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乌停在那扇门前的时候,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有勇气走到这儿的。
站定的一瞬间他甚至有转身逃走的冲动。
千年前，他第一次见那个柔弱善良却依然坚韧的表妹的时候，还依然是个被哥哥们保护着的、努力想要证明自己的毛头小子。
就像她被她的二哥护在身后一样。
那扇门后,是那个他守了千年,却依然不敢见的人，那时候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羡慕那样一个柔弱的姑娘，也没有想过,自己这一守,就守了千年。
谁都没有想到,那一场变故汹涌而来，一切都如改天换日一般迅速。
姑姑消失在了天地之间，汤谷里头再也没有哥哥们的争执,天地之间忽然安静得像从来只有他一个一样。
那时候,他护着那个表妹,不过是出于一中莫名其妙的叛逆。
对那个永远都高高再上，永远都刚愎自用的人的无声反抗。
哪怕他唤他“父亲”，尽管他从来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但不可否认，他也许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定下天条。
“吱呀”
面前的牢门应声而开,露出湖心上那一道白色的倩影。
见到那个身影的时候，他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平静。
湖心垂眸的人羽睫一颤,缓缓抬起了眼，面容平静
“表哥。”
“看来谈得并不愉快。”
两只萝卜头的目光随着那个怒气冲冲的人影从左边挪到右边的时候,昴日下了个结论。
小金乌站在月色下,浓重的夜色遮掩了他的神情，他胸膛起伏着，沉默了下来。
“她有话告诉你，小乖。”
空气寂静了一会儿以后,他哑着声音开口。
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那个金色的身影似乎浑身都黯淡了下去，透出一中浓重的怅惘。
一直安安静静蹲在那儿盯着人的两只眨巴眨巴眼睛，小乖点了点头，迈开小短腿走了进去。
小乖走进去的时候，三姑姑依然还是那一副平静的面容，似乎刚刚发生的事情并没有让她有什么情绪波动。
“姑姑”
杨婵长长叹了口气
“小乖，你过来。”
小乖愣愣点了点头，游到了姑姑身边，爬上去站在了她跟前。
杨婵伸出了手，摸上了她的脸，轻柔着，仔仔细细，连着目光都柔和起来。
她从来都知道，二哥的孩子绝不会差到哪里去。
看那一张隽秀的小脸，融合了父母双方的优势，又带上天然的婴儿肥，为那一张含苞待放的美人胚子带上一抹天真的娇俏。
难得的是那一份善良和真心。
她看得出来，这个孩子的单纯和天真，也看得出来，她身上仿佛太阳一样温暖的力量。
就像当初爱得那样热烈的、近乎灼伤了对方的姑娘一样。
二哥需要这样一份温暖，尽管他曾经弄丢过这样一份心意。
也许小乖的出现，是一份契机。
“小乖，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嗯。”小家伙十分认真点头。
“小乖，记着，无论什么时候都别忘了给真君神殿点灯”
“那里太暗了会吞噬掉他的”
小乖出来的时候，小金乌坐在岩石上，身影有些寂寥。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迈开了小短腿朝小叔叔走了过去。
小金乌回神的时候，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个人形挂件。
小家伙哼哧哼哧爬到了他膝上，从他怀里抬起了毛绒绒的脑袋，带上几分小心翼翼，一双明亮的眸子里盛着不加掩饰的单纯
“小叔叔，你是不是很孤独呀。”
小金乌花了很长时间消化这句话。
他本该斩钉截铁说不，但看着那双澄澈的眸子，他忽然沉默了。
因为她说的对。
人们都说广寒宫里的嫦娥最孤独，可她心中挂念着一个人，因为有念想，所以不孤独。
杨婵其实也不孤独，她有她的二哥，有她牵挂的人。
但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孤独。
因为他是世间最后一个太阳，他不能任性。
“我知道，她很寂寞。”小金乌叹了口气。
她从来不知道，他一直看着她。
从她遇见刘彦昌以前，甚至在她成为三圣母以前。
知道委她身于的那个凡人的时候，他从来没有那么庆幸天条的存在。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天条的立场上，让她离开那个根本配不上她的人。
“那个穷酸书生根本配不上你”
“可是我爱他，你们永远都不懂寂寞的滋味有多难熬。”
“那你如今困守在这儿难道就不是煎熬吗”
“只要心中有爱，我便不觉得煎熬。”
“执迷不悟”
他气冲冲从里头冲出来的时候，似乎终于明白了当年大哥的为何会如此反对姑姑下界。
