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闯进斗牛宫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但他眼里却唯独只有殿上那个神女虚影。
那是他所熟悉的，母亲的模样。
不是天华里的冷酷无情,不是桃树下的一眼千年,仅仅只是，那个灌江口杨府里的杨家夫人，他所熟悉的那个严厉教导的娘亲。
殿里的人互相对视一眼,阿尘捞起了还想待在这儿的小家伙,随着众人一起退出了殿门,将这一处净地留给了千年未见的母子二人。
“母亲”
他一步一步走到母亲的幻影面前，泪水早已经汹涌而下。
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他终于能亲口跟母亲说一声
“对不起,母亲,二郎没能把您从桃山里救出来”
“不，二郎，这不怪你”
云华近乎怜惜的想去扶那个跪在她面前，像个孩子一样伏在她膝头,泣不成声的二郎。
“母亲，二郎没能保护好三妹,没能守护好灌江口”
“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孩子。”云华虚虚捧起那张她挂念了许久的脸庞,带着泪花，牵起一抹笑容，
“我在灌江口，看到了你护佑百姓安居乐业,我在天庭看到了你思虑周全，抉择果断，我在斗牛宫，看到了你镇守三界，维系天下太平，二郎，你已经做得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好。”
杨戬抬起头，朦胧着泪眼看向那个他所熟悉的神情
“可是”
“不，”云华轻轻摇着头，食指虚虚抵在他唇间，
“二郎，你从来没有让娘失望过。”
那一声温婉的、却带着坚定不移的话语，轻柔地叩在他心房的某处，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势如破竹一般，敲碎了他心头压抑了上千年的痛苦与悔恨，毫不留情地，将那些暗色的痛楚，融得一干二净。
“母亲”杨戬愣愣看着那双眼睛，喉咙里像是什么东西堵住，带着些许的酸胀，让他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压抑了这么久，从来没有人理解，从来没有人倾诉的无边痛苦，与背负着的罪孽，就这样，在母亲一句话里消失殆尽，抚平了所有的伤痕。
“二郎，那不是你的责任，这是我自己所选择的道，想要真正走上大道，就要为它付出代价。”
云华坚定地看着他，
“就像你的妹妹一样。”
杨戬蓦然抬眼。
“她已经为她的选择付出了代价，而你，不也是同样，为自己选择的路付出了代价”
“母亲，可是二郎已经付出了太多代价，二郎不知道，这条路，二郎是否还能继续走下去”
“孩子，走上这一条路，你真的还能放下吗”云华看着那张脸，问道。
杨戬沉默了一会儿，坚定了目光
“不，孩儿已经无法停手了。”
“就算以后放弃更多东西”云华问。
“就算抛弃所有，孩儿也绝不会放弃。”
云华看着那张与她肖像的脸庞显出坚毅，欣慰一笑
“这才是我天不怕地不怕的二郎，孩子，只要你心中坚定，没有什么能阻挡你成功。”
“二郎，你要记住，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娘都会支持你。”
云华将手收回来，杨戬下意识去挽留，伸出去一半，却在指尖将将触及的时候顿住。
那个美丽温婉的虚影渐渐淡去，幻化出了另一个身影。
“臭小子，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站起来，挺直了腰板这才像我杨家的小子嘛。”
他呆呆看着父亲的身影，那样熟悉的声音，像是他儿时胡闹，父亲带着纵容的训斥。
“二郎你小子，可别给咱爹丢脸”
大哥的身影与声音重现，三人的身影再次一起出现他面前的时候，恍若隔世。
“二郎，我们永远永远，都站在你身后。”
那三个身影带着笑容，在他的目光中缓缓淡去，化成两个铃铛，缀在了那个三色凤铃缺失的两角，补全了所有空缺，缓缓落尽他的掌心。
这一次，他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杨戬看着那个完完整整的凤铃，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舒缓了这一千年来的胸中壁垒，将那些沉郁烦恼，统统抛诸脑后，心里头缺的那一角心房，终于被温暖的善意填满。
从此以后，再不彷徨。
“她走了”
看着杨戬拿着凤铃从斗牛宫里出来的时候，在门外等了许久的小金乌越过他肩头往里头瞅了一眼。
