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尤玉玑步履焦急地找到陈安之时, 他正和崔凌坐在一起说话。牵扯到后宅的事情,不方便说给崔凌,尤玉玑让望山传了个话。
陈安之回头, 望向立在不远处游廊里的尤玉玑。
昨日下了一整夜的雪, 今晨远山彻底被雪色吞没。漆红的游廊被雪擦洗过, 变得异常鲜艳。刚刚陈安之还夸了一句好颜色。可如今尤玉玑站在游廊里,那抹鲜艳的漆红都变得黯淡下去。
陈安之回过神来,有些不高兴她的明艳和自己的走神。他与崔凌说了一声, 起身朝尤玉玑走过去。
“何事能让你主动来找我”
“今晨莹莹回家看望母亲的路上被山匪掳走了”尤玉玑蹙着眉, 语气里带着焦急。越是到了年底, 越是匪寇猖狂的时候。林莹莹被山匪掳走,轻则失了名声,重则失了性命。她怎么可能不着急。
“她怎么又回家了”陈安之不悦, “老实待在府里不就不会出事了”
尤玉玑心中瞬间生出一丝恼怒来。可林莹莹毕竟是陈安之的小妾, 她不得不缓了口气,解释“她母亲病得厉害,所以才会时常回去陪伴母亲。”
陈安之“哦”了一声。
尤玉玑压下急迫, 道“还请世子立刻派人去找。”
“望山”陈安之招呼了望山吩咐,“找几个家丁悄悄去找。”
尤玉玑蹙眉问“只派几个家丁悄悄去找”
“不然大张旗鼓去找, 那她的名声还要不要”陈安之望一眼不远处的崔凌, “好了,家里还有客。一个小妾而已, 我得过去了。”
说完, 他已抬步往前去,回到崔凌身边。
“表兄,可是有什么急事”崔凌询问。
“小事而已”
尤玉玑长长舒了口气,心里明白陈安之并不将林莹莹放在心上。当日不过是他酒后一时糊涂, 在大婚之日将翠玉和林莹莹召进府。事后,他为了名声才将这两个人留下。
尤玉玑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询问身边一个家仆当时的情况。她琢磨了一会儿,知道陈安之这边恐怕靠不上,立刻让侍女喊来枕絮。
“去找卓文,让他派人往博雅堂跑一趟。傅雪松曾经见过林姨娘,让他多画几幅林姨娘的画像,然后送去万顺堂,让苏管事派手下所有人去找。”
万顺堂是一家镖局。尤家生意涉及略广,苏管事主管着尤家的几家镖局。镖局走南闯北,去找林莹莹会更快些。
“好”枕絮重重点头,转身就要走。
“等等”尤玉玑又叫住她。
“夫人还有什么吩咐”枕絮询问。
尤玉玑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若是找到那群劫匪,不管人现在是不是伤了,只要活着就得救回来。性命重于一切。”
枕絮点头,快步去办。
尤玉玑眉心紧锁。
她担心劫匪原本不知林莹莹身份劫财劫色,如今知道了她是晋南王府的人,反倒因为动了人而要灭口。
没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尤玉玑微微仰起脸,望着发白的天幕。林莹莹向来嘴甜机灵,她盼着林莹莹这次也能机灵地逢凶化吉。
只要人回来就好。
暖阁里,华容公主懒洋洋地靠在软塌一头,吃着侍女递上来的剥好葡萄,随口问“是丢了个小妾”
“是。”她身边的嬷嬷禀话,“是安世子的一个小妾在回家的路上被山匪掳了。瞧着是个不怎么受宠的小妾,王府也没打算认真去找。反倒是世子妃很急迫地令人回娘家搬人。”
另一个嬷嬷笑着说“这位世子妃也是有趣。和安世子不和就算了,还和安世子的几个小妾亲如姐妹了。”
华容公主冷哼了一声。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立刻不再多言。
华容公主推开侍女递葡萄的手,烦躁地说“天子脚下山匪横行,还有没有王法了”
“是公主所言甚是。”两个嬷嬷肃容齐声。
“本宫最厌这群目无王法的山匪”华容公主勃然大怒,拂了桌上的葡萄。
华容公主盛怒之下,满屋的侍者立刻跪地,齐齐噤声。
良久之后,华容公主缓缓闭上眼睛,疲惫地说“准备车马回驸马府。”
“是。”跪地的嬷嬷赶忙起身出去吩咐。
满屋跪地的侍女个个低着头,谁都不会看见向来嚣张跋扈的华容公主此时红了眼角。
当年若不是遇到劫财掳人的山匪,她的女儿也不会
华容公主一声长叹。
她是陛下唯一的女儿,大陈唯一的公主。她这一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太子在她面前也不敢大声说话。
可是这有什么用
她是个失败的母亲。
转眼过去五日,尤玉玑派出去的人毫无消息。林莹莹就这样消失了,连着那些劫走她的土匪,一并不再有任何消息。
五日没有消息,所有人口中不说,心里都觉得林莹莹恐怕凶多吉少。
尤玉玑的花厅忽然一下子冷清下来。
翠玉闷闷不乐地坐在炭火盆旁,望着火苗发呆。
春杏安静地坐在她身边,频繁望向她。翠玉肩上披着的衣服向下滑去些,她却浑然不知。春杏帮她拉了拉衣服。