他从来都没有像这样庆幸天条不许神仙动凡心。
就像大哥觉得那个姓杨的凡人配不上姑姑一样，那样一个须臾数年便会老死，迂腐得可怜的凡人，根本配不上他表妹这样善良貌美的仙子。
只要那个人在，她就会永远痛苦下去。
这是他与杨戬难得一致的一个想法。
但他忽然有些后悔，他们千年来的第一次相见，以这样一中不愉快的方式结束。
“可是小叔叔，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姑姑呀，为什么不去见她呢”
是啊，为什么呢他明明知道她有多渴望温暖，眼睁睁看着她陷入旋涡，问什么不去见她
他本来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实际上，他只是眼睁睁看着她，放任她爱上了那个凡人。
他知道寂寞的滋味，却看着她忍受孤独，看着她奋不顾身追寻着哪怕一丝的温存，怯懦地连面都不敢见。
因为他不敢，当年是他和九个哥哥害死了姑姑，也是他，说着保护表妹，却还是让她被天庭暗算，是他不敢，是他太懦弱，他害怕永远不能得到她的原谅，却发现永远见不到她，才是最难熬的。
“是我错了”他颓然垂下了手。
“错了可以弥补呀。”小乖从他的怀里爬起来，眼睛亮亮的，
“姑姑不会希望小叔叔一直不开心的。”
小金乌有些沉默
“那我要如何做。”
小乖捏住了下巴，眉头紧锁，摆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
“啊，小乖知道了”小家伙开心地拍了拍手，
“小叔叔可以跟小乖去真君神殿，爹爹一定会欢迎你的”
“同他交好”小金乌嗤笑一声，
“他亲手把自己妹妹压在华山之下，忘恩负义，有什么值得交好。”
“小叔叔说错了”小家伙十分不服气举起了小拳头，
“姑姑都不讨厌我爹爹，我姑姑还说了，不希望真君神殿整天黑漆漆的，你的小叔叔是太阳神，普照万物，一身正气，要是能多去神殿走走就好啦。”
“真的”小金乌半信半疑看着那个满脸真诚的小家伙。
“那当然，小叔叔你还信不过小乖嘛，姑姑肯定希望你和爹爹能开开心心相处呀。”
小家伙一双大眼睛笑成了月牙儿，信誓旦旦拍着小胸脯。
小金乌狐疑看着小家伙，有些犹豫的应了下来。
“那，那好吧，我会试试的。”
“小乖”
杨戬看着被人带回来的小家伙，目光在左右两个萝卜头那里溜了一圈，然后看向了有些局促的小金乌。
“小殿下这是”
“咳，我途径此处，顺便来看看小侄女儿。”小金乌对撒谎不眨眼这一项技能还不是十分熟练，咳了几声掩饰尴尬，尽管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杨戬在两个灰头土脸的小家伙的身上溜了一圈，皱着眉，没有开口。
刚刚背着爹爹干了坏事的小乖有些心虚，攥住了一旁阿昴的手，躲这爹爹的目光。
好在杨戬并没有搭理两个小家伙，他看了一眼小金乌，这位表兄弟向来同他不对付，今日登门必然不会只为了这一件事儿，他往前踏了一步，正打算开口。
“报”
一个灵官好巧不巧在这个关头插了进来，被齐刷刷的目光盯住的灵官有些心虚，总觉得自己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咳咳，禀告真君，嫦娥仙子送了果酿来，说是”
“说什么”
前些日子这位跟杨戬的事儿小金乌自然也有所耳闻，他一挑眉，环胸而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被真君瞪了一眼的灵官不敢再买什么关子，赶紧接上下句话
“咳咳，嫦娥仙子说，小姐喜欢这些，让送到这儿来。”
其实要说他们真君神殿跟广寒宫也没什么交情，就算是嫦娥仙子疼惜小乖，也最多是把人叫过去，或者送到斗牛宫，怎么会送到真君神殿来。
再说了自从那件事情以后，这真君神殿跟广寒宫之间总有些微妙
杨戬倒没什么反应，既然是给小乖那收着就是，无非再送一趟斗牛宫，小乖可不管大人心里头的弯弯绕绕，她拉起昴日的手趁着这个空档溜进的大殿。
她还记得姑姑交代她的任务呢。
给真君神殿点灯
宝莲灯十分无语看着大殿里忙活个不停的两个萝卜头。
小乖正踮着脚，努力用手上的蜡烛给一个角落里的烛灯点着。
养了这些时日，它现在已经能凝出来幻影了，虽然能一瞬间给整个殿里头亮，但是看着小家伙干得这么一副起劲的模样，它决定还是不要打击小家伙的积极性了。
一旁的昴日看着小乖兴奋的小模样，又看了看手里缩小版的翠羽扇，最终还是收了回去，老老实实一个一个点着那些常年落灰的烛火。
真君神殿里头几乎每一处都有烛火，但很多时候，它们总是安安静静待在那儿，没有发挥余热的机会。
但是小家伙的成果还是很有效的。
一排的烛火从殿门延伸到深处，从未有这样热烈地欢迎着每个到来的人。
“爹爹”
杨戬一脚踏进殿门的时候，被灰头土脸的小家伙扑了个满怀。
“小乖”
杨戬下意识接住小乖，小家伙兴高采烈仰起了脸。
那一双纯黑的眸子映着小家伙花猫似的小脸，还有她身后跳动的明亮烛火
像是专为他而绽放的，一场盛世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