用的药物会对胎儿有影响,所以需要暂时停药一段时日
尤玉玑身子往前挪,离得司阙更近些,紧张地问“那你停了药,对你的身体可有损”
一双细眉拢皱,勾勒着一抹郁色的忧虑。
“姐姐在担心我。”司阙轻声,语调也缓慢,却用着肯定的语气。
尤玉玑轻轻颔首,并不隐瞒“我总不能为一己之私,害了你。”
司阙没有解释,而是说“姐姐再等我六日。只要六日就好。”
尤玉玑蹙着眉,仍旧盯着司阙的眼睛。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
见她如此神情,司阙才不得不解释一句“只是短暂的停药一段时日,没什么关系。”
尤玉玑缓慢地点了下头,心中还在担忧着司阙的身体。她走了神,不知司阙在靠近。她回神时,司阙已经离得那样近。
尤玉玑旖唇微抿,眼睁睁看着司阙越来越近。
司阙凑到尤玉玑耳边,低声“姐姐,六日后我再来找姐姐。”
尤玉玑的微红的双颊忽地色泽再深一抹,她垂下眼睛胡乱地点了点头。
司阙拿起美人榻里侧的棉毯搭在尤玉玑的身上,慢条斯理地扯理着棉毯为她盖好,然后起身离去。
尤玉玑保持着司阙离开时的姿势,安静地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她看着司阙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又转身大步朝她走来。
“怎么啦”尤玉玑柔声询问。
司阙不言,重新在美人榻外边侧身而坐。
正当尤玉玑疑惑不解时,司阙再次握住了尤玉玑的脚腕。尤玉玑微怔了一息,这一次,她没动。
她别开眼,不去看司阙。
因为不去看,似乎感官变得更清晰。纵使她想转移注意力也不行,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司阙在如何把玩她的脚。他一下又一下的轻抚,无比清晰地传到心头。
这世间许多人怕痒,尤其是足心碰不得,最易痒。而尤玉玑却是天生不知痒的人。可是这一刻,她足心不知痒,心头却是簌簌落了一地的绒羽。
时间缓缓地流,两刻钟后,百岁早已将碗里的羊乳舔了个干净。吃饱了就想睡,它跳下绣凳,再次爬上美人榻去尤玉玑怀里寻舒服的睡觉窝。它站在尤玉玑身前,前面两只小爪子抓着尤玉玑的衣襟往上爬。尤玉玑松散的交领衣襟一下子被它抓开,露出大片深紫色的心衣来。尤玉玑手忙脚乱地将万岁推开,又匆忙地整理着散开的衣领。
忽地,脚踝上传来一道异样的柔软。
尤玉玑惊住,愕然抬眸望向司阙。
司阙俯身,去吻尤玉玑左脚脚踝上那颗小小的红痣。
这粒妖气横生的蛊,他吃了。
尤玉玑心头怦怦跳着。
平生不知何为痒的人,一朝解其滋味。她别开脸,半藏了红透了的脸。
司阙抬起眼睛安静地望着尤玉玑。
不是她的一己私欲,早已是他的万丈欲海。
可是现在不行。
司阙又慢慢将双眸垂下,长长的眼睫将所有情绪遮起。
她要一个孩子,现在他不能给她孩子,所以她现在不会要他。
翌日,流风端着药上楼,被停云拦了下来。
流风睁大了眼睛,惊讶地说“可是殿下的药一日也不能停呀”
停云叹息,又摇头。
殿下的主意,谁都不能阻拦。
这一日,尤玉玑一整日都没有见到司阙。此时的司阙大抵也是不希望她看见他的苍白。
这一日的戏班子是昨日预下的。尤玉玑既答应了司阙,便没有出席,只让府里的人去听戏。
而且尤玉玑今日还有些事情要忙,她要过问明日陈安之的冠礼宴。冠礼在宗庙举行,女眷并不需要出席。只是礼后会在府中举办礼宴,尤玉玑身为主母不得不过问。
男子二十及冠,及冠后可成家。很多朝代都会将冠礼提前至十二、十五。如今陈国虽男子冠礼仍在二十,却将及冠后才可成家的规矩丢了。
府中管事早已将事情安排妥当,尤玉玑按照规矩听了一遍禀,便回到昙香映月歇着去了。
午时的阳光正暖,尤玉玑在窗下小憩,温暖的光洒在她的脸上,百岁窝在她的身边。
尤玉玑睁开眼睛,想起一件事情。
司阙从小着女装扮女郎,今生不会有大宾为他举办及冠礼,然后为他定下小字。