翠玉回头望过来。春杏立刻说“莹莹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翠玉慢吞吞地点了头,然后望向站在檐下的尤玉玑。纵使她心里十分焦急,可是她也明白夫人已经尽力了
“我还没发财呢”翠玉小声嘟囔。
春杏不解地望着她。
翠玉吸了吸鼻子,沮丧地解释“我跟她说好了,等我发了财养着她罩着她她就不用总想着怎么哄别人开心”
尤玉玑正在与林莹莹屋子里的一个丫鬟说话,询问林莹莹家中情况。五日还没有消息,恐怕凶多吉少。这段时日的相处,尤玉玑知道林莹莹是个孝顺的孩子,若真的遭遇不测尤玉玑得帮着她照拂家中。
尤玉玑听见翠玉和春杏的对话,陷入沉思。
她两年多以前从司地来到陈京,一路上见到很多流民和山匪。两年过去,在陛下的治理之下情况已经好了很多。
陛下是个明君。
再等等,若再等几日还没有消息纵使晋南王府不愿,她也要将事情闹大,让朝廷出面。就算这次救不了林莹莹,能够打击躲在暗处的山匪,也算是帮了未来的很多个林莹莹。
翠玉忽然站起身匆匆与尤玉玑说了一声,快步往回走。她回了自己屋子,蹲在床边,伸长手臂去摸藏在床底的首饰盒。她将首饰盒抱在腿上,把两道锁打开,看着里面这些年攒的所有家底。
她从小没有父母家人,若林莹莹真的出了事,那她就把林莹莹的父母当成自己的父母来孝敬养老
又过一日,尤玉玑派出去的人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尤玉玑一清早醒来,难得发现司阙比她起得早。她起身走到外间,看见司阙坐在窗下正在擦拭琴弦。
“今日起得早。”尤玉玑微笑着。
司阙抬起眼睛,面带微笑地认真地说“姐姐今日要回尤家,明晚才会回来。我怕若不早起,姐姐趁我睡着时离开。我想多看姐姐一眼,还要和姐姐一起用早膳。”
尤玉玑望着司阙这双水洗过的干净眸子,连日来的沉闷稍散。
尤玉玑朝他走过去,柔声说“阿阙越来越会哄姐姐欢心了。”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司阙勾住她的腰身,将人拉到面前,将脸贴在尤玉玑的身前。
听见外面有侍女要进来,尤玉玑这才将司阙推开。见枕絮进来,她立刻问“可有消息了”
枕絮摇头。
尤玉玑眸色略暗。
她和司阙一起用过早膳,登上马车回尤家。今日是尤嘉木的生辰,她想回家去一趟。最近几日总是下雪,一来一回太折腾。是以,她没打算当日回来,决定明天晚上再回来。
尤玉玑离开晋南王府没多久,司阙拿出一旁的剪子,将刚刚反复擦过的琴弦一下子剪断。
他面无表情冷眼看着断裂散开的琴弦。漆色的眸子深深,看不出情绪。
难得尤玉玑要离开两日,似乎是给了他离开王府去找司阆拿假死药的机会。
司阙不大愿意去找司阆。
他独自坐在窗下,望着散断的琴弦许久,才起身。他冷脸拿了架子上的帷帽,走出晋南王府。
自潜出别宫,司阆一直没离开陈京。
司阙也一直都知晓他藏身何处。毕竟,连司阆的藏身之处都是他安排的。
司阙悄无声息地走进一宅古老的宅院,他一步步踩在积雪的甬路上,逐渐走近堂厅。
堂厅里坐了七八个人,正在议事。
司阙听了听,好像在谈论司华。
“什么人”堂厅里忽然响起一道警惕的声音,与此同时,一道暗器从窗户射出去。
司阙微微偏过脸,涂了毒的暗器擦着他帷帽的白纱射过,穿进他身后远处的院墙。
紧接着,几扇房门被推开,伴着些兵器的磕动声。
堂厅里的几个男人冲过来,个个手握兵器,警惕地盯着司阙。
司阙并未动,连多余的表情也无。他隔着随风轻晃的白纱,望进唯一仍坐在堂厅里的人司阆,他的双生兄长。
司阆坐在上首的圈椅里,一身藏青华服裹着他挺拔的身体。他有着和司阙一般无二的容貌,只是面色并非司阙的冷白病弱,而是另一种属于正常人的莹白。他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浅笑,并非司阙的冷漠。
在司阆身上有着天生的华贵风流。
“阿阙”他起身,一手负于身后,缓步往前走。立在门槛内,含笑望着庭院里的司阙。
帷帽白纱下,司阙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开口“太子哥哥。”
司阆一瞬间笑起来,风华无限“竟真的是你来了,快进来”
站在庭院里将司阙围住的人这才收了手中的兵器,松了口气。
司阙缓步往前走,立在司阆面前。
他与他,生着一模一样的脸,却从一出生开始走向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他是耀阳,生而耀目,万千尊荣。
而他司阙却一生藏于暗夜。
司阆抬手,拍了拍司阙的肩,笑着说“什么时候离开晋南王府,到哥哥这里来”
司阙半垂着眼,漠声“那要看太子哥哥愿不愿将假死药赠给我。”
“你我兄弟之间客气什么”司阆笑着说,“走,这就跟我去拿。”
司阙跟着司阆穿过堂厅,往外走。
“对了,”司阆道,“你离开晋南王府时,能不能把尤玉玑也顺便带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