“嗯。”
刚刚经历过一番大起大落的杨戬此刻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这位表兄弟又顺眼了。
刚才同样经历了一番内心起伏的小金乌此刻也并不平静，也不想再跟人找茬，但也不能丢了面子。
“咳咳，你听好了，就算姑姑原谅你了，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你的”小金乌咳了两声，
“还有就是，以后不许把你的私藏的好茶好酒都藏起来”
杨戬抬眼看了一眼这位给自己找场子的表兄弟，鲜有的露出了一丝笑容
“真君神殿自然备上好酒，恭候殿下莅临。”
小金乌一拳打到棉花上，别扭地哼了一声，抬腿往外走。
杨戬看了一眼康老大怀里的小乖，将人抱到怀里，回头看了一眼三位候了许久的星君，难得一礼
“多谢诸位对小乖的照顾。”
经历方才一番，他们这些旧部心里头自然也就了结了一桩心事，昴日算不上什么旧部，也就随着阿玺客气一番，倒是炎光，反倒是哼哼唧唧不肯低头。
“云华是原谅你了，但你是她亲儿子，又不是我们的亲儿子，想要咱哥几个信你，拿出来点诚义来”
“自然，杨戬从未要求各位听从杨戬号令。”杨戬从未想过要将母亲这些旧部收入麾下，但也许增加一种新的筹码，不失为一件好事，但要这些心高气傲的旧部信服，任重而道远。
“只是多谢几位对小乖的照顾。”
“哼，那小家伙是咱们的新主，不照顾她照顾谁去，再说了，那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炎光哼了一声，不情不愿承认了这个小家伙。
也好，今后若是他有什么不测，小乖还能有安身之处。
杨戬略略一颔首，准备带着小家伙离开，却忽然见小金乌折返回来。
“怎么回事”
“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小金乌一挑眉，斜眼看了不明所以的小家伙一眼，让开了道。
“这是”
康老大看见外头乌泱泱一片星君的时候，是非常震惊的。
昴日一挑眉，在一旁站定，他本来已经知道，当初斗牛宫认主的时候没人来，如今云华法力一出，来的人肯定不少，只不过
没想到居然来了这么多人。
这么打眼一瞧，估计全部的星君都到场了，还包括九曜星官，和下属的无数星官。
啧，这么一看，他倒是对那位传闻里威名显赫的神女的故事更加好奇了，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惹得当初那么多仙家竞相追随。
一旁的阿玺很久没有关心过天庭局势的变迁了，这乍一看还有点吓人，他站到昴日身边，压低了声音
“现在的星宿已经有这么多了”
“太阴星君有所不知，自从封神之战以来，获封星君的人数数不胜数，更不用说下属的各个小星署，人间历朝历代都要提拔上来几个星官，现在的人数，恐怕已经不计其数了。”
阿玺默默退了回来，终于明白为什么王母会这么忌惮斗牛宫落在杨戬手里。
这样的势力，一旦团结起来，恐怕整个天庭都招架不住。
好在各个星官也没什么大志，各自安好了这些年，也没有联合的打算，天庭才放心了那么久。
不过今后可说不定了。
看着那一群乌泱泱不管是云华曾经的旧部还是冲着云华的名头而来的人，总而言之，都是为了一个人来的。
炎光才不管星官是多是少，他只关心斗牛宫还在不在，只要还在，那旁的就不干他的事儿，他倚着一边的柱子，打眼瞧了一眼那乌泱泱一群人，还真就瞧见了熟人。
当头的那个正是是老相识，九曜星官之首，紫桓星君。当初除了他和太阴，数这位跟着云华的时间最久。
紫桓看了一圈人，没有瞧见那个身影，眸光微微一闪，落在了杨戬手中的凤铃里。
杨戬同样观察着这个并不熟悉的星官，他身为司法天神几乎掌管天庭所有事务，但唯独星君星官他们自成一套体系，不归他所管，自然他也并没有同这些性格迥异的星君打过交道。
不过能一眼看出他手里凤铃中母亲残留的法力，此人不可小觑。
“见过司法天神。”
虽然星宿星君不归属任何人管辖，但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得有的，这样想着，紫桓略施一礼，给足了他面子。
“不知星君此来所为何事”杨戬眯了眯眼，看向了当头那人。
紫桓牵出一笑，目光炯炯，看向了他
“自然是为拜见新主而来。”
“哦”杨戬一挑眉，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母亲现身的时候来，他实在很难信服这位所说的话，
“那敢问星君想要如何拜见。”
紫桓眸中精光一闪
“那自然是，能者当之。”，，