尤玉玑将百岁抱在怀里,纤细的指轻轻抚着百岁身上柔软的毛发,再一次疑惑司阙自小扮女装的缘由。
许久之后,尤玉玑轻叹了一声。
“夫人,您怎么还叹息了呢”抱荷从外面进来,怀里抱着一大瓶刚摘下来的红梅,摆在窗台上。一时间,窗下美人榻上的尤玉玑鼻息间被梅香萦绕。
“抱荷,你去问一问阙公主的生辰。”
抱荷应了一声,快步出去了。
尤玉玑望着窗台上的红梅,不自觉想起昨天晚上司阙来后的事情。
今日,她已想起许多次,每次都被她驱离。
这一回,她不再逼迫自己不准想,反而是将昨晚的每一个细节回忆了一遍。
昨日刚归家的陈凌烟来了方家,去见方清怡。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地步了呢”陈凌烟拧着眉,一脸的不高兴。她只要一想到端庄贤淑的表姐居然要做一个低贱的妾室,就觉得很不舒服。
方清怡也不想。
可是事已至此,既然当不了平妻,只好想别的方法。除了继室、平妻之外,还有一条出路扶正。
除了这件事,方清怡心里还有一件烦心事。她拉住陈凌烟的手,试探着开口“凌烟,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嗯嗯,表姐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呀。我还能瞒你不成”
方清怡斟酌了言语“两年前,表哥曾去了司国一趟。”
“是啊。”陈凌烟歪着头,不知道表姐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方清怡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继续试探着说“表哥应该是那个时候喜欢上了司国的阙公主了吧。”
“是啊。”陈凌烟点头,一脸坦然。
方清怡心头一沉,她没有想到陈凌烟这样干脆地回答她。她沉默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去问。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问什么。
陈凌烟却双手托腮笑着继续说下去“哥哥那个时候醉了酒之后还跟我胡说八道,说他这辈子若能娶了阙公主,立刻死了也值得。”
陈凌烟捂嘴笑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不过那个时候呀,哥哥从司国回来后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阙公主。他很遗憾地说只盼着此生幸运,将来娶的妻子能有阙公主一星半点的清雅,也算幸事。”
陈凌烟皱了皱眉,不高兴地嘀咕“哥哥还是希望落空啦。那个尤玉玑完全就是相反的样子。”
陈凌烟叹息,很惋惜表姐没能成为嫂嫂。她无奈地说“表姐,我一直以为你能嫁给哥哥的。我很喜欢你,很希望你能做我的嫂子。哥哥也喜欢你这样的女子,本是两全其美,谁想到皇帝爷爷”
陈凌烟絮絮说了很多,可是方清怡都没有再听进去了。她努力微笑着保持着体面,心里却针扎一样地刺痛。
她原以为自己和表哥两情相悦。
她原以为表哥在勾栏之地寻了两个像自己的女子解渴。
原来,翠玉和林莹莹不是像她,而是像了云霄阁的那位。甚至连她自己都是因为有那么一星半点那位的清雅
原来,她和翠玉、林莹莹是一样的存在。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是个替代,只有她一个人天真地以为自己和表哥两情相悦。
傍晚,方清怡去了一趟赵家,去找赵家的新妇,贾文茵。
贾文茵的哥哥曾疆场口出狂言用一城换尤玉玑,被尤玉玑的父亲砍了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